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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妖妃蜀郡阿姜,從無間地獄逃脫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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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地府閻王殿,警鐘狂響,原是有亡魂從無間地獄飄了上來,閻王殿一片嘩然。

無間地獄乃是整個地府最骯臟污穢的地方,關押的都是生前十惡不赦之輩。

「來者何人?」閻王殿下問道,他身后兩側站著黑白無常。



大殿之上站著牛頭馬面、崔府君、泰山王、輪轉王等人,眾鬼神皆神色凝重。

「蜀郡阿姜。」

「為何從無間地獄逃脫,你可知罪?」

「想求個解脫。」

「汝煞氣甚重,生前何事未平?」

「閻王,你聽了我的故事,若覺得故事有趣,就讓孟婆賞我一碗離魂湯,讓我魂飛魄散吧。」

看來,這亡魂確有意難平的往事。

「你且說來聽聽,若是有趣,興許能如你所愿。」

「世人都說我是紅顏禍水、禍國妖妃,可我最初不過只想做個平凡的姑娘,嫁得良人,煮酒烹茶,相夫教子,豈料……」

1

第一次見到云澤時我只有十歲,在桃花盛開的蜀郡。

蜀郡之人素來喜愛桃花,大街小巷都種滿了桃樹。

到了春雨之際,可謂是一夜驚雷響,滿城桃花開。

我正在給我爹爹買燒酒,可我翻遍了全身也蹦不出一個子來。

錢掉路上了。

「本店概不賒賬。」店家面無表情。

「老板,她的酒錢一起賒我賬上,下次給你。」店家的話剛說完,一個身著玄色錦袍手持佩劍的年輕人從鋪子里大步走出來。

「好了!」店家立刻打了滿滿一壺酒。

我有點不服氣,憑什么他能賒賬我就不能,哼了一聲。

那年輕人竟回過頭來,在我面前蹲下身子,細細的打量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姜。」我擺弄著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睛。

「小丫頭也知道害羞哇。」

他含著笑的臉龐讓人移不開眼,眼尾先乖乖的垂下來又微微上揚,彎出一個好看的弧線。

我的臉一紅,趕緊說道:「公子,你的酒錢我明天就還你!」

「哈哈哈,你叫我句哥哥我就不要你還了。」

我正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身邊的小廝先開了口:「公子,我們還是先回家,不然王……老爺夫人等著急了。」

他捏了捏我的臉,從店家手中接過盛滿竹葉青的酒壺輕輕遞給我,笑著說:「小丫頭,回去可要慢點兒跑,小心酒灑一路。」

我趕緊抓過酒壺,扭頭就跑:「不勞公子費心啦。」

回到家,爹爹一邊喝酒一邊給我講故事,又是那些講了幾百遍的牛鬼蛇神,我都能背下來啦。

我心不在焉的聽爹爹講故事,卻無故想起白日遇見的那個哥哥,他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天邊的閃著光的星星。

阿娘總說我生得好看,我卻覺得那個哥哥生得才好看,話本子里常說的翩翩公子大概就是他那個樣子吧。

后來,有好幾日,我在街上玩耍,都看到那個哥哥在酒樓上旁若無人地喝酒。

看來,他真的很喜歡喝酒,跟阿爹一樣。

我從酒樓前跑過的時候,裝作抬起頭看天上的云彩,偷偷看他一眼。

他總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笑得肆意又張揚。

我雖不認識他,但也能猜到他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

他和我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他像天邊的云彩,像夜空里的星星,像頭頂的太陽,雖然看得見,但卻離我那么遙遠。

2

我從小便在這條窄窄的永寧巷里長大,永寧巷一頭是繁華的錦官城,另一頭是我和阿爹阿娘的小院子。

我雖然是個姑娘,但被阿娘寵壞了,總是淘氣,不肯乖乖聽話。

這一日,我扮作乞兒跑到大街上,戴著頂破帽子,手里端著一個小破碗,沿街乞討。

想著討到幾個銅板,便去買糖油果子吃。

好巧不巧,我又碰見了那個讓我叫他哥哥的公子。

他仔細地從頭到腳打量著我,我不想被他認出,想要轉身逃走,卻被他一把抓住。

「想要跑到哪里去啊,小丫頭?」他依舊笑眼盈盈,讓人如沐春風。

我卻裝作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你是哪位公子?咱們見過么?」

心中嘀咕,我這副模樣,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哈哈哈,不止見過,還熟的很呢。」

「你又騙人,明明只見過一面,哪里熟得很了?」我辯解道。

「看,這可是你說的啊,咱們見過面的。」

沒想到這么衣冠楚楚的公子竟然還會誆人。

在永寧巷,向來只有我誆別人的份兒,還沒被別人誆過。

我要狠狠地敲他一筆才解氣:「公子,既然咱們都這么熟了,不如買串糖油果子給我吃,不瞞你說,我家里窮得都揭不開鍋了,好多天沒有吃飯了。」

我使勁兒擠出兩滴眼淚,裝作可憐模樣。

「好!」他拉起我的手,緩緩地走到賣糖油果子的小攤前。

他的手很寬闊很溫暖,像阿娘的手,也像阿爹的手。

他看著我,說道:「小丫頭,哥哥請你吃糖油果子,隨便挑。」

「我很能吃的,怕你請不起。」做出一副唬人的樣子,心里很是痛快。

「放心,隨便吃,我請得起。」他伸手摘下一只紅彤彤的糖油果子,遞給我:「吃吧,小阿姜。」

我倒是有點兒不好意思,原本只想逗逗他,如今卻騎虎難下,只好接過來。

「好吃么?」

「嗯。」我點點頭:「特別好吃。」

可能是我吃糖油果子的樣子太沒出息了,他又笑了,還拍了拍我的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是只小饞貓。」

