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百合》

(長篇紀實文學)

董宏偉

八、無知的姑娘啊，你把任何人都想得過于美好了！你哪里知曉這個貌似善良的女人內(nèi)心是何等齷齪和陰毒。

百合和李秀珍乘坐的列車猶如長蛇一般，不知疲倦地持續(xù)前行著，它風馳電掣地穿過山巒，越過河流。這不，經(jīng)過鄭州時，她們下車換乘了另一列火車，此刻列車又像脫韁的野馬般在豫東平原上奔馳！百合明顯感覺到離家鄉(xiāng)愈發(fā)遙遠！但此時，她心中沒有太多離鄉(xiāng)的愁緒，唯有澎湃的激情在召喚著她。

車窗外面，仿佛是一部流動的電影銀幕，高山、河流，如今又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望不到邊的莊稼地，城市里高大的樓房，鄉(xiāng)間低矮的樹叢及矮小的民房。百合把臉貼在窗戶上，盡情觀賞著車窗外的景物，眼睛里滿是新奇和興奮。第一次走出大山的百合，對外面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百合，來歇會兒吧！吃點東西。”

李秀珍拿出面包和水，自己吃了一點，也讓百合吃了一些，然后就靠在座背上打瞌睡。這幾天她因為要考慮諸多事情，一直沒睡好，現(xiàn)在在火車有節(jié)奏的行進中，實在困倦至極，不一會兒就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終于，太陽落山，黑夜再度降臨！外面的景物瞬間淹沒在一片墨色的朦朧之中，車窗頓時又如一面鏡子，從里面清晰地看到，百合的兩只眼睛也顯得有些疲憊。

“姐，我也想睡會兒，我困了！”百合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道，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倦意。

“好的，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李秀珍小睡了一會兒，驅(qū)走了滿腦的困意，直視著百合，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百合把兩只手平放在靠窗的小桌上，把臉放在兩只手上，趴在那里很快就睡著了。這時，李秀珍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那微笑中似乎隱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含義令人難以捉摸。

“她如此美麗，如此單純，才十六歲，還是個孩子，這般美好的花季歲月，自己就這樣把她毀了！這樣做真的缺德吧？”

看著百合秀美的臉龐和酣睡的姿態(tài)，李秀珍的心里不得不承認：她是多么天真無邪，唉，真是可惜了這朵嬌艷的鮮花！看著百合嬌美可愛的模樣，李秀珍的心里突然閃過一種從未有過的仁慈念頭。

“不、不，我決不能心軟！我要讓她母親應得的報應在她閨女身上討回來。”李秀珍心中猛地一驚，她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心中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把她母親欠我的，全都拿回來！我已經(jīng)整整等了十年，十年啊！就為了這一天。這十年，我是怎么熬過來的？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如何化解心中的怨恨，這種感受又有誰能體會？”

由于氣憤，李秀珍的面部表情明顯扭曲，布滿了猙獰之態(tài)，那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怕。她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令她一生都無法釋懷的場景。

是的，那個場景和現(xiàn)在極為相似：也是這個季節(jié)，乘坐的也是這趟列車，不過那時自己是趙玉蘭的角色，而百合則是當時的自己，當然那時的自己不是十六歲，而是二十二歲。就在那一年，李秀珍的家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原本有一個美滿的家，可后來出了問題，先是父親病故，緊接著母親因身體欠佳喪失勞動能力，一個哥哥也毫不關心她們，極度自私，只考慮自己的家庭，對老娘和妹妹的生活基本不管不顧。就這樣，一個好好的家一夜之間坍塌，李秀珍的思想受到了難以承受的打擊。誰能想到，就在此時，自己的好友，百合年輕的媽媽趙玉蘭竟找到自己，一番巧言令色，就讓懷揣美好憧憬、急于改變生活環(huán)境的自己，稀里糊涂地跟著她坐上這列火車，然后，趙玉蘭把她帶到千里之外，讓她一生的命運從此發(fā)生了令她痛心疾首的改變。

