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e had 100 operations and will never stop' - inside China's cosmetic surgery boom

BBC 一位臉部經過整形的年輕女子身穿粉色套頭衫，正盯著鏡頭。一款名為 SoYoung 的整容應用程序在她的臉上添加了白線。英國廣播公司

Abby Wu 已接受過 100 多次整容手術，是中國首批整容手術影響者之一

艾比·吳（Abby Wu）第一次接受整容手術時才14歲。

在接受激素治療后，艾比的體重在兩個月內從 42 公斤增加到 62 公斤。

她的戲劇老師注意到了這一變化。

“我的老師說，‘你曾經是我們的明星，但現在你太胖了。要么放棄，要么趕緊減肥，’”當時正在準備戲劇考試的艾比回憶道。

艾比的媽媽介入，帶她去做抽脂手術，去除腹部和腿部的脂肪。

當艾比穿著病號服在診所里等待即將進行的手術時，她想起了母親的話。

“勇敢地走進來吧。一旦出來，你就會變得漂亮?！?/p>

手術過程非常痛苦。艾比只接受了部分麻醉，整個過程都保持清醒。

她說：“我可以看到從我的身體中提取了多少脂肪以及我失去了多少血液?！?/p>

艾比 (Abby) 14 歲接受第一次手術前的照片

現年 35 歲的艾比已經接受了 100 多次手術，花費了 50 萬美元。

她在北京市中心與他人共同擁有一家美容診所，并成為中國整形外科熱潮中最知名的人物之一。

但手術需要付出身體上的代價。

她坐在北京豪華復式公寓的鏡子前，輕輕地將遮瑕膏涂抹在最近注射瘦臉針留下的瘀傷上。在三次下頜縮小手術切除了過多的骨骼后，她每個月都會進行瘦臉針注射，以使她的臉部看起來“更緊致，不那么胖”。

但她堅稱自己并不后悔手術，并相信母親多年前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手術很成功。我一天比一天自信，一天比一天快樂。我覺得我媽媽的決定是對的?！?/p>

艾比·吳（Abby Wu）一位年輕女子，厚厚的棕色石膏幾乎覆蓋了她的整個鼻子和大部分臉部。她的臉部邊緣（包括下巴）纏著一條白色繃帶，臉上部分區域有瘀傷和血跡。吳艾比

艾比在社交媒體上記錄了她的整容手術歷程，展示了一些接受整容手術的現實情況

整形手術曾被視為禁忌，但在過去 20 年里，由于可支配收入的增加和社會態度的轉變（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交媒體推動的），整形手術在中國迅速流行起來。

每年有2000萬中國人花錢進行整容手術。

尋求手術的絕大多數是年輕女性。80%的患者為女性，接受手術的患者平均年齡為25歲。

雖然外表在中國文化中一直很重要，特別是對女性而言，但中國的審美標準正在發生變化。

多年來，最受追捧的特征是西方理想、動漫幻想和韓國流行音樂靈感的融合：雙眼皮、輪廓分明的下頜線、突出的鼻子和對稱的臉型。

但最近，更令人不安的做法正在興起——追求一種不切實際的、過度女性化、幾乎幼稚的理想。

現在，肉毒桿菌被注射到耳朵后面，使耳朵向前傾斜，從而產生更小、更精致的臉型效果。

下眼瞼手術的靈感來自于動漫女主角的呆滯目光，通過擴大眼睛，讓眼睛看起來更像天真、孩子般。

上唇縮短會縮小嘴唇和鼻子之間的空間，這被認為是年輕的標志。

但這種美大多是為了屏幕而生的。在濾鏡和環形燈的映襯下，效果可能看起來完美無瑕。但在現實生活中，效果往往令人匪夷所思——一張臉既不像人，也不像孩子。

TikTok 社交媒體上三張女性圖片展現了各種有害的審美標準。左邊圖片中，一位女士將手從身后摸肚臍。中間圖片中，一位女士身穿超短褲和露臍裝，看起來非常瘦。第三張圖片中，一位女士在鎖骨縫隙中塞滿了幾十枚硬幣。

