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第一章
大梁最受寵的小王爺死了。
他慘死在北疆女戰神戚明月的后院中,殘缺的軀體以風雪掩埋,直至七日后大雪褪去,露出那具冰凍成霜的尸骨,才被人發現他早已身亡。
曾經錦衣玉食的小王爺,在寒冬中衣不裹體。
他是被活生生凍死的。
意識逐漸消失的那一刻,李瑾瑜悔意蔓延全身。
他心想,他就不該自討苦吃,愛上那個冷心冷肺的無情女人。
若有來生,他定不會再糾纏于她……
“裝什么?李瑾瑜,這不是如你所愿么?!”
李瑾瑜是被疼醒的。
他睜大眼,入目便是女人的春光一片。
戚明月眼尾泛紅,此刻膽大地跨坐在他腰上,撕扯著他的腰帶。
李瑾瑜這才發現自己重生了,重生在戚明月中藥的這一天。
前世,他愛慕戚明月。
初見是在大梁三年一度的秋獵場上。
與他父皇相談甚歡的女戰神戚明月騎乘入場,她玉簪束發,鮮衣怒馬,一眼便是人群中最奪目的存在。
后來刺客突襲,挾持了帝王最寵愛的小王爺,是戚明月一箭封喉,將他攔腰護下。
那件帶著玉蘭香氣的披風將他包裹,也將少年一顆傾慕的心盡數帶走。
志學那年,小王爺向比自己大九歲的戚明月表明心意。
可一向待他寵愛有加的戚明月猛然變了臉色,斥責他孩童心性,分不清依賴與愛慕。
第二日,戚明月更是直接向帝王請封,前往北疆鎮守邊關。
李瑾瑜那時也是倔強,在宮門前跪了一天,終究是讓寵愛他的帝王心軟,允許他前往北疆歷練。
初到北疆,鎮北將軍府上的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可他在府上一個月,都沒有見到戚明月一面。
于是他脫下那身精致華服,穿上粗布棉衣,化名余瑾,以普通老百姓的身份入了軍營,成了鎮北軍中的一名軍醫。
在軍中的第三年,戚明月被軍中內應設計中了藥,他走進主帥營帳醫治,卻被她壓在身下,成了她的解藥。
翌日,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被她的竹馬賀臣寧撞見,他當即崩潰,紅著眼縱馬離開軍營。
不想路上遭遇敵軍埋伏,最后逼至絕境,走投無路后跳下懸崖。
此后,戚明月便像變了個人。
她與軍中弟兄一起為賀臣寧立了一個衣冠冢,為他追封了將軍英烈,而后又請旨嫁給了李瑾瑜。
賜婚圣旨抵達北疆的時候,關于李瑾瑜的流言也在大梁傳開。
說他仗著皇權欺人,不擇手段給戚明月下藥。
害死了女戰神的左右手賀臣寧不談,還不顧人倫,強逼戚明月嫁給她。
大婚那日,戚明月的肚子已經顯懷。
李瑾瑜這段時間都在滿心歡喜的等待婚禮。
只因戚明月一句想要他親手繡的嫁衣,他便拿起姑娘家才會用的繡針,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為她準備。
他也是在大婚之日才知曉,戚明月,恨他至極。
她在婚禮上控訴李瑾瑜,婚前便將她強占。
于是他滿心期待的婚禮,讓他名聲盡毀。
那日后,大梁再無怒馬鮮衣的小王爺。
只有被關在鎮北將軍府后院日夜受蹉跎的庶人李瑾瑜。
成婚三年,李瑾瑜失去了一切。
第一年,他被父皇貶為庶民。
戚明月生下孩子后,便回了軍營,他宛如困在后宅的婦人,成日看護著那幼小的孩童。
可到底緣淺,那孩子尚未滿周歲,便夭折在后院,府醫說因藥致孕,哪怕能平安長大恐怕也是個癡呆兒;
第二年,他不小心在賀臣寧的忌日打翻了一杯酒,便被戚明月罰跪在祠堂外三天三夜。
之后,他那雙腿便跟廢了沒什么兩樣。
第三年,北疆遇到百年難遇的風雪,府上所有的院落都提前加固防備,獨獨落下他的。
大雪落了一夜,次日北地便露了日頭。
由于北疆百姓早有應付風雪的經驗,城中并無多少傷亡。
但李瑾瑜,卻徹底埋葬在那一場風雪之中。
死后,他飄在空中。
他看見戚明月將死而復生的賀臣寧緊緊地抱在懷里。
府中上上下下也開心至極,覺得將軍得償所愿,終于向老天爺盼回她心愛之人。
至于被埋葬在風雪里的他,不過是一個從中作梗的惡人。
無人在意。
死了,再好不過。
或許是老天爺垂憐,見他在軍中三年也救下不少人,竟然讓他重生在戚明月中藥這天!