“我也有如花似玉的容貌，我也有美好的青春，我也有滿懷的憧憬。沒想到，所有的夢想一夜之間都被那個可惡的女人粉碎！我之所以變成如今這般心碎之人，不都是拜你趙玉蘭所賜嗎？所以，我也要讓你嘗嘗這種錐心之痛，我無法直接報復你，我就要毀了你的女兒！讓你一輩子不得安寧。”李秀珍惡毒地反復念叨著在心里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怨毒詛咒，那詛咒里帶著無法釋然的仇恨和怨念。

伴隨著火車輪子與鋼軌接頭處持續(xù)觸碰發(fā)出的富有節(jié)奏的“咣當”聲，在昏黃而氣味難聞的車廂內(nèi)，人們個個都顯得極度疲倦，絕大多數(shù)都處于昏昏欲睡的迷蒙狀態(tài)。

然而，就在此刻，李秀珍卻與眾人截然不同，她異常興奮，表情更是格外精神抖擻！看著百合已然進入香甜的夢鄉(xiāng)，這即將到手的獵物和即將獲得的成功，讓她整個人處于極度亢奮的狀態(tài)，誰也未曾留意到，李秀珍那張還算漂亮的臉蛋上浮現(xiàn)出的，竟是一種冰冷且慘然的微笑，那微笑讓人不寒而栗。

百合睡著了，她睡得極為酣甜。沒錯，她不但睡得香甜至極，而且還做了一個美美的夢。在夢中，她看到陌生的母親來到了車站，那是專程來接她回家的。

母親頭上依舊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那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之下，是一張雖顯瘦削，卻滿含燦爛笑容的臉龐。那張臉充滿親切與慈愛，和自己看到的照片里的如出一轍。百合看到母親已然看到了自己，在李秀珍姑姑，不，是李秀珍姐姐的介紹下，她也很快就認出了自己，只見母親幾步飛奔過來，一把將自己緊緊擁入懷中，抱得那般緊，分明是害怕再次失去自己。百合清晰地看到母親的臉頰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

“女兒呀，媽媽對不住你！”母親哽咽著說道，聲音里充滿了愧疚和思念。

“媽媽，我從來就未曾埋怨過您，更沒有恨過您！”百合乖巧地依偎在母親懷里，帶著哭腔說道，那語氣充滿了對母親的理解和愛。

“孩兒啊，媽媽一直在等你，一直盼望著能見到你，盼著你長大后來找我！”母親說道，聲音中飽含著期待和渴望。

“媽媽，您別哭了。我們這不已經(jīng)團聚了嗎？”

百合一邊伸出手為母親擦去滿臉的淚花，一邊輕聲安慰著母親說道。突然，不知從何處伸來一只粗大的黑手，一把拉走母親，還沒等百合反應過來，母親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百合頓時手足無措，著急地掙扎著拼命大聲呼喊起來。

“媽——媽媽——，您別走啊，您在哪里？媽媽——”

“哎，你醒醒、你醒醒！”

正在竭力掙扎的百合猛然被一雙手用力推醒，此時的她已是淚流滿面，嘴里還不停地抽泣著，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百合，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李秀珍急切又關切地問道，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慌張。

百合滿臉迷茫，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再用迷茫的目光瞅瞅四周，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由于她的哭聲，周邊許多人都被驚醒了！大家都用好奇又關心的目光看著她，這倒讓百合感到有些難為情！她連忙把頭扭向車窗，車窗外面依舊是黑漆漆的一團，偶爾會有一些微弱的燈光閃現(xiàn)，很快就被奔馳的火車甩在了后面。百合一邊茫然地望著無邊的黑夜，一邊回憶起剛才的夢境，心里頓時忐忑不安起來！她想，我媽讓我去見她，她家里的人會同意嗎？特別是她那個老公會高興嗎？我會不會成為多余的那一個？

直到此時，百合才想起這些紛繁復雜的問題，她似乎覺得這次去見自己的媽媽有些不妥，這涉及到自己今后如何與繼父相處？而李秀珍從一開始就沒有和自己提及這個問題，當然，自己也未曾向她問起。不過，現(xiàn)在看來，已然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太晚了，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剩下的唯有聽天由命了！

