日本職場真的逆天了!
98.1%,這是日本2024應屆生就業率。
2024年日本月均勞動總時長為136.9小時,按每月22天算,打工人一天上班不到6.5小時。
2024年4月入職的日本大學畢業新員工起薪為226341日元(約合人民幣1.1萬元),比上年增加4.01%,創歷史新高。
而日本普通勞動者的平均月工資為330200日元(約合人民幣1.5萬元),創下有可比數據的1976年以來的新高。
怎么回事?不是說失去的三十年嗎,日本這個國家開始翻盤了?
但,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上面相關的數字,出自日本負責醫療衛生和社會保障的政府機構厚生勞動省。
通常是針對員工數5人或10人以上的民營企業和公營事業所抽樣調查,統計得出的,工資收入還只是不包括加班費在內的規定內工資。
數據可信度自然沒有太大問題。
但事實是,日本畢業學生就業情況確實在向好,倒也不至于好到逆天的地步。
在日本文部科學省和厚生勞動省的統計調查中,會區分就職希望率和就職率兩個概念。后者也就是所謂的就業率,其實是“希望就業的應屆生中實際就業人數,與希望就業的人數的比值”。
比如說,某所大學有1000名應屆畢業生,其中有600名打算畢業后直接就業,而這600人中有585人成功就業了,那么就業率就是585人和600人的比值,即97.5%。
2022年日本大學畢業生就業情況
事實上根據《日本統計年鑒》(第74回),日本在2023年大學本科畢業生人數約為59萬人,其中繼續求學的人數為6.8萬,統計中就業人數為45.7萬人,占比就只有77.5%了。
其他人去哪了,很難說。
可能出國、自主創業、繼承家業、自主學習,也可能正在躺平。
世界各國對畢業學生就業率的統計口徑不盡相同,比如我國統計這項數值的分母是某級教育畢業生總人數,但分子也包含了協議合同就業、自主創業、靈活就業和升學畢業生的總數。
不論怎么說,放在日本失落的縱向30年里,這也算是一種復蘇奇跡了。
再加上平均月薪的上漲,日本就業市場確實呈現出一種“賣方市場”的態勢。
從校招到社招,日企“變了”,甚至在2024年春招時流傳出HR下跪招人的神奇場面,亦真亦假,但很日本。
根據日本人力資源龍頭Recruit發布的數據,2024年日本企業對本科應屆生的平均求人倍率為1.75,即1個求職者對應1.75個崗位,高于去年的1.71。
對全國超4000家企業的調查顯示,有49.1%的企業預計上調首月工資,比去年上調的比例增加了15.4個百分點。其中,制造和金融兩大行業上調工資的比例最高。
另一人力大公司doda數據顯示,2025年畢業的本科和碩士,也就是去年還在上大三和研一時,就已經有68.2%的人拿到了企業offer,比例也是過去最高。
除了校招,日本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打破終身雇傭和年功序列的文化,既接受跳槽走,也歡迎社招來。
共同社最新調查顯示,歡迎離職員工回歸的日企已高達71%,明確不歡迎老員工回歸的只剩8%。
日本電氣NEC在2023年度回聘了超過20名老員工,公司HR承認這些員工在“友商”那里積累的經驗非常寶貴,沒有必要把他們拒之門外。
這還是日本嗎?
當年它可是地球上出了名的“卷王”,相比之下前些年國內的“996”風氣都稍遜風騷。
2019年的熱播日劇《我,到點下班》中,32歲的東山結衣是網站設計公司項目總監,永遠秉持不加班原則,18:00準時打卡,然后一路小跑來到小巷子中一家中華料理店,享用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和冰爽啤酒。
同樣是料理店常客的兩位大叔經常看到她,就不禁嘀咕道:
哎喲,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一樣了呢……想當年,我們這代人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奮斗……
于是,東山結衣甜美地回應一句:“哦,然后就經濟危機了對吧?”
