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柒 供圖|富剛
富剛,滿族,生于長沙,自稱“富蘭克舅舅”,混跡娛樂行業三十年,金色年華創始人,蘇格蘭格蘭花格單一麥芽威士忌中國品牌大使,蘇格蘭雙耳杯執杯者,長沙市酒吧KTV娛樂行業商會終身榮譽會長。
去年10月,他關閉了自己最后一家店,前半生的打拼歸于零,他說,“比原來差很多,冇關系,有愛情有好酒在,就OK了嘛。”這是一個心態極佳的老帥哥,重新出發的故事。
2020年6月,富剛買了一本《中國藥酒大全》,粗略翻了翻后,出發去藥店找大夫開方子抓藥材,他打算用威士忌泡藥酒,以前沒聽說有人這樣干過。
醫生問:“你要么子功效?”
答:“補腎。”
醫生又問:“你好大啊?”
富剛說了自己的年齡,醫生了然,“哦,我曉得噠。”
七瓶105威士忌和海龍海馬人參鹿鞭等藥材倒進藥酒桶,富剛舉起手機,拍照發朋友圈,配文:“人到中年不得已,威士忌里泡枸杞。如果你腎虛就留言,我寄酒給你。”
半晌,評論區,沒一個人留言,私信,一大堆,還有一位遠在福建的老總,操著濃厚口音發來語音:“戶(富)總,我寄一個大海馬給你,幫我泡一下。”
“藥酒配方,我現在還留著。”說起這則舊趣聞,富剛樂得哈哈大笑起來,“那時候疫情關在家,出不去,就找點愛好,瞎折騰。”
笑過,這位長沙娛樂行業老炮又認真補充,人到了一定年紀,過往都是浮云,還是要找到一個可以寄托的愛好,“對我來說,最后找到的就是威士忌。”
#解放西,味道變了
和富剛的見面,約在故事長沙小酒館,聽說要品他的產品——“夜長沙”威士忌,我邀上了兩個閨蜜同行。夜風習習,故事長沙小酒館的戶外,我們仨已開始熱聊起當年混跡解放西的記憶。
正說著,富剛拎著一瓶威士忌到了。他一身深色POLO杉,整齊的偏分頭,個頭不高,笑得溫潤,像個老派紳士,他坐下點了些燒烤小串后,詢問我們是否喝酒,“我們邊喝邊聊,想喝就喝,一點都不要勉強啊。”
聽聞我們在聊以前的解放西,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現在的解放西已經變成醬板鴨一條街了。全是游客外地人。味道變了。”
在他心中,十年、二十年前的長沙,就是法國的巴黎。
那時候都是本地人周邊的人來玩,流行“串吧”,比如晚上,你在瑪格麗特喝酒,喝著喝著,朋友會喊你去他那邊搞兩杯,在可可清吧的朋友又會躥到你這里,喝兩杯。那時候沒手機玩,酒吧就是制造友情和愛情的地方。
喜歡玩樂,不甘寂寞的長沙人,每天下了班,不去解放西轉一圈,好像沒打卡,少了一點味。“現在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1999年,解放西第一家酒吧可可酒吧開業,第二家是瑪格麗特,第三家,是富剛在2001年開業的金色年華——全國第一個演藝吧,歌廳+酒吧的創新。第四家是魅力四射。
“那時候,解放西都沒有路燈,哪像現在整晚燈火通明。”
最輝煌的時候,解放西短短兩公里內,有50多家酒吧,成為了地標和城市名片,是新消費的必爭之地,解放西不僅上演著一部商業興衰史,也是夜生活經濟的見證人。
富剛先后創辦經營了D調俱樂部、夜明星、樂點KTV等等,2006年6月26日,長沙天心酒吧商會成立,富剛是首任會長。
解放西慢慢從演藝吧迭代到蹦迪吧、派對場,酒吧起起落落,像極了花開花謝。從一個時代到了另一個時代,沒有人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年輕,95后的娛二代正值當打之年,富剛這一批曾經年輕過的娛一代逐漸退居后場,他現在擔任長沙市酒吧KTV娛樂行業商會終身榮譽會長,“對年輕人在做的事,要服行。看不懂,但相信他們,支持他們。”