這一世,他只想做一件事——
成全戚明月和賀臣寧。
第二章
眼見衣衫就要被戚明月撕碎,李瑾瑜連忙用力把她推開,飛速地跑出營帳。
“余小大夫,你怎么出來了!王爺情況如何了?”
營帳外圍著的都是戚明月的親兵,見到李瑾瑜出來,個個面色焦急。
“將軍情況不太好,施針不行,你們速速去請賀副將前來!”
李瑾瑜緊緊裹著衣衫,他現在只慶幸北地冬日長,身上穿得厚實。
“情況不好你出來做什么?還要去請他人,不是浪費時間嗎!”
“萬一耽誤了將軍金軀,你一個小小軍醫,擔待得起?”
幾個高大的猛漢厲聲呵斥,李瑾瑜卻不肯挪動一步。
好在有人去找賀臣寧,不多時便把人帶了過來。
一身勁裝的副將賀臣寧翻身下馬,停在李瑾瑜面前。
他狐疑問:“余小大夫,你搞什么鬼?你費盡心思成為王爺的貼身軍醫,不就是想入贅將軍府,給自己謀個好前程嗎?現在不趁虛而入,反把我叫過來,是何用意?”
風雪壓人,李瑾瑜仿若又置身于死前的那一天。
絕望得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手指緊攥,抬眸看向賀臣寧:“你若再不進去,恐怕里頭那個真要出事了。”
話音剛落,營帳內傳來一陣隱忍的哭泣聲。
賀臣寧臉色一變,一鞭子卷開李瑾瑜,立刻掀開簾子入帳。
不多時,營帳里便傳來衣衫撕碎的聲音。
聽得人面紅耳赤。
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尖銳聲中,夾雜著物件跌落在地,發出巨大聲響。
可見兩人之激烈。
那一聲聲愉悅的歡好聲宛如冰錐落下屋檐,一下下撞擊在李瑾瑜心口,刺得血肉模糊。
“你別說,咱們將軍這聲音,還真是……嘖嘖,銷魂吶。”
“幸好進去的是賀副將,真要把余小大夫留在里頭,以他那小身板,恐怕抬出來就會沒了氣息,哪里還有富貴享受?”
耳畔親兵的葷話也壓得李瑾瑜喘不過氣。
他像是被抽干了精血,失魂落魄,跌撞著從主帳離開。
淚水在進入自己溫暖的營帳時,終究是再無法忍住,爭先恐后地從眼角滑出。
起初是壓抑的哽咽聲,而后放聲嚎啕,像是要把兩輩子的委屈盡數傾訴。
這一夜,主帥營帳的燈火一夜未歇。
李瑾瑜亦一夜未眠。
天亮時,他梳洗干凈從軍醫營帳中走出,借著外出采買藥材的馬車離開了軍營,走進了城中最大的藥材鋪。
掌柜的瞧見他,立刻紅著眼迎了上來:“小王爺,你怎么……弄成這樣?”
李瑾瑜知曉自己此刻不太好看,他哭了一夜,雙眼紅腫。
身上穿的衣服還被賀臣寧一鞭子甩破,現下只隨意被他縫了幾針,看著就可憐。
哪里還有半點皇親貴胄的模樣。
藥鋪掌柜的也不是別人,是父皇自小就安排在她身邊的護衛周影,看著護著他長大的人,自然心疼他不過。
但李瑾瑜沒時間和他解釋傾訴。
死過一次的小王爺走到他跟前,紅著眼道:“煩請周叔傳信父皇,我要回京!”
