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5月,宋綺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懷著悵然若失和惴惴不安的心情,踏上了闊別近兩年的故鄉邳縣。他沒有立即回家,杲堂子村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雖有他的父母和兄嫂,但此刻的宋綺云要先到縣城去看看,一方面,了解那里的“氣候”,以便決定自己的行址,另一方面,縣城沒有熟人,便于觀察,也便于隱蔽。
他到四里鋪,在眼前橫現了邳縣縣城那巍峨的輪廓。再向前,他便清晰的看到三層的魁星塔,突兀地聳立在城墻東南隅。他來到城東護城河邊,只見城墻腳下蘆葦叢生,城垛口也無士兵守衛,城門半掩,行人稀少,這里沒有肅殺之氣,卻是一片蕭瑟荒涼的景象。
“仍然是一潭死水,在國民黨的瘋狂鎮壓聲中,工農也只有茍且偷生了。”宋綺云在河邊思索徘徊了一陣,覺得沒有什么不安全的征兆,便放心地渡過城河,大踏步走進了縣城東門。
宋綺云走進城來,從對面迎來一支隊伍,隊列不甚齊整,并且皆為青年女性。她們手持竹竿,上面高挑著一些發辮和布條。她們挺著胸膛,斗志昂揚地沿街宣傳、游行。一陣口號聲,使宋綺云精神為之一振。“頭可斷,肢可裂,奮斗精神不可滅……”
這是近幾年在工人隊伍中流行的《頸上血》歌謠,曾刊登在《新青年》季刊上。宋綺云在武漢時曾與曹桂峰等齊聲朗誦過,這一年多來,形勢急轉直下,正如一句諺語:“吃上了糯米粑粑,被封上嘴。”再也聽不到這公開的豪言壯語了,這口號聲使宋綺云熱淚盈眶。
蔣介石、汪精衛的屠刀,使數十萬計的工農和共產黨人倒在血泊之中,到處是豺狼當道,虎豹橫行。可是,在自己的家鄉,迎接戰士歸來的竟是這樣的一曲“壯歌”。
宋綺云壓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潮,定晴望著她們高舉的竹竿,竟是婦女剪下的發辮和摧殘婦女的裹腳布。宋綺云完全明白了,這是婦女界在向封建習俗挑戰。
宋綺云尾隨著這支隊伍向前走,經過幾條大街小巷,她們見到裹腳的中青年婦女,便停下勸其放足,見到留著長髫的青年婦女便勸其剪去發髫。有的婦女微笑著頻頻點頭,表示回去照辦,也有的婦女羞得四處躲藏。
宋綺云也看到了幾個穿馬甲的男人,他們龜縮在街邊檐下,好似害了牙疼病,在一旁對婦女們的舉動冷嘲熱諷,“傷風敗俗,現眼……”也有一個頭戴瓜皮帽的小子,拍著手在路旁教那些不懂事的孩子唱,“二刀毛,二刀毛,掉下橋,有人看,沒人撈,就因她是二刀毛、丑、丑、丑、丑死了……”
“二刀毛”這顯然是對剪發婦女的污蔑稱呼。狗屁不通的歌,激怒了游行的婦女。只見隊前有一個細高挑兒的女青年,邁著一雙靈活的天足,倏地登上一家店堂的臺階,雙眉一挑,面對著馬褂瓜皮帽的人,射出兩股痛責的怒火,右手平舉,指揮隊伍唱起歌來:“天不怕,地不怕,哪管鐵鏈子下面淌血花,拼了一個死,翻身來當家。殺人不過頭落地,砍掉腦袋碗大的疤。折下骨,當武器,不勝利,不放下,女子如今不可欺,丫環、婢女要說話……”
歌聲表達了女性堅強的意志,歌聲噴發著女性求解放的怒火,聽罷一曲,宋綺云再看那階前檐下的小丑,不知何時已溜之大吉了。
宋綺云在看那個高個女青年,長著一雙劍眉,丹鳳眼,有些面善,特別是他那一頭天然卷發,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了。正在他默默回憶的時候,歌聲停止了。那個青年女子,又發出了口令,隊伍重又整齊地向前行進。就在他轉身的時候,宋綺云認出來了,他是徐林俠。宋綺云正要走上前去,徐林俠也發現了他,兩對眼睛接觸到一起。徐林俠驚奇地大聲呼道:“宋綺云,你回來了!”兩雙手緊握到一起,良久,良久。