富剛沒有夸夸其談當年那些高光時刻,說得更多的是,“我知道時代在變化,我要怎么去做才能適應這個時代?這是最大的問題。適應不了就會被淘汰,我就屬于(被淘汰的)這種人。”
富剛曾在自己的視頻號里追憶:“你還記得,第一次在解放西泡吧,是哪一年?在哪一家?跟誰在一起?送給二十五年前放蕩不羈愛自由的你。”
同是娛樂行業的好友常跟他說:“你老了,要多接觸年輕人,多找年輕舅媽。”
他喝了一口酒,“跟我聊天,你們會覺得老人味很重。”
我們搖頭表示并不會,畢竟他沒有那種爹味的說教。而且相當幽默,時不時在對話中開些插科打諢的玩笑話,又不讓人覺得被冒犯。這樣的尺度,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拿捏好。
但他仍堅持,“有,我曉得。”
他說回解放西,“現在從外地過來玩的年輕人可能覺得長沙就是這樣,吃個臭豆腐喝杯奶茶就很滿足了,多巴胺就釋放了,也沒有什么愛情不愛情了。哈哈哈,以前,解放西的晚上都是愛情。我到現在,還相信愛情!”
富剛聳聳肩表示,但新生代喜歡,這是時代的變化,沒辦法。
#Long time no see;I love you;Byebye.
蘇格蘭酒廠的老板張開雙臂熱情地和富剛打招呼:“Frank, I love you.”
富剛大聲回應:“I love you,too.”
英語很差的富剛在籌備壹零伍威士忌酒吧時,每年都去蘇格蘭,陸續走訪了100個酒廠,他只會三句英語:“Long time no see,I love you,Byebye.”
籌備三年后的2014年,富剛創立了具有蘇格蘭風情的壹零伍威士忌酒吧——長沙最早的單一麥芽威士忌酒吧,從長沙摩天輪下的第一家店,到長沙IFS體驗店,再到上海紹興路店、煙臺店,壹零伍從長沙走向了全國。2019年,作為中國酒吧集團品牌,“壹零伍”首次進入威士忌行業評選ICONS of Whisky的全球年度前五強,這是當時中國威士忌酒吧集團在全球行業領域獲得的最高榮譽。2024年10月,富剛成為蘇格蘭雙耳杯執杯者。
△富剛介紹說,蘇格蘭雙耳杯不為普通消費者熟知,但在業內,含金量極高,湖南僅他一人
“我覺得在壹零伍之前的事情,都不重要,那是比較虛榮的東西。賺到了錢,無非是一個娛樂場所老板,你有,別人就會有。但自從做了壹零伍以后,我發現了一個自己發自內心,靈魂深處喜歡的東西。”
原來喜歡年輕美女,胸大有腦的那種,到了一定年紀后,發現最終喜歡的是威士忌。
世事難料,有生之年,我們親身經歷了完整的經濟周期。在經濟上行時期,被風口吹到天上,當經濟下行,風口不再,我們開始體會到下墜之苦,著地之痛,何去何從之惑。
從疫情之后,一直到去年10月,富剛陸續在關店。高峰期,九家店,一個學校,一百多個人,要發工資交社保,睜眼一個月要花出去近60萬。先把公司現金虧完,然后是手里的現金虧完,再把屋里存酒賣了貼進去,現在還在賣,還在貼。前前后后,兩千多萬。
“實在沒錢了,搞空了。”富剛關閉了自己最后一家門店,前半輩子所有的打拼歸零。他后悔沒有及時斷尾求生,“說不焦慮是假的,我頭發就是這幾年白的。”
△關店時,最后一次和大家合影。富剛:“屬于我們的時代結束了。”
他一拍大腿,又想起來更早之前的2003年,有高人跟他說:“看得遠一些,你應該做房地產行業。”當時,金色年華那棟樓,業主打算2000塊/平賣給他們。