「說吧,為什么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我解釋道:「無聊嘛,阿娘不讓我吃糖油果子,我就自力更生嘍。」

「你這也叫自力更生?」

我的心思都在糖油果子上,便顧不上他的嘲笑。

我們坐在街邊的石板上,啃著糖油果子,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過來又走過去,我看著他吃糖油果子的笨拙樣子,突然又覺得他離我很近很近。

「看我做什么?」

「你以前沒有吃過糖油果子么?」

「吃過,不過……」

「不過什么?」

「以前沒覺得多好吃,這個倒是十分好吃。」

「阿姜,阿姜……」糟了,是阿娘的聲音,我連忙躲到他身后,想藏在他寬大的袍子底下。

卻還是被阿娘拎出來。

「你這個丫頭,又跑出來胡鬧!」阿娘嘴上從來都不饒人,我像霜打的茄子,乖乖地站在一邊聽她數落我。

她說痛快了,這才注意到站在一邊,手里拿著半只糖油果子的少年。

「這位公子,對不住啊,我們家小丫頭給你添麻煩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不麻煩的,夫人,小丫頭挺乖的。」

我吐了吐舌頭,他竟然覺得我挺乖的。

阿娘回去后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她說:「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你以后不能再出去胡鬧了!若是碰到壞人怎么辦?」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什么是太平盛世,什么是亂世兇年。

沒過多久。

街上的乞丐越來越多,街邊的酒鋪關了一家又一家,耍猴的爺爺再也沒有出現過,阿爹的眉頭越來越緊,阿娘的嘆氣聲越來越多。

我漸漸開始明白阿娘所說的「不太平」。

3

很快,禍事無端起。

阿爹出門做生意被土匪盯上,在打斗中丟了性命。

消息傳回家中,阿娘失了神,整日郁郁寡歡以淚洗面,再也沒有了往日潑辣生動的樣子。

我眼睜睜地看著阿娘一日日消瘦,又不幸染了一場風寒,咳個不停。

我擦干眼淚,跑到藥鋪給阿娘買草藥,學著生火煎藥,做菜煮粥,小心翼翼地照顧她。

可是阿娘就像天上的風箏,越來越輕,越來越遠,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沉沉地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我終于明白了阿爹口中的「平安團圓是天大的福氣」,可是這樣的福氣,我再也沒有了。

這樣的事情在那個動蕩不安的年景確是再平常不過,每個人都隨時會死去,每個家庭隨時都會破裂,生命如螻蟻般脆弱,沒有人一定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只是從未想到,一朝厄運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束手無策,求助無門。

我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縱然天地之大,卻再也沒有人為我煮一碗粥,喚我一聲「阿姜」了。

那些日子,眼淚總也流不完,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又害怕又無助,每天夜里都睜著眼睛,不敢睡覺。

巷子里的人家吃飯的時候若是想起我,就給我送一碗粥,若是想不起來,就只能餓肚子,那樣的年景誰家也沒有多余的糧食再多養一個人。

有一次,我聽見他們偷偷地商量著,要把我賣給城東的酒坊老板,賣給他的兒子做老婆。

我害怕極了,我不想這么早嫁人,還是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我想,既然活不下去,不如去找爹爹和阿娘,我們一家三口在地府團圓也好。

大概是老天爺可憐我,我竟不知怎么得了相國夫人的青眼,她膝下寂寞,便讓人把我接入相國府,認作干女兒。

4

那一天,相國府的公子親自來接我,帶了好多人,浩浩蕩蕩穿過永寧巷,來到我家門前。

我從未見過這個公子,他劍眉星目,一身戎裝,腰系佩劍,神采奕奕。

他彎下腰,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不明所以,低頭看著他的手。

這只手雖然白皙,但手掌上滿是厚厚的繭子,寬厚又穩重,讓人心生信任。

他說:「小丫頭,跟我回家吧。」

他沒有詢問我的意見,只是告訴我這個事實,但我看著他卻感到莫名的信任,不由自主地想要把手遞給他。

他笑了,牽著我的手走了很久很久,從熟悉的街巷走到完全陌生的大街,來到相國府門前。



相國府門前坐著兩個石獅子,兇神惡煞的,我連忙捂上眼睛。

他蹲下來,對我說:「別害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哥哥。」

「哥哥?」我想起曾經有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也讓我叫他哥哥,我卻捂著嘴不肯叫,他們都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對,咱們現在去見母親,母親一定很喜歡你。」