在萬馬齊喑的中國,由于邳縣地處偏僻,國民黨的清黨運動尚未波及這里,邳縣的革命形勢正處于方興未艾之時。階級斗爭、群眾運動如火如荼,地主、士紳的威望掃地。特別在逮捕清除了官湖鎮高利貸團長杜憶遠,土山鎮國會議員惡霸地主陳士毛之后,“軍威”大振。一時間大地主、大豪紳紛紛舉家外逃,邳縣便成了工農群眾的天下。
縣城的革命形勢給宋綺云的印象太好了,這里有進步勢力,革命群眾占優勢。它無需躲躲藏藏。徐林俠把邳縣的情況簡單地向他做了介紹。宋綺云對徐林俠說:“我從南京剛來,還沒有回家呢?”徐林俠說:“應該先到家里看看,咱們以后再見。”他辭別了徐林俠便返身出城,他要回家看望那倚閭遠望,朝夕盼他歸來的年高父母。
宋綺云已70歲的母親,伸出顫巍巍的手,緊緊拉著兒子,唯恐一松手,兒子又要遠離膝下。老人家雖然喜得合不上嘴,但眼中卻噙著淚花,為了把兒子審視的更清楚,老人家不時用左袖口擦抹著眼角。
“甲,聽娘的話,不要再走了,兵荒馬亂的,兒行千里母擔憂啊!”
“你到學校去當先生不是很好嘛,為什么要去當兵?”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一個個橫眉豎眼的。”
老太太有一肚子的話,嘮叨起來就沒有個完。宋桂藻蹲在門旁一袋又一袋抽著煙葉。在老伴講話的間歇時,便又像是總結,又像是決定地說:“甲,你娘的話聽到沒有,咱宋家幾代再窮,也是靠力氣吃飯,還是到學堂去,當個先生,天地君親師嘛!大戶人家逢年過節,紅白喜事請客,桌上都有先生一個座位,以前那個私塾先生講過,叫什么來,噯,那叫‘位尊西席’。”
宋綺云很能理解爹娘的心情,但自己是共產黨員,忠、孝不能兩全。這些他又不能告訴兩位老人,只好表面應付道:“好,我聽爹娘的。在家鄉找個職業,不出去啦。”兩位老人聽后非常高興。從目前來講,剛剛回到家鄉的宋綺云也急需一個職業,然后再去找黨的關系。當他打聽到李先春也已回到邳縣時,第二天便去登門拜訪。
宋綺云與李先春早在學生時代便認識,1926年冬,在武漢報考中央軍事學校的考場上又相遇了,經過考試,宋綺云與曹桂峰、李超時等人留在校本部,而李先春被分配到武昌的朱培德部做政治宣傳員。“四·一二”蔣介石叛變后,朱培德部將全軍內部政工人員集中押送武漢,李先春也在里面。在武漢,他們全部被編入軍隊。但由于形勢緊張,宋綺云所在部隊正在前方作戰,所以很少見面。
經過一場戰斗洗禮之后,戰友重逢,格外高興,通過和李先春的一席談話,他知道先后從武漢、南京回邳的黨員不僅安然無恙,而且還擔任著各個部門的要職。邳縣在國共合作時期,部分共產黨員響應三大的號召,以個人的身份加入國民黨,并參加國民黨多級黨部和政府的領導職務,在工作上仍打著國民黨旗幟公開對外。因此,并未引起江蘇省黨部清共官員的注意。即便不是中共黨員,也都是國民黨中的左派分子。他們仍堅持孫中山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包括國民黨省部都是以共產黨員為核心,團結國民黨的左派分子共同組建起來的。
宋綺云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顧不得父母的反對,他知道“大家”和“小家”的關系孰輕孰重,毅然走出了家門,把自己簡單的行李搬到原天主教堂,與李超時住在一起,這時李超時、曹桂林、時光等同志正忙于籌建邳縣總工會,李超時任委員長,曹桂林、時光為工會干事。
