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21日凌晨，26歲的曹女士駕車高速行駛“甩死”自己的丈夫，次年3月24日，河北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認定其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

曹女士及其家屬提出上訴，認為曹女士沒有主觀殺人的故意，而是遭遇丈夫家暴后的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險。

感情間隙

小兩口相處兩三年后結婚，一年后生子

女方家屬：2021年開始，兩人感情有間隙

曹女士1998年出生，河北邢臺人。2015年，她經家人介紹，認識了老家在鄰村的劉先生。2017年10月5日，兩人在石家莊結婚。次年8月，他們的孩子出生。

曹女士的自拍照

曹女士的父親回憶，當初同意兩人結婚，是因為劉先生的母親和他們是同村，父親在鄰村生活，兩家人此前便認識，算是了解情況。雖然兩孩子2015年前不曾接觸，但經過兩三年的相處，感覺很融洽，便同意了這門婚事。

“2021年開始，我感覺女婿的脾氣突然變得暴躁。”曹父回憶道，自己在外省做生意，女兒和女婿在石家莊市生活，她很少給家里說自己的近況。當年8月26日，她被掌摑，導致左耳鼓膜穿孔，“我們這才知道，她被家暴了，聽說是女婿不洗腳之類的瑣事引發的。”“女婿下跪認錯，女兒為了不影響孩子，最終沒有報警。”

2021年曹女士的左耳穿孔病歷

2021年8月26日的《病歷》顯示，曹女士被診斷為鼓膜穿孔（左耳），自訴“左耳突然聽力下降12小時。”

“我聽說女兒還被家暴過，但沒有證據。”曹父說，女兒是某服裝店的銷售員。后來，他從其同事處聽說，2023年開始，女婿多次去女兒的工作處“查崗”，看她是否在工作。

據警方的接處警綜合單證明，2024年5月2日凌晨1時16分，曹女士因家庭暴力報警，經了解雙方因家庭瑣事發生口角，沒人動手打架，調解處理。

曹女士則表示，其和劉先生近兩三年經常吵架，對方偶爾動手打她。

對此，劉先生母親說，曹女士嫁給其兒子后，一直跟他們老兩口生活，剛結婚時生活還挺好，后來三天兩頭因生活瑣事吵架。直到2024年5月21日晚，兩人再次發生了爭吵，原因是兒子懷疑媳婦出現了婚外情，自從認識閨蜜王某后，經常半夜才回家。

故意殺人？

丈夫凌晨毆打、持刀脅迫妻子，要找其女伴對質

妻子駕車逃離被丈夫扒車，發生車禍致丈夫殞命

悲劇發生的時間，是2024年5月21日凌晨，劉先生在車禍中殞命，曹女士次日被警方采取監視居住強制措施。

根據石家莊市檢察院的《起訴書》顯示，曹女士被指控犯故意殺人罪。據檢方材料顯示，凌晨1時，劉先生因懷疑曹女士5月20日晚與女伴王某吃飯時，現場還有其他人參加，在家與其發生了爭吵，后又持刀要求曹女士和自己去找王某對質。

二人下樓后，劉先生在小區內對曹女士進行威脅、毆打。凌晨2時47分，劉先生駕駛特斯拉轎車與曹女士共同到達王某家附近，二人下車后繼續發生爭吵，爭吵過程中，劉先生將曹女士拖拽至汽車尾部，將曹女士衣服撕壞。

凌晨3時9分，曹女士進入駕駛室啟動汽車欲自行離開，劉先生見車啟動便爬上機蓋，曹女士繼續加速行駛并甩動汽車，劉先生被甩至副駕駛車門處，繼續扒住車輛隨車前行。

凌晨3時10分，汽車在交叉口時與路口東南角的花池發生碰撞，附近飯店工作人員聽到撞車聲音后，立即報警。曹女士與劉先生在此次事故中均受傷，劉先生送醫搶救無效死亡。經石家莊市公安局物證鑒定所鑒定，劉先生符合較大鈍性外力作用致肝、腎、胰腺等多發破裂死亡。曹女士正在接受治療。