漆黑清涼的夜幕之下，全然沒了白天那令人難耐的燥熱，此時已至子夜時分。

這是一個燈光昏暗的小站，規(guī)模極小，站臺不僅短，而且簡陋，站牌隱沒在昏暗中難以看清，只有一個不大的候車室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間房舍。下車的人不多，總共也就五六個人。百合緊緊握住李秀珍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車，跟隨著那幾個人穿過設在票房的出站口，然后和那些人走出了車站，走出了昏黃的路燈光影，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深沉如墨，夜色漸殘闌珊，向四周極目眺望，周圍的所有事物皆悄無聲息，仿佛統(tǒng)統(tǒng)陷入了深沉的沉睡之中，靜謐得令人心生敬畏。這里全然看不到那鋸齒般蜿蜒的山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灰黑色，猶如一張巨大的沉悶幕布。抬頭仰望那繁星滿天的浩瀚夜空，一彎冷月形單影只地懸掛在廣袤無垠的天際，盡管它散發(fā)出來的光芒極其微弱，然而在這璀璨星光閃爍的天幕之上，依舊顯得格外顯眼。

走出車站所在的那個小鎮(zhèn)之后，黑暗之中的李秀珍停下了腳步，猶豫了好一陣子，她似乎在仔細確認著方向之類的重要之事，然后向百合示意和自己順著一條寬闊的大道，深一腳淺一腳地緩緩向前行進。

兩天連續(xù)不斷的坐車趕路，讓從未出過遠門的百合感到極度的困倦，向來習慣了走崎嶇山路的她，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走著極不習慣的平坦道路，腳下虛浮無力，踉踉蹌蹌地跟在李秀珍的后面艱難地走著。此刻，她真的是由衷地希望能夠坐下來好好地休息一番，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姐，不如咱們現(xiàn)在回到車站票房里去吧，歇息歇息，等天亮了再走，好不好？”百合幾乎是在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著。

“不遠了，也就幾里路而已，用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到了！”

李秀珍沒有采納百合的建議，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著，然后伸出手用力拉著百合繼續(xù)往前趕路，大約走了一二里路之后，她們向左拐進了一條鄉(xiāng)村公路。

路面并不是很寬闊，是那種普通常見的砂石路面，路兩旁高高聳立的楊樹上，葉子在寂靜的黑夜中被涼颼颼的微風輕輕吹拂著，發(fā)出輕微的“啪啪”聲響。此時正值炎熱的夏季，公路兩邊是種植著種類不同農(nóng)作物的大片莊稼地，高矮不一的農(nóng)作物使得這條公路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幽深甬道。

在這田禾繁茂生長的季節(jié)里走夜路，對于兩個年輕的女子而言，著實是一件極其危險且令人感到可怕的事情。一陣清涼的風悄然吹來，路邊的莊稼地里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唰唰唰”聲，她們二人不禁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百合原本混亂糊涂的思緒一下子變得清醒了過來！

“姐，這里真的太嚇人了，我好害怕——”百合顫抖著聲音，低聲說道。

“沒事兒，怕啥？如今是太平盛世，能有啥可怕的。咱們馬上就到地方了！”

其實李秀珍嘴上說著不怕，然而心里也怕得直發(fā)毛。在黑暗之中，她總是走上幾步就不由得回頭查看一番，總覺得后面有人在偷偷地跟著，可當她回頭仔仔細細地查看時，卻又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由于精神高度緊張，她怎么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她們自己的腳步聲，還是后面真有其他人在跟著，她的心也緊緊地揪了起來。她催促著百合加快腳步，幾乎是拉著她一路小跑著往前奔，心里還不停地念叨著：“老天爺呀，求求您保佑我們能夠平安到達吧！保佑我們——我今后再也不做壞事了，這是最后一次，我向您保證。”