有毒的美容標準在中國社交媒體上被廣泛傳播，扭曲了人們所認為的正常審美

整容手術應用程序 SoYoung 的一則廣告稱“女人只有美麗才完整”

新氧和更美等整容手術應用程序聲稱能夠提供算法驅動的“面部缺陷”分析，其受歡迎程度正在飆升。

在掃描和評估用戶的臉部后，他們會提供附近診所的手術推薦，并從每臺手術中收取傭金。

這些和其他美容趨勢由社交媒體上的名人和有影響力的人分享和推廣，迅速改變了人們對理想和正常的認識。

作為中國最早的整容手術影響者之一，Abby 在各大社交媒體平臺上記錄了她的整容過程，并在新氧成立后不久加入了該公司。

然而，盡管她已經經歷了 100 多次手術，當她使用 SoYoung 的“魔鏡”功能掃描她的臉部時，該應用程序仍然會指出“缺陷”，并推薦一長串手術方案。

“上面說我有眼袋。做下巴整形？我做過?！?/p>

艾比看上去很開心。

“瘦鼻？我還要再做一次鼻部手術嗎？”

與典型的電商網站不同，像SoYoung這樣的美妝應用還提供社交媒體功能。用戶會分享詳細的使用前后對比日記，并經常向像Abby這樣的超級用戶尋求建議。

“我的皮膚感覺下面就像有水泥一樣”

為了滿足不斷增長的需求，中國各地的診所正在迅速涌現。

但合格的執業醫師短缺，大量診所無證經營。

據市場研究公司艾瑞咨詢的報告，截至2019年，中國有8萬家美容場所無證經營，10萬名美容師無資質執業。

因此，據估計，中國整形外科診所每天都會發生數百起事故。

楊璐醫生是一名整形外科醫生，也是上海一家持牌美容診所的老板，他表示，近年來，前來接受整形手術以修復失敗的人數一直在增長。

“我見過很多病人，他們的第一次手術都失敗了，因為他們去了沒有執照的機構，”楊醫生說。

“有些甚至在人們家里進行手術?！?/p>

月月（右）在咨詢楊醫生時表示，手術失敗損害了她的人力資源職業生涯

28 歲的岳岳就是手術失敗的病人之一。

2020年，她在一位好友開的無證診所接受了娃娃臉膠原蛋白注射，旨在讓臉部看起來更豐滿。但填充物變硬了。

“我的皮膚感覺下面就像有水泥一樣，”她說。

為了彌補損失，岳岳向社交媒體上找到的知名診所尋求幫助，但這些補救措施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一家診所嘗試用注射器取出填充物。他們沒有取出硬化的填充物，而是提取了她自身的組織，導致皮膚松弛。

另一家診所嘗試掀起她耳朵附近的皮膚，以便接觸到下面的填充物，結果給她留下了兩道長長的疤痕，臉部也顯得不自然地緊繃。

“我的整個形象都崩塌了。我失去了光彩，這也影響到了我（在上海一家外企做人力資源工作）的工作?！?/p>

她去年通過新氧找到了楊醫生，此后已經接受了三次修復手術，其中包括修復在另一家診所之前手術中受損的眼瞼。

盡管楊醫生的手術帶來了明顯的改善，但一些手術失誤造成的損害可能是永久性的。

“我不想再變得更漂亮了，”她說。

“如果我能恢復到手術前的樣子，我會很高興?！?/p>

“它毀了我的職業生涯”

每年，中國有數以萬計像悅悅一樣的人成為無證美容診所的受害者。

但即使是一些有執照的診所和合格的外科醫生也沒有嚴格遵守規定。

2020年，女演員高柳的鼻子手術失敗——她的鼻尖變黑并死亡——在網上瘋傳。

“我的臉毀了，我很沮喪。這毀了我的演藝生涯?！?/p>

她在廣州一家名為“She's Time's”的持牌診所接受了鼻部手術，由何明醫生主刀，何明醫生被譽為該診所的“首席外科醫生”和鼻部手術專家。

但實際上，何醫生并不完全具備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實施該手術的資格，并且沒有獲得廣東省衛生委員會頒發的整形外科醫生執照。