我點了點頭,放心的跟著他進去。

其實,我有點兒害怕,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這樣氣派的府邸。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我。

相國夫人是個和藹可親的女人,大概全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讓人可親可近。

她的手很溫暖,她溫柔的對我說:「別害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大概前世做了不少善事,才會有這樣的福氣吧。

雖然相國夫人很和善,但終究是寄人籬下。

我想著我要乖一點兒,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淘氣愛鬧了。

因為阿娘說,大人們都喜歡乖小孩,喜歡聽話的小孩。

可我以前總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因為我知道不管我聽不聽話,乖不乖,她都是我阿娘,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

5

其實相國大人有一兒一女,不過都是已經逝世的前相國夫人所生,大兒子喚做穆梓梁,清風明月神采奕奕,便是那天接我來相國府的公子。

小女兒名叫穆姬,小名嬌嬌,金枝玉葉心高氣傲。

嬌嬌第一次看見我,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喂,你叫什么?」

「阿姜。」

「怎么起個這么古怪的名字,你聽好了,母親是可憐你才把你接過來的,我才是相國府的小姐,你不過是一個養女,要時刻記清自己的身份。」

其實,她不說我也是明白的,但是這些話說出來,就像掀開了遮羞布,讓人傷心。

我點點頭,從喉嚨里艱難的擠出一個字:「嗯。」

「你是啞巴么?我最討厭別人應付我。」

「我知道了。」我小聲地說。

「對了,你可千萬別叫我姐姐,我可沒有妹妹。」她又補充道:「也別叫我哥,他是我哥哥,才不是你哥哥呢。」

「那我叫什么?」

「隨便你。」

她發了一頓脾氣,似乎終于心滿意足,臨走前對我說:「你只要不僭越,隨時記住自己的身份,我就允許你做我的小跟班,以后就沒人敢欺負你。」

好在相國夫人對我甚是憐愛,我在相國府大多時候還是很安穩的。

我努力地學著做個聽話的小姑娘,這樣相國夫人就會喜歡我,嬌嬌也不會找我麻煩。

嬌嬌也的確說到做到,走到哪里都帶著我,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下人們就不敢說閑話。

可是,有一日,我竟在相國府遇到了故人,那個喜歡喝竹葉青的俊朗公子。

6

那一日,我才知道他是蜀國皇帝的小兒子,云澤。

他笑著說:「小姑娘,咱們又見面啦。」

他身邊是穆哥哥和嬌嬌,嬌嬌對別人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神情,對他卻不一樣。

「公子好。」我向他請安問好。

多日不見,他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樣肆意張揚。

我謊稱要去給相國夫人請安,不敢多做停留。

我看懂了嬌嬌眼神中的情愫,原來他就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云澤哥哥」。

嬌嬌從不掩飾她對云澤的愛意,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連我這個剛剛進府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熾熱的愛意。

她繡一張手帕是給云澤的,編一尾劍穗要送給云澤,學一段凌波舞也要跳給云澤看,她的生命里好像只有云澤一個重要的人,她生命的意義就是圍著他轉。

母親打趣她,你這樣癡情,若是殿下不喜歡你可怎么辦啊?

她卻理直氣壯的說,嬌嬌這么好,云澤哥哥才不會不喜歡呢。

我沿著走廊漫無目的、心不在焉的走著,這段走廊太長,怎么也走不到盡頭。

如今已是暮春,夏天近在咫尺,我喜歡的桃花開始凋零,一片片墜下枝頭,洋洋灑灑地落下,鋪滿整個院子。

枝頭的綠葉正是繁茂張揚的時候,簇擁著探出頭來,花落葉生,再正常不過。

可偏偏涼風陣陣,吹得人心灰意冷,興致全無。

我想,我和他大概就是世人常說的云泥之別。

之前,在永寧巷,不知曉他的身份時,我還能和他拌嘴,打趣他。

現在,我卻是連和他說話都成了妄想。

他果然像天上的星星,我只能在地上仰望著他,隔著遙不可及的距離,碰不到也摸不著。

7

沒多久,相國府迎來一場盛大的喜事——穆哥哥就要迎娶皇上最疼愛的朝陽公主了,我真替穆哥哥開心。

聽母親說,穆哥哥和朝陽公主是克服了無數艱辛和阻撓才走到一起,頗為不易。

雖然只見過朝陽公主寥寥幾次,但是公主溫婉清秀,知書達理,說話也柔聲細語的,誰會不喜歡呢?