第三章
“好好好,王爺您終于想通了!”
周影看著自己護著長大的小王爺被蹉跎成如今模樣,心痛不已,也跟著紅了雙眼。
“陛下早就說過,鎮北將軍非你良配。若非您執著,哪里會吃這些苦頭。不過幸好,王爺醒悟及時。待您回京,讓陛下親自替您物色一位好王妃,屆時在京都有陛下撐腰,絕不會再讓您受半點委屈!”
這番話讓李瑾瑜本就紅腫的眼睛又一次溢滿了淚水。
前世他來北疆之前,父皇也這樣勸過自己。
可他非但不聽,還在宮門前跪地求來恩典,跑到北疆蹉跎了一生。
至死都沒再見到父皇一面。
李瑾瑜攥緊了手,扯出一抹笑。
“是我從前不懂事,讓父皇擔憂,往后再也不會了。”
往后,他不會再執著戚明月。
也再不敢了……
從醫館出來后,李瑾瑜又乘著馬車回到軍營。
他在軍營里的身份是登記在冊的,斷不能就這樣跟著周影回京。
即便要離開北疆,也得把手上的事情都處理好,將傷患都處置妥當。
此外,還有一樁邊關要事需告知父皇。
李瑾瑜信得過的人只有周影,是以他提筆一封,讓周影立刻帶回京。
他只需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便可以回家……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離開,李瑾瑜整個人都輕松了幾分,終于露出一道淺淺的笑容。
可當他掀開營帳的簾子走入,正好就與坐在其中的女人撞了個正著。
戚明月只穿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視線落下,便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跡。
上輩子與戚明月成婚的李瑾瑜自然知曉那是什么。
他臉上的笑容凝固,迅速挪開視線:“將軍怎么會在我的營帳?”
戚明月瞇了瞇眸,將他的表情收入眼底,目光最后落在他泛紅微腫的眼眶上。
她清冷嗤了聲,“余小大夫作為本帥的軍醫,本帥受了傷,來找你包扎不是再正常不過?”
李瑾瑜聞言蹙眉。
他作為戚明月的軍醫,包扎這種事情自然常有。
但往日都是把他喚去主帥營帳,鮮少有戚明月來他這里的時候。
不過李瑾瑜到底什么都沒有問,只默默地拿出藥箱,過來替戚明月換藥。
女人纖細的腰肢被敵探劃了一刀,血肉模糊,加上昨晚一番折騰,此刻傷口又添了幾分猙獰,沾血的繃帶取下后,顯得十分可怖。
放在李瑾瑜剛到軍營時,定會被嚇得手抖落淚。
但如今,他再無半點膽怯。
金瘡藥灑在傷口上時,戚明月又冷聲開了嗓:“昨夜發生的事情,想來余小大夫也聽說了。本帥已經傳下去,不日將嫁給阿寧。你既還在軍中,從前那種荒唐的話,不要再說。”
李瑾瑜垂眸,平靜回復:“我知道了……皇姐。”
皇姐出來的一瞬間,聽得戚明月格外的不習慣。
她低眸深深看了一眼跟前的少年郎。
她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
她父親從前與今上在沙場征戰,連帶著她也頗受陛下寵愛。
父親去世后,陛下還想此封她為王爺,但被她拒絕。
只因她要回到北疆,傳承父親榮光。
但在京都時,那群皇子王爺仍然稱呼她為皇姐。
年齡最小的李瑾瑜也不例外。
直到后來,他有了別的心思,對她便是各種稱呼,總歸不肯再叫那聲皇姐。
戚明月皺了皺眉,正要開口,營帳的簾子又被掀開,將他們之間詭異的平靜打破。
“明月,我行李已經搬來了,你和余小大夫說了沒有?”
戚明月回神,立刻將李瑾瑜推開,起身朝賀臣寧走去,“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差人去搬嗎?”