之后,他又按李先春的意見,看望已經任職邳縣教育局長的解慕唐。他知道和黃埔軍校并肩戰斗的同班戰友曹桂峰、索廷珍就是解慕唐發展入黨并選送到武漢軍校的(曹桂峰、索廷珍二人在1926年冬經過黨組織派遣到武漢,參加黃埔軍校與宋綺云同一個班,他們一起參加了武漢保衛戰,部隊整編時,他們二人隨軍南下,參加了廣州起義,在戰斗中壯烈犧牲)。20世紀初,解慕唐同志在徐州七師讀書時就與同學陳亞峰、徐懷云、郭子化、戴蔚俠、張繼超、蘇鴻鑒、冷啟英等建立了共產主義小組,并在李大釗的幫助下,于1921年春建立了中共徐州支部。1923年秋,解慕唐畢業后回到邳縣。因此,與解慕唐雖然沒有謀面,但彼此都不陌生,他們彼此介紹了學生時期的過去,談到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共產主義,談到了“大家”和“小家”的關系。他們相見恨晚,談得非常投機。
晚上,解慕唐又帶著一個身穿軍裝的客人來看宋綺云。經過解慕唐介紹,才知道進來的軍人正是他早就聽說的黃埔三期同學徐懷云。他現在是邳縣警察大隊的大隊副,聽說宋綺云回邳縣了,立即約老同學解慕唐一起見面。他們研究后認為:為了加強黨對武裝力量的領導,特來邀請宋綺云到警察大隊出任第二中隊長。第一中隊隊長是黃埔軍校回邳縣的宋學珍。解慕唐說:“你從黃埔軍校回來,又參加過多次戰斗,是難得的軍事指揮人才。當前,懂軍事的人才實在太少了,軍閥所以肆虐,不就是他們手里有槍嗎!你們一來,邳縣的軍隊必須掌握在共產黨手里了。”
宋綺云經歷了武漢保衛戰,也深知槍桿子的重要性,便愉快地接受了這一任命。解慕唐和徐懷云更感到欣慰,三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傳達了彼此之間的相互理解與信任。
邳縣地方不大,卻是歷史名城。三國時期很多的故事都發生在這里。如關云長兵困土山、古邳城外三英戰呂布、呂布凌遲于白門樓等處遺址仍然保留至今。在封建統治時期,這里是兵家必爭之地,兵荒馬亂天災人禍,使老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里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少數封建地主手中,更加深了地方的階級矛盾,正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所述,階級矛盾十分突出,革命形勢一觸即發。
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五四運動更激發了人們的思想覺悟,尤其是青年學生,紛紛投入到反帝、反封建的學潮中去。在徐州七師等學校就讀的學生解慕唐、徐懷云、郭子化、戴蔚俠、冷啟英組建的“亦潮社”,成立馬克思學說研究小組、建立中共徐州支部。1923年他們陸續畢業回邳,帶來的紅色火種,發展黨團員,并于1925年建立了邳縣黨團支部(這些黨團組織因當時環境和條件,沒能與上級取得聯系)。
1926年北閥軍攻克武漢,大大鼓舞了在邳縣的進步青年,他們紛紛投奔武漢,報考黃埔軍校,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反帝、反封建的斗爭熱潮中去。
,蔣介石叛變革命,大肆屠殺共產黨員,黃埔軍校的部分學員在葉挺將軍的指揮下,粉碎了夏斗寅、楊森的叛變之后,率部南下,行至九江時,黨組織為了保存革命力量動員部分共產黨員回原籍開展地下斗爭。以至8月,來自邳縣的共產黨員曹桂峰、索廷珍外,大部分都陸續回邳,從武漢回邳的有李超時、李覺民(原名李先春)、徐林俠、宋學珍、冷啟英,從廣東回邳的有徐懷云,從南京回邳的有解慕唐、婁培儒、姜景義、曹桂林,從九江經南京回邳的宋綺云,加之原在邳的解慕唐、李培南等,截至1928年5月,共產黨員人數擴大到幾十人。