朝陽公主總是喜歡拉著我的手,她的手軟軟糯糯的,很暖和,讓人莫名的想要親近。

她每次來相國府,給大家帶禮物,總少不了我的一份。

大概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我很喜歡她,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能看見她,就很開心。

朝陽公主還是云澤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他們很是親近。

他們成親的那天舉國同慶,母親說蜀郡好久沒有這樣的盛事了。

她一大早就開始打扮我和嬌嬌,給我們穿上新衣服,還叮囑我們一定要乖乖的,我自然不會胡鬧,但是嬌嬌卻說不準,

果然,她打扮好就吵著要去找云澤哥哥。

可是這個時候,云澤正在宮里呢,他要送他的姐姐走上花轎,將她送出宮門。

母親摸摸嬌嬌的臉,安慰她說:「別著急,待會兒永王殿下就到了。」

我也期待著見到他,想象著肆意又張揚的他穿上云紋錦袍端方雅正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一定很怪異。

嬌嬌拉著我偷偷跑出房門,溜到院子里。

往日清幽的相國府此刻賓客滿堂,人聲鼎沸,父親和母親在招待前來賀喜的賓客,我四處張望,卻沒看到穆哥哥,忙問嬌嬌:「穆哥哥去哪了?」

「你傻不傻?當然是去接嫂嫂了。」

我們很快被一陣騷動吸引過去,大家紛紛向大門口走過去,門外也傳來一陣陣喧囂。

我們兩個擠來擠去終于擠到了門口,躲在門后,向外張望。

原來是送親的隊伍來了。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馬車前的云澤,他戴著白玉發冠,身著云紋錦袍,豐神俊朗,如清風明月,又如星辰大海。

白衣翩翩,像畫中的雅正少年。

他好像看到了我們,朝我們微微一笑,還眨了下眼睛。

我連忙躲到門后,也連忙把嬌嬌拉回來,可是嬌嬌還是把頭探在外面。

她還轉過頭來驕傲的問我:「我的云澤哥哥是不是很好看?」

「嗯,很好看。」我點了點頭,附和道。

「你就不要惦記了,云澤哥哥是我的,我們早就定了娃娃親,母親說等我長大就能嫁給他。」嬌嬌一臉憧憬。

她只有在提到云澤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小女兒的神情。

「我知道啊,你都對我說過好幾遍了。」

穆哥哥牽著朝陽公主走了過來,朝陽公主穿著紅嫁衣,頭上戴著叮當作響的鳳冠,執扇遮面。

穆哥哥笑的很燦爛,他溫柔的握住朝陽公主的手,牽著她一步步地走進相國府的大門。

我和嬌嬌都看呆了,他們果然是一對璧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緣。

嬌嬌說:「我以后和云澤哥哥也要這樣。」

那天,朝陽公主賞給我一支桃花簪,晶瑩剔透,栩栩如生。

她笑著說:「小阿姜快點兒長大,戴上這桃花簪一定美的不得了。」

我把簪子拿在手上,細細端詳,愛不釋手。

嬌嬌不滿,抱怨道:「嫂嫂都沒給我禮物,我才是哥哥的親妹妹!」

朝陽公主又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說:「嬌嬌性子還是那么急躁。」

她把盒子遞給嬌嬌:「拿著,不許說我偏心哦。」

嬌嬌滿心歡喜的接過盒子,迫不及待地打開,原來是一枚青玉佩,碧瑩瑩的煞是好看,嬌嬌很喜歡:「謝謝嫂嫂!」

這青玉佩好像云澤也有一塊,經常戴在身上。

8

穆哥哥與朝陽公主成親后,云澤便成了相國府的常客,隔三差五便要來一次,不是來看望朝陽公主,就是來找穆哥哥喝酒下棋,或者偶爾教穆嬌嬌練劍。

而在這些瑣事的空隙里,他若是見到我,也笑著打聲招呼:「小丫頭,咱們又見面啦。」

我卻從不與他多說話,總是遠遠地避開他,實在躲不掉了才走上前,輕輕俯身,道一句:「公子好。」

他總是摸摸我的頭,笑而不語。

于我而言,他就像那天邊的星辰,遙不可及。

就像嬌嬌說的,我連想一想的資本都沒有,我只能遠遠地躲著他,不給自己幻想的機會。

母親說等我長大,給我挑一個頂好的郎君,風風光光的送我出嫁,我知道這個頂好的郎君可能是朝中某個大臣的孫子或者錦官城某個大戶人家的兒子,卻絕對不可能是他。

他們對我已經很好了,我不過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又怎么能生出非分之想呢。

9

又是一個桃花盛開的春天,蜀郡的春天總是籠罩在一層粉紅色的霧里,如夢如幻,如詩如畫。

他站在桃樹下賞花,好像瞧見了我。



我正猶豫著是過去打個招呼呢,還是當作沒看見趕緊溜掉呢?

他遠遠地朝我招手,我只好磨磨蹭蹭極不情愿地走過去。

「公子好。」我恭恭敬敬給他行禮。

他伸出手遞給我一只桃花,笑著問我:「小丫頭,幾歲啦?」

「十三歲。」

他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我等不及啦,小丫頭,相國府這么無聊,跟我走好不好?」

「走去哪里?」我有些不解。

「哪里都好,逍遙山水,仗劍天涯。」

「可是,我連錦官城都沒出過。」

「沒事,哥哥罩著你,怕什么。」

我看到他手里拿著青玉酒杯,兩個酒壺歪歪扭扭的躺在桌子上,果然又喝醉了,凈說些胡話。

「既然相國府無聊,公子為何,還總是來呢?」也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我才敢打趣他幾句。