此時的李秀珍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此時真的遇到了壞人，她和百合就如同是一根繩上的兩只螞蚱，誰也休想逃脫！

“咱們快些走！”李秀珍語氣焦急萬分，不停地催促著百合。夜色中，百合雖然看不清李秀珍的面容，但心里也是害怕到了極點。她的手已經(jīng)滿是汗水，卻被李秀珍緊緊地抓著，幾乎邁不開腳步，實際上是被拉著艱難地向前行進。

很快，在這條公路的盡頭，她們的前方出現(xiàn)了黑乎乎的一大片障礙物，走近仔細一看，那并非高崗，而是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村莊，這里便是李秀珍心中的目的地，也是她為百合安排好的歸宿之所。

看來李秀珍對這里頗為熟悉，她們腳步匆匆地繼續(xù)往村子里走去，村莊的輪廓愈發(fā)清晰，百合已經(jīng)看到村子面積很大，村里還有一些簡陋的街道，斷斷續(xù)續(xù)有昏黃的路燈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就是這里，咱們到了！”李秀珍一邊松開緊緊抓著百合的手，一邊用另一只手捶了捶劇烈跳動的胸口。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姐，就是這個村子？”百合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

“是。”李秀珍簡短且堅決地回答道，她似乎在做出一個關乎重大的決定。

百合的心瞬間激動得難以自抑，她完全沒有察覺到，此時李秀珍的態(tài)度和語氣已經(jīng)有了極其微妙的變化！她還沉浸在即將見到母親的喜悅之中，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即將被送到一個充滿危險的地方。

“媽，您一定在哪個屋里等著我吧？您一定知道我今天要來，您一定在等我！”望著這個陌生而清冷的村莊，百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媽媽已經(jīng)張開了溫暖的臂膀朝著她緩緩走來，她激動得語無倫次，喃喃自語著。

是的，馬上就能見到自己的親娘了，然而，親愛的媽媽究竟在哪個院子里呢？百合那顆期待已久的心劇烈跳動著，仿佛要從胸腔中猛然蹦出！她忍不住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邊是那張已被她無數(shù)次看過的泛黃照片：“見到媽媽，我一定得先拿出來對照一下，千萬不能搞錯，如果真是我媽媽，我再把它送給媽媽讓她看。”百合在心里暗暗告誡著自己。

靜悄悄的夜幕之中，她們一同緩緩走進這個村莊。李秀珍在路邊彎腰，動作敏捷地撿起一塊磚頭，并聲稱是用來防狗的。百合見此情景，也依樣撿了一塊小磚頭拿在手中，緊緊跟在李秀珍身后，絲毫不敢有半點懈怠。

李秀珍可謂是熟門熟路，帶著百合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迅速穿梭在靜悄悄、不見一個人影的街巷之間。

“這個村子真大！”百合不由自主地發(fā)出好奇的感嘆，李秀珍對這話仿佛充耳不聞，只是帶著她急匆匆地往前趕路。

第一次見到如此規(guī)模宏大的村莊，左顧右盼之際，百合感覺這平原的村子不但規(guī)模宏大，而且布局格外整齊，不像自己的老家，村子小得可憐，房屋也是雜亂無章。她發(fā)現(xiàn)這里有好幾條街巷，房屋都是一排排整齊建造的。比起山溝里那房屋錯落、依勢而建的模樣，這里顯然多了許多規(guī)整的氣派！

就在百合心中暗自感嘆之時，李秀珍帶著百合拐進一個胡同，來到一戶人家門前。百合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她顫聲問道：“姐，這是我媽的家嗎？”

這次李秀珍不再搭理她，只是用手中的磚塊用力敲打著那扇大門。

“誰呀？”很快，里面有人問話，接著就聽到院子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快開門！是我。”李秀珍低聲回答，語氣中明顯透著焦急！

“吱呀！”一扇大門被打開，還沒等那個人露面，李秀珍就用力推開另一扇門，拉著百合迅速閃了進去，徑直朝著亮著燈光的屋內(nèi)大步走去！

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董宏偉，洛寧縣特殊教育學校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