他們看不起,心想,買這個,做么子啰。生意紅火的時候,幾千萬的收入,又投新項目花掉了,沒想過買一棟樓。現在想來,直呼自己當年是真的蠢。
2019年,解放西20周年時,富剛他們這一幫從業者拍了一部紀錄片——《解放西二十年》, 還有一款解放西二十年紀念酒。今年是解放西25周年,“我們準備做個活動,然后還做了“夜長沙”這款酒,但紀錄片沒拍了,沒錢。”
富剛原來的辦公室很大,兩百多個平方,二十多個人,現在的辦公室在藍色地標,七十個平方,三個人,沒有店,就靠賣酒為生了。
平日里,在辦公室,富剛負責接單、下單發貨、打包等快遞員,凡事親力親為,“要控成本,我覺得有這種人生閱歷也挺好。”
蝸居的辦公室里,簡陋的攝像頭,700塊的直播補光燈,幾百塊買的綠幕,可以直接生成不同的背景場景,富剛一個人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直播業務。
富剛把酒瓶擺正,笑說:“正好打個廣告。”他指著酒標上的“夜長沙”三個字說,在國內,目前還沒有一款威士忌是以一個城市命名的,“從2000年進解放西,二十五年,我們所有的青春和夢想,最好的時光都在解放西,它是一種寄托,一種情懷。 ”
但讓他頭疼地是要花大量的解釋工作:
很多人以為“夜長沙”是國產威士忌;總有人問,為什么不取一個洋氣的名字?
拿報關單解釋宣講“夜長沙”是蘇格蘭原裝原瓶進口,酒標經過了蘇格蘭威士忌協會SW認證......
第一版“夜長沙”,富剛小范圍嘗試了6000 瓶,很快賣完了。第二版做了12000瓶,三個多月還沒賣完。他覺得現在賣得不好應該與經濟形勢有關系,但讓他欣慰的是,還是有不少回頭客。
除了直播,富剛還在持續更新自己“富蘭克舅舅”的視頻號:宣講威士忌知識,回顧解放西歷史,全是老照片,探店,還有以身告訴大家如何做一個不躺平的中年少男......
我問,流量如何。
“我們不以質取勝,以量取勝,哈哈,”富剛笑著,掏出手機,“來,你們都加下我這個視頻號,正好騙三個粉絲。”
#50歲基本熟透了,還是相信愛情
富剛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長沙,祖輩自北方遷過來,滿族,姓富察氏,他笑說,“(這個姓氏)能打仗能談愛呢。”
某一年中國威士忌達人會的尾牙,富剛作為華中分會會長上臺發言,喝得有些到位的他,牽起華南分會長,同是男人的手,十字交叉,大聲問臺下,“你們相信愛情嗎?!相信愛情的,站起來!”
△疫情期間,富剛把“相信愛情”印在口罩上
“愛情,是一種動力,不相信愛情的人,是沒有動力的。特別是像我們這種感性的人。”
很難相信,這個把“相信愛情”掛在嘴邊的前夜場老板,竟是一個不熬夜的人。
二十年前,富剛還過著天不亮不睡覺,天朦朦亮才有睡意,睡到下午4點起來,晚飯是早餐的作息。
直到2011年,富剛老婆突然跟他說,你發現沒,你崽伢子現在不怎么理你了。
晝夜顛倒的富剛跟崽伢子確實一個禮拜都見不到多久,他跟老婆說:“等著。從明天起,我就送他上幼兒園。”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逐漸開始早睡早起,因為精力兜不住,哪怕有再漂亮的妹陀在,到了晚上十點左右,他就有想打瞌睡的睡意了,只能跟對方說:“我明天約你吃晚飯啰。”
自從晚上回去得早,“幾乎就沒有愛情了。睡得太早,別個還冇架場,我就要回家了。”
富剛現在的一天:6點起床,做早飯,7點送小孩上學,回來睡個回籠覺。被老婆絮叨叨地念一陣——這里面窗戶沒關,襪子沒丟到哪里去......