「哈哈哈,當然是來看我的心上人。」他笑著揉揉我的頭發:「姑娘,可有心上人?」

我垂下眼睛,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又說:「沒關系,咱們來日方長。」

看著手中他送的桃花,花瓣上還沾著幾顆露珠,我突然鼻子一酸,來日方長和我有什么關系,他和穆嬌嬌才是來日方長。

我們應該是時日無多才對,看一眼少一眼。

10

我突然有些想念阿娘的桃花酥,想念阿爹蘸了竹葉青的筷子,想念永寧巷的日日夜夜,想念沒有長大的時候,沒有煩惱,沒有憂愁,只有無盡的快樂。

嬌嬌的心事可以說給母親聽,可以大聲的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可是我的心事只能說給天上的云彩,說給三月的桃花,或者埋在心里,讓它隨著漫長的歲月枯萎凋零。

在相國府安定下來后,母親開始請人教我琴棋書畫,女紅刺繡。

這些大家閨秀從小便要學習的功課,我卻是不會的。

母親很有耐心,她總是夸獎我學得很快,我當然知道她是鼓勵我,只好再勤奮一點兒,好不辜負她的殷殷期望。

可是嬌嬌卻總嘲笑我,說我上不了臺面。

上次她拿起我繡的手帕笑得直不起腰:「你這繡的什么啊,毛毛蟲么?」

我趕緊從她手里搶過來,我繡的明明是一條龍,就是丑了點兒。

嬌嬌的確有資格這樣說,她雖然瞧不起人,但這些功課她向來做得很好。

一開始我也不能想象她繡花的樣子,她往日坐都坐不住,怎么能繡花呢,可是連府中的教養婆婆都說嬌嬌繡的好。

她昂起頭問我:「你知道我為什么繡得這樣好么?」

「因為喜歡?」

「才不是,因為云澤哥哥喜歡,他說我繡花的樣子比耍劍可愛多了。」

「那你為什么還要耍劍?」

「當然是為了有機會靠近他,纏著他啊。」她又說:「我看你這個手帕還是丟掉吧,丑死了。」

我不肯丟,小心翼翼的藏起來。

這可是我繡的第一張手帕,也可能就是最后一張了。

我心灰意冷的收起針線包,看來我在女紅刺繡上確實沒有天賦,我央求教養婆婆讓我去練字。

比起刺繡,我還是喜歡寫字,一筆一畫,橫平豎直,讓人神清氣爽。

11

我最喜歡在水云閣的涼亭里練字。

水云閣在相國府最偏僻的地方,很少有人會來這里。

挑一個無人打擾的清晨或黃昏,陽光溫煦柔和,灑落滿地清暉,微風輕拂,竹葉搖曳,再舒服不過了。

當然啦,我經常會寫著寫著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不過,睡著也沒有關系,反正沒人看見。

我擺脫教養婆婆的視線,躲在這個角落悠哉游哉地消磨著時光。

有一天,我正在做一個夢,夢里是人潮如織的朱雀大街,好像是上元夜,家家戶戶都掛著燈籠。

我一個人走啊走啊,爹爹和阿娘不在我身邊,突然想起來,爹爹去給我買桃花酥了,那阿娘呢?

阿娘從來都是緊緊地牽著我的手,不肯松開,生怕我丟了。

有一次我看耍猴的看得入迷,掙脫了阿娘的手,跑過去喂猴子吃地瓜,還被阿娘罵了一通。

阿娘的嘴巴厲害得很,得理不饒人,我向她保證下次絕不亂跑。

可是,現在我卻找不到阿娘了,阿娘肯定很著急。

我四處張望,從朱雀大街這頭跑到那頭,都沒有找到阿娘。

正在我垂頭喪氣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哈哈哈」的笑聲,我抬眼望去,竟然是云澤。

他拉著我手,說:「阿姜,咱們回家。」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信了他的話,被他牽著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

我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我好像沉沉睡過去了,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我醒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一雙盈盈笑眼,嚇了一跳,竟然是云澤。

我以為還在夢里,便伸手掐了他一下,他果然痛得皺了下眉。

夢醒了。

12

我揉了揉眼睛,端坐起來,重新拿起筆,假裝要寫字的樣子。

他卻哈哈哈大笑,笑得那么開懷。

我忍不住提醒他:「公子,要注意儀態。」

他這才停下來,笑著說:「梓梁說你今日在練字,字跑哪里去啦?我怎么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宣紙。」

「剛剛不小心睡著了,我這就要開始練字。」我其實還是困得很,但卻不能讓他看了笑話。

他和嬌嬌一樣,總是愛嘲笑我。

「那寫來看看。」

他似乎頗為期待,坐在旁邊,等著我下筆。

我心虛的很,畢竟我的字也就母親能夸得出口。

剛剛寫完一行,他果然又笑了,見我看了他一眼,又忍回去,忍得似乎頗為辛苦。

我放下筆,義正詞嚴的說道:「公子,能不能笑的稍微克制點兒?」

他果然不笑了,拿起我剛剛放下的筆,替我把剩下的一行字寫完:「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果然寫的很好,筆力蒼勁,如游云驚龍,比教書先生的寫得還要好。