溫柔的話音落下,扭頭看向被推跪在地上的李瑾瑜時,嗓音頓時冷厲。
“你這間營帳離主帥營帳最近,往后就讓阿寧住這里,立刻把你的東西收拾出來,搬到軍醫營帳那邊去。”
賀臣寧站在戚明月身后,故意低下嗓音:“明月,這樣會不會不太好?余小大夫都在這里待了快三年……要不,我還是住原來的營帳吧。”
他說著就要離開,卻被戚明月拉住手掌。
“往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想住哪里就住哪里。若非你我還未成婚,本帥就要讓你搬到主帥營帳的。”
她溫聲安撫完賀臣寧,才施舍李瑾瑜一個冰涼的目光。
“至于余小大夫,總歸要習慣自己的身份。”
李瑾瑜這才明白過來,戚明月出現在這里是為了讓他認清,她心里永遠不會有他的位置。
是為了讓他滾遠點,讓心上人離她近些。
他壓下滿口苦澀,拍了拍衣衫起身,“我現在就收拾東西,立刻搬走。”
反正很快,他就要離開。
回到京都,回到父皇身邊。
他會離開北疆,永遠不會再踏足這里。
第四章
李瑾瑜又搬回他剛來軍營的小營帳。
一張床榻周圍,堆積著氣味難聞的藥材,還有角落里等人浣洗的紗布。
李瑾瑜還記得自己剛來軍營時有多嫌棄,他磨了戚明月好久,才終于搬去了主帥隔壁的營帳。
如今再搬回來,心境卻全然不同。
總歸比他上輩子死前住的地方要好。
起碼不會讓活生生被凍死。
接下來幾日,李瑾瑜慢慢將手上的病患都交付出去,每天跟著采藥車早出晚歸,只等著周影來接他回京。
軍營中這幾日也熱鬧的緊。
無論李瑾瑜走到哪里,都能聽到戚明月如何寵愛賀臣寧。
為了能盡快嫁給心上人,戚明月特地選了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一個月后便大婚。
饒是如此,該有的規格一點都不能少。
聽說賀家為賀臣寧準備的聘禮,戚明月特地開了私庫,拿出自己的嫁妝給賀臣寧撐場面。
再加上戚明月自己的身份,這樁婚事可謂是舉世無雙。
李瑾瑜只靜靜聽著。
偶爾跟著大家附和幾句,祝福他們恩愛兩不凝、相思到白頭。
這日,他照舊早早跟著采藥車準備離開軍營。
可當他踩著凳子就要上馬車時,手腕驟然一疼。
戚明月攥著她的細腕,把她拽到一旁。
“你這幾日,在躲本帥?”
“皇姐,我沒有。”李瑾瑜搖了搖頭。
戚明月黑沉的目光盯著他,步步緊逼。
直至李瑾瑜退無可退,她才冷聲開口:“還說沒有?身為本帥的軍醫,卻每日跟著采藥車早出晚歸,看到本帥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這還不是在躲著我?”
“為何?就因為本帥要娶賀臣寧?”
李瑾瑜連忙搖頭,“不是的皇姐,您能嫁給心上人,作為晚輩我很替您高興。我祝福皇姐有情人終成眷屬,等您成婚那日,我定會用心準備一份大禮。”
“皇姐您放心,我已經認清自己的身份,也清楚您不會喜歡我的事實。所以,我已經將皇姐您放下,不會再讓你為難的。”
他語氣平靜地說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但戚明月臉色卻越來越沉,只覺得這些話格外刺耳。
他已經將她放下?
這大概是她聽過最荒唐可笑的話。
“李瑾瑜,本帥可不吃欲擒故縱這一套!”
“皇姐,我沒有!”
“沒有?”
戚明月嗤笑一聲,攥著李瑾瑜的手把他丟進營帳。
原本擱置藥材的桌上,此刻放著一個木匣子。
李瑾瑜臉色一變。
“你說沒有,那還故意把這些書信、畫稿留在阿寧的營帳里,惹得他不高興。你死纏爛打這么多年,從京都追到北疆,突然說放下就放下了,你說的這些話你自己信嗎?”