當局對這家診所處以罰款，丑聞發生后不久，診所就被關閉，并禁止何醫生行醫六個月。

然而，就在She's Time's正式解散的幾周前，一家名為Qingya的新診所要求在同一地址注冊。

女演員高柳的手術失敗——鼻尖變黑并死亡——在 2020 年廣為流傳

BBC Eye 發現 She's Time 與青雅之間存在緊密聯系，例如使用相同的微博賬戶，并且保留了包括何醫生在內的幾名員工。

BBC還獲悉，何醫生直到2024年4月才獲得整形外科醫生執業資格，盡管從技術上講，自2021年受到制裁之日起，他五年內被禁止申請該資格。

青雅目前聲稱已開設了30家分店。

四年過去了，經過兩次整形手術，高劉的鼻子仍然不平整。

“我真的很后悔。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從工作邀請到債務和手術——24 小時內

在當今的中國，良好的外表對于職業成功至關重要。

在熱門招聘平臺上快速搜索一下，就會發現很多雇主列出職位體力要求的例子，即使這些要求與實際工作關系不大。

接待員職位要求應聘者“身高至少 160 厘米，外形美觀”，行政職位則要求應聘者“外表迷人，舉止優雅”。

如今，中國一些診所正利用這種壓力，進行越來越多的詐騙，為弱勢的年輕女性提供工作，但前提是她們必須支付未來雇主實施的昂貴手術費用。

2024 年 3 月，達蘭（化名）在一個熱門招聘網站上申請了中國西南部成都一家診所的“美容顧問”職位。

面試結束后，當天晚上她就獲得了該職位。

但她說，第二天早上開始工作時，她的經理把她帶到了一個狹小的房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給了她最后通牒——要么完成整容手術，要么丟掉工作。

達蘭說，她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決定。

迫于壓力，她同意接受雙眼皮手術，手術費用超過 13,000 元人民幣（1,330 英鎊），是該職位月薪的三倍多，年利率超過 30%。

她說，工作人員拿走了她的手機，用它申請了所謂的“美容貸款”，偽造了她的收入信息。不到一分鐘，貸款就批準了。

中午時分，她開始接受醫學檢查。一小時后，她就躺在了手術臺上。

從工作機會到債務和手術——所有一切都在 24 小時內完成。

手術對她的工作前景毫無幫助。達蘭說，她的經理輕視她，在公共場合大聲喊她的名字，還罵她。

幾周后她就辭職了。回想起來，她覺得這份工作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工作。

“他們從一開始就希望我離開，”她說。

工作了十多天，工資卻只有303元。在朋友的幫助下，大蘭用了半年時間還清了手術費。

BBC“眼”采訪了數十名受害者，并在成都見到了包括大蘭在內的三名受害者。成都正致力于打造中國“整容之都”。其中一些受害者多年來深陷巨額債務。

大蘭說，欺騙她的診所此前曾被其他畢業生舉報過，并被當地媒體曝光過，但該診所仍然營業，仍在招聘同樣的職位。

這種騙局并不局限于診所工作——它正在蔓延到其他行業。

一些直播公司向年輕女性施壓，讓她們貸款做整形手術，并承諾讓她們成為網紅。

但在幕后，這些公司通常與診所達成未公開的協議——從他們送上手術臺的每位申請人身上抽取傭金。

在北京一家波西米亞風格的咖啡館里，艾比和她的朋友們討論下巴植入、上唇縮短和鼻部手術，這里是自拍的絕佳場所。

三人調整了姿勢，并對面部進行了細致的修飾——延長睫毛，重塑顴骨。

當被問及他們最喜歡自己面部特征的哪個部分時，他們猶豫了，難以說出一個他們不會考慮改變的部分。

話題轉向了下巴植入、上唇縮短和鼻部手術。

艾比說，她正在考慮再做一次鼻子整形手術——她目前的這個鼻子整形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年了——但外科醫生發現手術很困難。

“經過這么多手術，我的皮膚彈性已經不行了。醫生們也沒多少活兒可干了。你總不能給他們只夠做背心的布料，然后指望他們給我做一件婚紗吧。”

這個比喻仍然存在，強調了所有行動所造成的損失。

但盡管如此，艾比卻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我想我永遠不會停止變得更美麗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