公訴機關認為，曹女士明知劉先生趴在汽車前機蓋的情況下，仍然駕車持續加速，并在途中甩動汽車，意圖將劉先生甩下車，最終引發重大交通事故，致使劉先生在此次交通事故中死亡，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事發現場仍可見當年碎片

悲劇前情

男子酒后與妻子發生矛盾，婆婆勸不住帶孫子離開

妻子自述遭毆打持刀威脅，男方親屬證實確有持刀

面對石家莊市檢察院的指控，曹女士感覺很冤枉。她稱，2024年5月20日晚8時30分，她下班后給劉先生打電話，稱和閨蜜王某去吃飯，劉先生不相信，稱隨時要視頻。她與王某吃飯后，將王某送回家，便回家休息。劉先生和朋友喝酒后回家，拽著她的睡衣并動手扇她臉，還用腳踹她后背等，邊打邊說“你肯定不是和王某去吃的飯。”

劉先生的朋友說，他們20日晚10時至21日凌晨在一起吃飯，劉先生喝了5瓶啤酒。

根據法醫毒物檢驗的鑒定顯示，劉先生靜脈中檢出乙醇成分，含量為48.58mg/100ml。

曹女士說，劉先生拿出一把約20厘米長、三四厘米寬的銀色刀，杵在她面前的地板上，讓她帶著去找王某，“那天是520，他不相信我和王某吃飯，逼我去找王某對質。”“他小姨和小姨夫來了，見他拿著刀，我被打得都吐血了。”

劉先生的母親說，當時兩人在吵架，她勸不住，便叫了劉先生的三姨和三姨夫勸架，自己帶著孫子去找丈夫了。

劉先生的三姨和三姨夫回憶，他們當晚去后，看到曹女士坐在客廳沙發，劉先生在質問曹女士。劉先生手里拿了把水果刀，之后拽著曹女士出了門。下樓后，看到倆人開車走了。小姨稱，曹女士的耳朵穿孔，是其在抓撓劉先生的過程中，劉先生用胳膊擋，不小心導致的。

對于其在家便遭遇毆打的證據，曹父無奈道，“現場都是女婿家的人，我們只能通過女兒的講述，了解她在當晚的遭遇。”

多次被打

家樓下、行車過程中、王某家附近

女子遭多次持刀毆打、踢踹，并被撕壞上衣、褲子

回憶跟隨劉先生下樓上車的經過，曹女士說，她心里十分害怕，感覺生命受到了威脅。她走在前面，劉先生持刀跟在她后面。到單元門口，對方一腳將她踹下臺階，一巴掌扇倒在地，用腳踹她的肚子，用拳頭捶打她的頭。

小區監控顯示，5月21日凌晨1時許，劉先生走回小區門口。1時51分，劉先生的三姨和三姨夫來到小區。2時2分25秒，劉先生和曹女士走到樓下單元門口，二人交談、爭吵后，離開門口。2時8分50秒，劉先生和曹女士到達特斯拉車旁，劉先生手中持刀對曹女士持續踢、踹、推搡等。2時12分，兩人乘車離開，駕駛人為劉先生。

“他開的飛快，闖了好幾個紅燈。”曹女士說，她發現劉先生開車時，將刀放在車輛中控處，便趁其不備，將刀扔出窗外。劉先生下車又把刀撿了回來，又對她進行毆打，“他開車時，用右手扇我的臉，拳頭錘我的頭和胸，一路直到王某家附近。”

行車記錄儀證實，劉先生多次闖紅燈通行。凌晨2時29分，曹女士將刀扔出窗外，劉先生停車將刀撿回。2時36分，曹女士有將頭探出車窗外吐的動作。2時47分，兩人抵達王某所居住的小區附近。

曹女士母親邢女士解釋道，“行車記錄儀顯示，凌晨2時31分至39分，監控畫面持續晃動，應該就是他持續毆打我女兒導致的。”

曹女士說，因沒有打通王某電話，劉先生用刀抵住她的脖子，她用手把刀往外推。后劉先生將她從副駕駛拽下，在車輛后側將她踹倒在地，毆打她，用腳踹她的背部和肚子，還把她穿的一個黑白條的褲子和內褲拽壞了。