大叔立馬做乖巧狀,這真的無言以對。
1960年秋天,日本池田勇人內閣為了轉移社會對《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的政治關注度,大手筆推出了“國民收入倍增計劃”,旨在通過稅收減免、導向性的投資、擴大社會保障網、鼓勵出口來刺激工業發展,目標是在十年內將日本國民生產總值翻倍。
1955年至1970年期間,日本名義GDP的年平均增長率高達15.6%,1960年后不到七年經濟規模就翻了一番,整個產業結構跑步實現工業化,大量人口脫離農業生產進入城市。
實際GDP增長率的變化(左圖)和不同產業從業人數的變化(右圖)
但是,經濟高速增長的代價,從上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逐漸顯現。
今天的日本之所以會成為一個“低欲望社會”,年輕人缺乏拼搏和創新精神,一大原因,就是在上個時代人們普遍過勞,活力都被透支了。
“過勞死”一詞就發源于日語,1980年代開始在日本廣為流傳。
疊加全球化、信息化和消費主義浪潮,在進入21世紀后這種現象竟愈演愈烈。
2000年1月,在橋本市政府工作的塚田浩向上級寫了申告書,很直接地說,“我感到非常痛苦,身體已經累垮,趁現在還沒犯下重大失誤,我希望調動到其他工作崗位”,但要求被上級忽視了。
直到2月份因為文書科擬的草案中出現一次錯誤,塚田浩感到自己負有重大責任,心理狀況跌到了谷底。
3月1日,塚田浩在上班路上自殺了,遺書中寫道:“非常抱歉,工作實在太多,我沒有辦法承受更多,只能選擇死亡,再向大家道歉,請原諒我吧。”
根據事后調查,算上居家辦公的時間,塚田浩在2月份的加班時長可能達到200小時,如果一天不落,相當于每天加班接近7小時。
2014年,日本厚生勞動省對日本5000家企業進行調查,發現其中80%的企業存在員工工作時間過長與過度疲勞的情況。
日本企業過去曾以終身雇傭和年功序列為榮,鼓勵員工在同一家公司干到退休。
所謂“終身雇傭制”是由創立于1918年的松下公司提出的,被尊為經營之神的松下幸之助曾說:“松下員工在達到預定的退休年齡之前,不用擔心失業,企業也絕對不會解雇任何一個‘松下人’。”
相應產生的“年功序列工資制”,是根據職工的學歷和工齡長短確定其工資水平的做法,工齡越長,工資也越高,職務晉升的可能性也越大,基本“論資排輩”。
這樣一來,企業鎖定優秀的員工,員工也得到固定的保障。
這種模式被無數企業仿效,在戰后勞動力短缺的背景下,為二戰以后的日本經濟騰飛作出了巨大貢獻。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把“忠誠”視為最大能力的文化,雖然保證了職場人的安全,卻也可能讓他們無限期地忍受著同一家公司、同一個上級的壓榨。
當經濟上揚時,大伙忍一忍也就算了,但歷史沒法假設,絢麗的泡沫在上世紀90年代初終于還是破滅了,成了《我,到點下班》料理店中大叔們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痛。
上世紀90年代日本年輕人發明了“社畜”這個稱呼,也開始用超低生育率表達無聲的對抗。
這些自然演變的結果,背后卻隱藏著更大的危機。
日本厚生勞動省今年2月25日發布數據稱,2024年人均每月勞動時間為136.9小時,勞動時間指數比上年下降1.0%。
《日經中文網》分析稱,新冠疫情后歐美的勞動時間恢復到了原來的水平,日本卻恢復緩慢,是件亦喜亦悲的事。
一方面,物極必反,聲名狼藉的“過勞死”現象也是到了不得不變的地步。
日本在2019年4月1日開始實施《工作方式改革關聯法》,是1947年《勞動基準法》制定以來的第一次對加班時間數做細化限制。大企業率先執行,中小企業從2020年開始執行。
法國巴黎銀行證券公司的河野龍太郎認為:“2020年由于新冠疫情導致加班需求減少,限制加班的影響不太明顯,但影響在經濟活動恢復正常的2023年之后開始顯現。”
在有統計的10人以上民營單位中,全職工作的普通勞動者規定內的勞動時間減少0.5%,加班時間減少了2.4%。截至2024年日本正式員工的勞動時間減少對總體勞動時間下降的貢獻達到了8.1小時。
但另一方面,讓整體勞動時長減少更重要的原因,竟是企業擴大錄用了短時間工作的兼職員工。
日本基礎研究所的齋藤太郎分析了以1993年為起點的月均勞動時間減少的主要原因,發現截至2024年,日本總體的月均勞動時間減少了24.7小時。其中,兼職員工比例上升對勞動時間減少的貢獻最大,達到10.6小時。
根據《日本統計年鑒》的顯示,2023年日本6738萬的勞動人口中,正式雇員人數是3606萬,非正式雇傭的勞動人數達到2124萬,占到總勞動人口的31.5%,并且還呈現出上漲的趨勢。