1927年4月12日
就在這時,徐州方面派蔡貢廷來邳,他們秘密集中在邳縣城鄒希禹先生家里開會,成立了中共邳縣特支,選舉李超時擔任特支書記,宋綺云任特支組織干事,解慕唐任特支宣傳干事。不久,李超時調赴東海籌建黨小組。同年秋,中共邳縣縣委成立,宋綺云任組織部長。隸屬于徐海蚌特委領導。
宋綺云在九江時,就是經黨組織動員,為開展地方的革命斗爭回到家鄉的。因此,成立中共邳縣縣委的條件已經成熟。縣委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發展地方黨的組織。從1928年夏到1929年秋,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內,邳縣的共產黨員人數由原來的20多人發展到200多人。根據黨員的分布,建立了黨的區委,邳南區委書記花廣愛、邳西區委書記劉開漢、邳北區委書記張希冉、邳中區委書記戴綿澤。
邳縣縣委根據上級機關徐海蚌特委的要求,派遣有經驗的領導干部,支援、幫助其他力量比較薄弱的地區,加強黨組織建設。由李超時去東海組織成立東海特支、縣委,并且擔任東海縣委書記。宋綺云也曾去東海協助工作,擔任東海縣委副書記。
邳縣縣委在發展黨組織的同時,大抓政權建設。在蔣、汪叛變革命,全國處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時,邳縣的形勢卻一片大好,其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國民黨左派當政,縣長馮少瞻和很多上層人物王蘭田、王仙舟、夏慕堯、鄒希禹、戴繡珠、劉舉之等這些都是老同盟會成員。辛亥革命以后,他們在和共產黨員是同一戰壕并肩戰斗的好兄弟、好同志。另一方面根據中共中央三中全會的精神,很多共產黨員,如宋綺云、徐林俠、解慕唐、潘俊三、曹桂峰都加入了中國國民黨。當時的政權、軍權全部掌握在這些人手中,如縣教育局局長解慕唐、督學戴蔚俠、總務主任李培楠、縣中學校長佟虛吾、教導主任張繼超、訓育主任李廣琛。還有各主要鄉鎮的小學校長均有共產黨員或進步人士擔任,如警察大隊大隊長徐懷云、第一中隊隊長宋學珍、第二中隊隊長宋綺云、司務長喬慶寰。縣婦女會長徐林俠,副會長胡淑云、劉素珠。學生聯合會會長孫文源……
經過黃埔軍校和武漢保衛戰的洗禮,宋綺云更懂得槍桿子的重要性,他以極大的力量做團結士兵的工作,為了加強黨對警察大隊的領導,以徐懷云、宋綺云、宋學珍、姜景義組成軍事領導小組,大力整頓警備大隊中的不良分子,把那些出身好,素質高的人提拔到班、排長的位置上來。宋綺云在他的中隊嚴整軍紀,嚴格軍事訓練,親自給士兵上課,講中國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講中國社會各階級分析,大大激發了廣大士兵的革命積極性,提高了他們的覺悟。并在警備大隊中發展共產黨員40多人。
至此,邳縣的政權、軍權、教育局、總工會、婦女會、學生會等組織全部掌握在共產黨員手中。他們以宣傳、教育為中心,開展了一系列群眾性的革命活動。逮捕了大地主閻四,活捉鄭梁大惡霸鄭昌榮、張集的豪紳張勁福,抄了土山陳彥圃和官湖高利貸放貸者杜億元的家,繳獲了他們的槍支,同時打開了他們的糧倉,救濟了廣大貧苦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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