我拿起來看了好久,怎么同樣一支筆,寫出來的字竟差這么多。

「我來教你。」

他把筆放在我手中,握著我的手開始寫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們寫了很久,寫滿字的紙鋪滿了整個桌子,寫到連太陽都下山了。

水云閣還是靜悄悄的,只聽得到一聲聲微弱的蟲鳴。

他停下來,說:「太晚了,快點兒回去吧,下次再教你。」

我好想問他,下次是什么時候,但是沒有問出口。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仿佛看懂了我的心思,說:「我有空就過來。」

我拿著今天寫的字給母親看,母親夸我寫得比嬌嬌還好,還想找個師傅裱起來,掛在我的房間里。

她哪里知道這并不是我寫的字,不過掛起來倒是不錯,可以天天看到。

「下次」果然是最遙遠的一次,云澤總是很忙,他有很多親人和朋友,要陪王后娘娘去誦經祈福,要和穆哥哥去騎馬射箭,要陪嬌嬌練劍,還要和蘇大人下棋……

他才不會將隨口對我說的一句話放在心上,更不會記得還有個小姑娘在水云閣等著他。

不過,我總是在水云閣練字,想著他如果有空閑,一來便能看到我。

13

最近,大家都很忙的樣子,父親每天很晚才回家,穆哥哥也整日待在軍營里,嬌嬌也不怎么在家,母親不知道在忙什么,大家都忙忙碌碌,心事重重。

只有我無所事事,整日在水云閣寫字。

我練了好多遍「桃之夭夭」,連這幾個字都快不認識了,他終于來了。

「怎么一點兒長進也沒有啊?」他看到我寫的字忍不住又笑了。

他手中拿著一串亮晶晶油汪汪的糖油果子,笑著遞給我:「小丫頭,看,你最喜歡的糖油果子。」

我突然想起前些年自己扮作小乞兒誆他的事,真是往事如煙,不堪回首。

我接過他手中的糖油果子,「謝謝公子啦。」

原來,又到了中秋節。

這次他拿來一本的厚厚字帖,他又握著我的手,一個字一個字教我寫。

「我太笨啦。」我低下頭,假裝很難過的樣子。

「沒關系,慢慢來,不著急。」他總是很有耐心。

這本字帖跟他的字很像,我問:「這是殿下之前練字用的字帖么?」

「這是我寫的字帖。」

「哦。」我想了想又說:「寫得真好看。」

我連忙掩飾住心中的落寞,看來他并不想教我練字,才專門寫一本字帖應付我。

「小阿姜,你可要好好練,不然可別說是我教的。」

「那我說是教書先生教的好了。」

「不行。」

「為什么不行?」

「明明是我教的。」

那段日子就像夢一樣,縱使再想沉淪其中,夢也總有醒的一天。

14

我終于知道母親臉上的憂慮和大家的忙碌是為了什么。

祁門之戰爆發,楚國派兵十萬欲取巴陵六郡——蜀國抵御外侮的天險要塞。

巴陵一旦失守,蜀國便如失去襁褓的嬰孩,任人宰割。

皇帝決定御駕親征,留太子守城,為的是破釜沉舟,絕地逢生。

穆哥哥也要隨軍出征,整個相國府都忙著為他準備出征的行李,嬌嬌舍不得哥哥出征,哭了好多天。

還是朝陽嫂嫂安慰她,說哥哥本事高強又福澤深厚,肯定能夠凱旋而歸。

可是,我卻看到她一個人在院子里偷偷地抹眼淚。

生逢亂世,即使貴為公主、將軍也逃不掉生離死別的命運。

「阿姜。」我被人拉到一邊,恍惚間沒有認出眼前這個人竟然是云澤,身著鎧甲戰袍的云澤。

他不復往日閑散慵懶的神態,臉上滿是堅毅與果敢。

我有些不敢相信:「殿下,你,也要出征么?」

「是啊,大戰在即,誰能置身之外呢?」

「那殿下可要少喝點兒酒,不然劍都拿不穩。」

「哈哈哈。」

他又露出像往常一樣爽朗的笑顏:「小阿姜,你就不能盼著我安然無恙的歸來么?偏偏戳我的痛處。」

「殿下,福澤深厚,定然能平安無事。」

「借你吉言啦,對了,你有沒有什么開過光的信物,借我戴戴,若我平安歸來,再還給你。」

我想了想,掏出阿娘留給我的長命鎖,遞給他:「我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這塊長命鎖是我阿娘留給我的,殿下可不要弄丟了。」

他接過去:「放心吧,我一定隨身攜帶。」

「殿下拿了我的長命鎖,若是凱旋歸來,是不是也該好好報答下阿姜呢?」

「你這個小丫頭啊,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書中寫的山河勝景、人間煙火。」

「好,我答應你,若是凱旋歸來,我一定帶你去看看這廣袤的山河勝景,熱鬧的人間煙火。」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大軍集結的號角響徹云霄,他要走了。

「等我回來!」他遠遠的沖我喊,還是笑得那樣好看。

「好,我等你回來。」我在心里默念。

15

每當災難來臨或大戰在即,人們總是生出一些莫名的勇氣,或者說是沖動。

平日里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不敢見的人,在災難和戰爭面前,借著一份也許沒有明天的悲壯,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真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哀。