從2024年的月均勞動時間來看,日本的正式員工為162.2小時,兼職員工為80.2小時,只有前者的一半。
沒錯,兼職員工比例上升拉低了總體勞動時間。
短時間工作的人數增加的主要原因,是日本越來越多女性和老年人就業。
2018年日本的女性勞動參與率就達到69.4%,相比2012年上升了5個百分點。
到2024年,大約83%的日本黃金工作年齡女性(25-54歲)有工作或正在找工作,這一比例比美國(2024年,77%)還要高。
中小企業和需要大量人手的零售、餐飲以及運輸等行業的勞動力短缺情況嚴重,他們對女性參加工作抱有很高期待。
女性融入社會工作,這還相對比較好理解,也是性別平等的進步。
但老年人還在職場中逗留,就有點迫不得已的意思了。
早在2005年,日本就已進入了“超老齡化社會”,即根據聯合國定義,65歲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超過20%。
此后,由于長期低位徘徊的總和生育率和平均壽命的延長,日本老年人口在總人口中的占比不斷走高。
日本總務省2024年公布的細分數據顯示,在日本65歲以上的女性有2053萬人(約占女性人口的32.3%),65歲以上的男性有1572萬人(占男性人口的26.1%),人均預期壽命分別達到87.14歲和81.09。
日本人口長期演進推算(厚生勞動省,2021年)
與此同時,日本65歲以上老年人就業人數也創了新高。
同樣來自日本總務省的數據,2023年,日本65歲以上仍在工作的老年人比2022年又增加2萬人,達到創紀錄的914萬人,就業比例達到25.2%。
也就是說,在65歲以上的日本老年群體中每4人中就有一人處于工作狀態。
就年齡段來看,60歲到64歲老年人的就業比例為74%,65歲到69歲為52%,70歲到74歲為34%,75歲以上為11.4%,所有年齡段的就業比例都在不斷上升。
日本已經在2021年4月開始實施《高齡者雇用安定法》,該法律要求企業有義務為70歲以下的員工提供就業機會。企業可以選擇:一)提高退休年齡;二)廢止退休年齡制度;三)再雇用。
“批發零售業”、“醫療福利業”和“服務業”最受65歲及以上老年群體的歡迎,就業人數排在前三位,其中“醫療福利業”的高齡就業者增幅最為顯著:在2013年到2023年間增加了1.4倍。
日本社會,正在表現出“工作至死”的決心。
是日本老人熱愛工作嗎?
怎么可能?
2020年日本的老年贍養率是1.89,意味著現在不到2位20-64歲的勞動年齡人口就需要贍養一位老年人。
據《朝日新聞》報道,日本在2022財年已經支付了40年國民養老保險的個人,每月只能領取約6.5萬日元(約合人民幣3250元),國民年金替代率從1990年的62%暴跌至2022年的38%,而日本家庭的平均月消費支出卻高達24.4萬日元(約合12145元),“養老金貧困”才是日本老人的難言之隱。
日本第一批嬰兒潮“團塊世代”(1947-1949年出生)已經進入超老齡階段,卻難有片刻清閑。
至于年輕人起薪上漲,看上去更像勞動力市場的“回光返照”。
一方面,在這樣的勞動力“天花板”下,人手短缺和薪資上漲導致企業成本提高。日企單位勞動成本在2024年10-12月同比上漲4.5%,僅次于新冠疫情以來的最高紀錄(4-6月的5.2%)。
另一方面,這樣的人力資源結構讓企業創新能力受到嚴重抑制,2024年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日本社會全要素生產效率保持在0.5%,事實上在2013年以后就從沒超過1%。
企業成本上漲意味著不得不向價格轉嫁。
日本這個國家,吃喝拉撒的人口量龐大,又不得不依靠進口,現在深陷輸入型通脹的困局。
2025年1月日本的消費者物價指數(CPI)中,包括接近實際生活感受的生鮮食品在內的綜合指數同比上漲4.0%。
年輕人的工資看似漲了,也沒漲,物價漲得更兇。
老年人看似退休了,也沒退,還要為吃飯奔波。
這樣看過去,這局很難破……
● 主要參考資料:
1.日本勞動時間出現下降_日經中文網
2.日本女性的勞動參與率超過美國_日經中文網
3.《戰后日本經濟史》[日] 野口悠紀雄
4.《過勞死:這份工作比命還重要?》(譯文紀實)[日] 牧內昇平
5.日本女性的勞動參與率超過美國 日經中文網
6.《人口老齡化背景下日本延遲退休政策探析》丁英順,趙明
7.日本2024年統計年鑒
8.畢業等于就業,日本應屆生贏麻了?_日本東方新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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