這個流程走完后,在沙發躺下睡到9點半,10點鐘去買菜,做中飯,吃中飯,1點45送讀高二的崽伢子去學校,然后去辦公室,做發貨剪視頻等日常事務。
晚上,呼朋喚友吃個晚飯或者吃個面,接著去朋友店里“坐個臺”,晚上10點半, 11點左右,開始往家走,到家后,被老婆教育一下,就慢慢睡著了。
“嗯,這一天就過完了。”他總結道,如果菜做得他們娘倆很喜歡吃,或是老婆那天少念了他幾句,他都會很有成就感,很開心。
△富剛有記錄每日菜肴的習慣,堅持了很多年
有時候回憶起以前一些不可理喻的所作所為,他都不能理解當時為什么有這種想法。
比如,以前有采訪邀約時,他的條件是,第一最好是女記者,還要胸大,然后還要陪喝酒才能采訪;還不能拍照,非要拍照的話,只能拍背影。“可能是出于裝逼,也可能是自我保護。”
這種背影照,他當時經常喊著搭檔譚伯虎做“背替”,從未被發現。
直到現在,富剛頻繁拍視頻在自媒體露臉,老友問:“以前,你不是不喜歡拍照嗎?”
他答:“因為窮啊,沒辦法。”
“人要分幾個年齡段才能成熟,30歲成熟一次,40歲成熟一次,到50歲就基本熟透了。”以前當會長和生意做得好時,總被人捧著,當時覺得理所應當,后來,富剛才想明白,這都是人情世故。“屬于你的時代過去了,其實不用追趕,堅持做自己就好了。”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沒有接話,酒液滑進喉嚨深處,腦子里出現了《大話西游》里的漫天黃沙、盜匪、妖精......那些畫面和故事里,總有種蒼涼的幽默感和興高采烈的悲觀。
仿佛已經在盛宴中想到了別離,在歡唱中看到了下半場的黯淡,片尾,伴隨著斷腸樂曲逐漸遠去的,既是《一生所愛》,也是一個時代。
一如今天聽到的整個經歷。
富剛是一個喜歡記錄的人,他的百度網盤里,分門別類儲存著各種老照片,都是他珍貴的回憶。經營售賣“夜長沙”這款威士忌的同時,他在計劃開一間小的“壹零伍”,這一次要找一個租金便宜的地方。
威士忌吧將是這家小“壹零伍”的表象,內核它是一個長沙娛樂影像館,“我覺得這個行業是沒有記錄者的,所以我在做記錄。”所有長沙娛樂的老照片視頻都將在這里做具象化的呈現。
“這幾年沒賺到錢,雖然情緒很低落,但我熱愛的東西,也在反哺我一些金錢之外的東西。人不能光想著賺錢,特別是在我們這種人賺不到錢的時候,做點記錄也很不錯。”
“比原來差很多,冇關系,有愛情有好酒在,就OK了嘛,”富剛繼續跟我們描述,這家威士忌吧前面會有個牌子,“本店音樂古舊,非喜慎入。”說完,微微地打了一個呵欠。
看一眼時間,原來已經快11點了。
富剛準備要回家了。他還是笑嘻嘻地調侃,“好久沒有這么多美女一起喝酒了。漂亮的東西,人人都喜歡欣賞,但欣賞到10點半就要回去了。明天的早飯崽伢子已經定了,是手抓餅。”
#一些采訪花絮
①富舅舅:“我一直從事的是文化產業,最開始是做LD的經銷商,LD是大的光碟。那時候還冇得KTV,叫卡拉OK,都是放碟片的。后來才有VCD、DVD。中山路有個天子鐳射影視城,包房里都是租過去的電影看,么子《人鬼情未了》啦,那時候是1994年吧,對啦,你們出生冇?”
我們搖頭。
富舅舅轉頭端起酒杯,“哎呀,喝口酒壓壓驚。”
②采訪途中,馬桶哥攜三五好友也到了小酒館,過來和我們打過招呼后,就要離開,“我走了,你們聊,我跟他冇話說,他跟你們什么都說。”
富舅舅笑說:“那我們倆個男的確實冇話說。坐地鐵,都是一人坐一邊。”
③采訪最后,我們舉杯,粟小姐說:“敬富舅舅的青春。”
富舅舅:“我青春還在呢。扶我起來試試。”
作者——柒柒
一個喜歡寫故事的湘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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