行車記錄儀顯示，凌晨2時55分，劉先生將曹女士拖拽至汽車尾部，撕壞了其上衣和褲子，后將其拽上車。

駕車逃離

女子趁丈夫不備駕車逃離，后出車禍

曾試圖將扒車丈夫甩下車

行車記錄儀顯示，凌晨3時9分32秒，劉先生在車外蹲著查看曹女士的手機，曹女士啟動車輛。劉先生見狀爬上車輛前機蓋，曹女士加速行駛。約9分50秒至52秒，甩動方向盤，爬在前機蓋上的劉先生被甩至車身后側，扒著車身繼續隨車行駛。

約3時10分02秒，車輛撞上街道交叉口東南角的花池。

對此，曹女士說，趁著劉先生和路人說話的機會，她偷偷上了副駕駛，劉先生在副駕駛右側臺階蹲著，拿著手機并在抽煙。她特別害怕，感覺無法再忍受，便從副駕換到主駕駛，掛上前進擋趕緊踩加速踏板逃離，“不知開了多久，他突然出現在前擋風玻璃偏右的位置。”她感到害怕，左右轉方向盤，想把劉先生甩下車，晃了幾下對方便不見了。以為甩掉劉先生后，她想趕緊逃命，結果出了車禍。

司法鑒定顯示，甩車時間段，車速為88km/h至89km/h；車輛碰撞瞬間的速度為115km/h。

另據劉先生的尸檢報告顯示，其全身多發擦劃傷，右下腹及腰部可見巨大創口，雙側肋骨多發骨折，肝、胰腺、腎臟破裂，符合較大鈍性外力作用所致。

2025年4月23日，曹女士的閨蜜王某告訴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其和曹女士曾都在某服裝店工作，銷售崗都是女性。她曾至少兩次聽曹女士說，自己遭遇劉先生的家暴，也有看到其身上的淤青。有時，劉先生會到曹女士上班的地方與其吵架。

“5月20日，我和曹女士在我家附近約飯，然后她送我回家，就我們兩個人。”曹女士回憶說，飯后，劉先生曾給曹女士打視頻電話，也見到了她。直到次日清晨，她才聽說了凌晨發生的悲劇，“后來，我在派出所看到了事發時的監控，劉先生在車尾毆打曹女士，期間手上的刀甩出去了，她這才逃至駕駛室，開車離開。”“我感覺她被打的快死了，逃走是為自我保護。”

判刑11年

明知丈夫趴在前機蓋，仍高速行駛并甩方向盤

雖案前遭遇嚴重毆打，但駕車離開時沒毆打

曹女士的家人認為女兒非常冤枉，認為其系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險。

對此，2025年3月24日，石家莊中院一審《刑事判決書》顯示，本院認為，曹女士明知劉先生趴在汽車前機蓋上，仍然駕車高速行駛，并在途中甩動方向盤，意圖將劉先生甩下車，最終引發重大交通事故。曹女士主觀上對劉先生的死亡持放任態度，客觀上亦造成了劉先生死亡的后果，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

關于被告人曹女士及其辯護人所提不構成故意殺人罪的辯護意見。曹女士明知劉先生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爬上汽車前機蓋，處于高度危險之中，極有可能發生死亡后果，仍然駕車高速行駛，放任死亡結果的發生，符合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上述辯解及辯護意見，理據不足，本院不予采納。

關于辯護人所提曹女士的行為成立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險，不構成犯罪的辯護意見。正當防衛要求“不法侵害正在進行”，劉先生雖在案發前曾對曹女士進行過嚴重毆打，但毆打并非一直持續。曹女士駕車離開時毆打并未進行，劉先生是否會進一步對曹女士實施侵害尚處于未知狀態，不存在現實危險性，不符合正當防衛的構成要件。緊急避險損害的是不法侵害人以外的第三者的合法權益，與本案查證事實不符。

關于辯護人所提劉先生的死亡屬于意外事件的辯護意見。事故雖不是曹女士故意為之，但曹女士在不熟悉路況的情況下，大幅超速行駛發生事故的可能性極大。事故本身雖屬意外，但從整個事件綜合考慮，劉先生的死亡并非意外事件。