破釜沉舟絕處逢生終究是傳說,蜀國兵敗如山倒。

巴陵失守,皇帝駕崩,蜀郡徹底亂了。

云澤呢,那個愛笑的俊朗公子,他被楚軍俘獲,七日后斬首示眾。

我那心心念念遙不可及的夢想啊,眼看就要煙消云散了,可我除了心痛什么也做不了。

朝陽公主也很可憐,穆哥哥戰死沙場,她剛出生的孩子再也沒有父親了,相國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嬌嬌呢,嬌嬌聽說哥哥戰死,云澤被俘,不顧母親的阻攔騎上一匹馬,只身向巴陵的方向奔去。

我卻像個多余的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幫不上。

「嫂嫂。」

我來到朝陽公主房中,任何安慰的話都仿佛是多余的,只是一夜夜陪著她,逗著她剛剛出世的小孩子,那個像極了穆哥哥的小孩子。

再后來,天不絕人愿,事情出現轉機。

蜀郡獻上一位名動天下的美人給楚王,世人都說這美人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

楚王大喜,同意釋放俘虜,與蜀國締結停戰盟約。

閻王你看,我的長命鎖果然很靈驗呢。

云澤安然無恙回到了錦官城,我的俊朗少年又回來了。

再后來,嬌嬌終于得償所愿,嫁給了云澤。

據說他們大婚的場景一點兒也不比朝陽公主嫁入相國府那日差呢。

舉國歡慶,整個錦官城都張燈結彩,歌舞升平,百姓們夾道歡迎,祝他們百年好合,鸞鳳和鳴,不過可惜我沒有看到。

你問我去了哪里?

我早就嫁人了,母親果真為我尋了個挺好的夫君。

雖然夫家路遠,但他對我很好,事事都依著我,錦衣玉食的養著我。

一個平民之女能有這樣的歸宿已是三生有幸,再無他求。

我還聽說云澤和嬌嬌生了一兒一女,甚是惹人憐愛。

16

說來,蜀郡皇族的命數真是差勁,云澤的大哥,就是剛剛提到的太子,登基沒幾年就駕崩。

兄終弟及,云澤竟然成了蜀郡的皇帝。

他雖然愛喝酒,但治國安邦還是很厲害的,蜀郡在他的治理下竟也一日日強大起來,成了南境屈指可數的強國。

人人皆稱贊蜀王賢明勤政,治國有方。

我死的那一天,還聽到百姓在歡呼他的名字。

上天待我真的不薄,我竟然在臨死前又見了他最后一面。

我那遙不可及的畢生理想就在面前,一抬手就能碰觸到。

「咱們又見面啦,殿下。」

「哦不,是陛下,陛下是來還給我長命鎖的么?」

「不過,我已經不需要啦……」

「陛下,阿姜先走了,陛下,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我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可是我沒有時間了。

我盡量減少掙扎,生怕吐出太多血,可還是弄臟了他的衣服。

我大概是大限將至神志不清了,竟然看到他哭了,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臉上,冰冰涼涼很舒服。

17

「閻王,這個故事你可滿意?」

這個亡魂好像也沒犯什么大錯,怎么會被貶入無間地獄呢,閻王納悶,看了眼崔府君。

崔府君乃是地府首席判官,賞善罰惡。

崔府君聳了聳肩,表示他也很納悶兒。

閻王端正了身子,正色道:「虎頭蛇尾的,沒意思。」

「姑娘,這故事沒講完啊。」 崔府君附和道:「生平往事要說清楚,我們才好判斷嘛。」

「后面的故事啊,很無聊的,我都快不記得了。」

「那你且說說看,你究竟犯了何錯,才會被罰永世不入輪回?」

「我哪兒知道啊,大概是我前世造孽太多吧,無間地獄的亡魂不都是這樣?」

「即是造孽太多,你又為何心有不甘,偏要闖上閻王殿求個解脫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走啊走,就走到這里了。」

無間地獄可是由七十二兇獸、三十六陰使鎮守,地獄之門只有平等王才能打開,想要安然無恙地走出來,根本不可能。

除非有鬼神相助,不然憑這個亡魂一己之力連無間地獄的大門都碰不到。

「你先把你的故事講完。」

18

祁門兵敗之后,相國大人把我嫁到一個大戶人家,據說是一戶家境殷實,富可敵國的豪門之家。

母親說那家家主仰慕我的美貌,非要娶我不可,只是家中已有正妻,我嫁過去只能做一名小妾。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哪個姑娘愿意嫁給別人做妾呢?

可是母親哭了,王后哭了,朝陽公主也哭了,大家都說我應該嫁過去,我嫁過去能救很多人的性命,是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可我不明白,那些人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我連他們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我不想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嫁給一個陌生人。

沒錯,這個大戶人家是楚王宮,而我要嫁的人就是楚王。

可是,一想到只要我嫁到楚王宮,我的俊朗少年,那個喜歡喝竹葉青的愛笑公子就能回來,我也就沒那么難過,沒那么抗拒。

聽說他被關在暗無天日、骯臟不堪的大牢里,我的心就忍不住顫抖,他是那樣金枝玉葉白璧無瑕的一個人,怎么能受那樣的罪。

我之前還信誓旦旦的向他吹噓,說我的長命鎖一定能保佑他平安,可是,他七天后就要被斬首示眾。

一想到我那遙不可及的畢生夢想就要煙消云散,再也找不到了,我的心就扭成一團,痛得無法呼吸。

我想我一定要救他,哪怕刀山火海、幽冥地府我也要去救他。

只要他能安然無恙的回來,只要他能坐在酒樓上再喝一壺竹葉青,站在桃樹下再揮毫潑墨寫一幅游龍驚云般的字,我就心滿意足,再無他求啦。

母親替我我挽起長發,插上桃花簪,畫上紅妝,穿上蜀郡最好的繡娘織成的嫁衣。

人人都說果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絕色佳人,可我心心念念的少年卻沒有看到長大后的我。

19

我穿著紅嫁衣,沿著長江,走過巴陵,穿過祁門,跨過巫山,一路走到楚王宮,穿過滿目蒼夷的戰場,從一個人間煉獄走向另一個人間煉獄。

我至死都再也沒有走出過楚王宮,這個偌大的宮殿像一個牢籠。

宮門關上的剎那,我就明白,從此天涯路遠,再無重逢。

蜀郡三月的桃花,清冽的竹葉青,愛笑的少年都只能夢里再見了。

初到楚王宮,別人告訴我楚王無情,與王后相識于微時,得王后母族勢力支持登上王位,卻大封后宮,寵妃無數,冷落王后。

也有人說,王后貪得無厭,得了后位尚不滿足,還要立自己的兒子做太子,迎自己的父親入太廟,封自己的兄弟族人高官厚祿……

孰真孰假,我并不感興趣,我只想安安靜靜做一個普通的妃子,不起眼就好。

可惜,都怪我這張臉,太過明艷動人了些,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成為靶子,招來許多莫名的仇恨。

第一次見楚王是在昭華殿,他端坐在大殿上,威儀莊嚴,讓人不敢直視。

臨行前母親便告訴我這個楚王性情乖戾,陰晴難測,現今看來果然如此。

即使我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他銳利的目光。

「抬起頭,讓朕看看。」

他仔細端詳我的臉,說:「不愧是南境第一美人,果然是姣姣之姿,光彩奪目。」

「大王為何執意要我?」

我斗膽問了這個困擾我多日的問題。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真是荒唐,我忍住心中的憤懣,緩緩說道:「大王真是任性,這可不是明君所為。」

「朕不是明君,更不屑做明君。」

他走下臺階,來到我身邊,捧起我的臉,看了很久,說:「愛妃似乎不愛笑,不喜歡楚王宮么?」

「我一向性情清冷,大王不必多心。」

「朕最喜歡看別人開心,笑一個給朕看看。」

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我自然不敢忤逆他的要求。

楚王賜給我的宮殿名叫歡顏殿,他希望我展露歡顏,可是我的歡顏早就丟了。

20

楚王果然很無情,自從我進宮之后,他原先寵愛的妃子們都失了寵,他日日宿在歡顏殿,惹得滿朝文武議論紛紛,后宮怨聲載道。

王后更是視我如眼中釘,每次見到我都要尋個借口懲罰我,雖然心中委屈,但我明白這就是寵妃的下場。

恩寵很多時候并不是恩寵,冷落也并非都是無情。

至少,王后無故懲罰我這么多次,把我捧在手心里的楚王卻從未替我出頭,他只是送來數不盡的珠寶首飾補償我。

王后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清冷孤傲的王后,楚王對她甚至連一句苛責都沒有。

楚王宮中也有對我友善的人,比如貴妃,貴妃母族雖不及王后,卻也是楚國赫赫有名的宗族世家。

貴妃因為家世背景被選入宮,也得寵過一段時間,只是紅顏易老,楚王不會再想起的貴妃。

不過,貴妃膝下育有一兒一女,也算是慰藉。

這一日,我又被王后罰跪,在未央宮跪了整整五個時辰,從天亮跪到天黑,雙腿全都麻了,連路都走不成,只能被人攙扶著回宮。

回到歡顏殿不巧被楚王撞了個正著,他看到我的淤青的膝蓋,臉色變得鐵青。

我從不對他說王后苛待我的事情,他也只裝作不知道,這次看來是沒辦法躲避。

「大王,是我沖撞了王后。」我只好先攬下錯誤,不讓他為難。

「您看我也受到懲罰了,您就別怪我了行么?」

他沒有說話,一把把我攬在懷里,緊緊地抱著我,抱得我喘不過氣來。

良久,他才問:「疼么?」

廢話,跪了五個時辰能不疼么?可他還是抱著我不肯放手。

「當然疼啦,但是大王,您先放開我,讓南芝給我抹藥行嗎?」楚王脾氣并不好,所以我每次跟他說話都是小心翼翼,輕聲細語。

他接過南芝手中的藥膏親自給我上藥,氣氛有點兒尷尬,我只好沒話找話:「大王,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不要寵我了,后宮那么多美人都等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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