最終，法院認定，曹女士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認為無罪

“女兒是受害者，如今卻成了兇手”

已向河北省高院提起上訴

對于石家莊中院的判決結果，曹女士的家屬表示無法認可。邢女士說，事發后，女兒雖撿回了一條命，但亦受傷嚴重，至今仍羈押于石家莊市人民醫院建安病區。

根據河北某醫院住院病歷顯示，2024年5月21日上午10時，曹女士入院；出院診斷為“閉合性腹部損傷；胰腺損傷？局限性腹膜炎；腹腔積血；肋骨骨折；骶骨骨折；鼓膜穿孔。”

邢女士提供的曹女士在2024年7月前后的視頻顯示，其躺在病床上，兩側胳膊多處淤青、皮膚擦傷等，嘴唇、眼角、下巴、臀部、腿部、膝蓋等也有受傷痕跡；女子被掛著引流袋。

“我女兒傷情嚴重，至今仍在醫院躺著。”邢女士說，女兒的受傷原因表述為“車禍及毆打”，但最終的判決書未寫明，“她的傷并不都是車禍導致。我們曾要求司法部門對其傷情的成因，搞清楚她重傷的最終原因。”“如果胰腺等受損與家暴有關，則更能說明女兒當時因家暴受到了過度驚嚇。”

“我女兒是受害者，如今卻成了兇手。”邢女士無奈道，在凌晨遭遇多次持刀家暴后，又被劉先生撕壞上衣、褲子、內褲等，“她在大街上遭受全身赤裸的羞辱，與持續的拳腳相向，如果不逃走，甚至可能會丟掉性命。”“劉先生的死亡，是意外車禍，不是我女兒故意所為。”邢女士解釋道，他們家人已經選擇了上訴。

4月2日，他們將上訴材料提交給石家莊中院，中院將會把案卷材料等一同移送高院。邢女士表示，目前，暫未收到河北省高院的回復。

男方回應

父親稱兒媳婦曾讓婆婆勸兒子離婚

母親表示沒看到家暴，稱女方“昧良心說話”

根據《刑事判決書》顯示，劉先生的父母認為曹女士構成故意殺人罪，應依法判處死刑。

劉先生母親稱，事發當晚，她聽到了兒子和兒媳婦在屋里吵架，擔心勸不住，便抱孫子離開。直到凌晨5時，才知道兒子出了事。

劉先生的父親則表示，兒子和兒媳婦經常吵架，夫妻感情很不好。兒媳婦很少讓兒子去其房間睡覺，嫌其不講衛生、掙錢少，反正就是各種挑他兒子的毛病。兒媳婦讓其婆婆勸兒子離婚，兒子不想離婚，兩人時常吵架。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注意到，判決書中提及的“電子數據檢查工作記錄”證明：曹女士與婚外兩名異性有曖昧聊天短信。

對此，邢女士表示，女兒系銷售人員，經常對顧客有親昵的稱呼，目的是為工作，而非出軌。事發當天，其閨蜜王某的筆錄也明確表示，5月20日當天，系女兒和王某兩人吃飯，沒有第三人。

2025年4月23日，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聯系到劉先生的母親，她說，“你們去找警察了解情況，我說不清楚。”“不認可法院的判決結果有什么用？我覺得她是故意殺人，但你見過故意殺人判11年嗎？”“我沒有看到兒子打她。我也知道孫子還小，但這事情都是他們處成這樣的，沒有辦法。”

劉母表示，警方有對案件相關人員做筆錄，這些筆錄都是真實的。5月21日凌晨，之所以沒有勸兩人的架，是因為自己前不久剛做了手術，拉不了兩人，所以才給妹妹打電話，“我也不想他們出現這樣的情況。”

對于曹女士一家無罪的辯護意見。她表示，兩人的關系如何，兒媳父母都知道，“他們盡管說，能把這件事說轉了也行。”“人家說家暴，那就讓他說，人要昧著良心說話，那就沒法說了。”她表示，自己相信法院的判決。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 張鵬康 編輯 劉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