李瑾瑜看著桌上的木匣子,眼眶酸脹。
那里面放著的是這些年他偷偷寫給戚明月的紅箋,還有他偷偷描繪戚明月的畫像。
重生回來,他忘記這份被自己藏在最深處的小木匣。
卻不想,竟被戚明月親自扔到了自己面前。
他知道自己說放下這種話很可笑,畢竟他從前沒少耍這種小聰明,就為了待在她身邊。
而跟前的女人又不知道他死過一次,自然會覺得他又在耍把戲。
可他的的確確不敢再喜歡了。
“皇姐,我是喜歡過你很久。可您和賀副將的婚事已定,我身為王爺,還不至于做出搶他人姻緣的事情。”
他紅著眼深深看了戚明月一眼。
隨后,把箱子里的紙張全都拿出來,當著戚明月的面,扔進營帳里的炭火之中!
“李瑾瑜!”
火光燃起的剎那,戚明月含著怒意的嗓音也驟然響起。
第五章
余光映照熊熊烈火,李瑾瑜看到戚明月的臉色不見喜悅,反而愈加陰沉。
正當李瑾瑜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時,戚明月冰冷的語氣陡然落下。
“裝,繼續裝!李瑾瑜,你給本帥記住,無論你耍什么手段,我喜歡的人都只有阿寧!”
充斥怒火的嗓音砸在李瑾瑜心頭,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這時,營帳外忽然傳來急報。
戚明月的親衛傳信,說附近一座村莊遭遇蠻夷搶掠,賀臣寧帶兵前去,此刻被圍困其中,急需支援。
聞言,戚明月臉色大變。
“趕緊拿上藥箱,隨本帥前去!”她掃了李瑾瑜一眼,而后掀簾疾步離開,像生怕賀臣寧出了什么意外。
營帳內火勢未減,李瑾瑜整個人卻像在外面的雪地里待了很久。
放在從前,戚明月從不會讓他跟著上戰場。
哪怕是戰事結束,清掃戰場這種事。
一來是他的身份,二來他好歹也是她護著長大的。
誰能保證去了戰場會不會出現意外。
是以,這三年他都在軍營里,處理那些被抬回來的病患傷勢。
這是頭一次,他被帶出去。
怕的就是賀臣寧受傷,不能及時得到治療。
李瑾瑜壓下心中酸澀,手腳麻利地把藥材準備好。
不管如何,他如今的身份還是軍營里的軍醫,軍令如山,他會走完最后一段路的。
他死過,也不怕死。
死在沙場上,總比死在后宅要好。
因為擔心賀臣寧,戚明月先一步領兵前往村落。
李瑾瑜則跟著戚明月的親衛一起。
抵達的時候,蠻夷已經被趕走,將士們正在幫村落的百姓收拾殘局。
李瑾瑜沒有看到戚明月,便拎著藥箱去替傷患包扎。
只是還沒有包扎完一位傷患,就被喊了過去。
說是賀臣寧被蠻夷劃了一刀,戚明月急得不行,點名要軍醫過去處理。
“快點吧余小大夫,若是將軍怪罪,咱們都擔當不起!”
李瑾瑜本想把這個活兒推給別人,架不住親衛催促,只好拎著藥箱前往。
暖意洋洋的屋內,賀臣寧靠在戚明月肩上,見他進來,才緩緩地伸出右手。
男人的手腕上,只有一道淺淺的擦傷,連絲毫血跡都沒有。
李瑾瑜蹙了蹙眉,難以理解這種傷勢把他喊進來做什么,外面那些險些斷了胳膊的將士不是更需要軍醫嗎?
“我都說了傷勢不要緊,都是將軍擔憂,非得要余小大夫來瞧瞧。”
戚明月見李瑾瑜不動,也沉了嗓:“聽不懂人話?”
李瑾瑜抬眸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取了藥過來給他涂抹傷口。
“嘶~”金瘡藥灑在賀臣寧傷口上時,他忽地發出隱忍的嗓音。
“很疼?”戚明月擔憂的目光立刻投來,隨后不滿的嗓音朝李瑾瑜刺去,“你輕一些。”
李瑾瑜看得清她眼底的警告,無非是覺得他在拈酸吃醋,故意對賀臣寧的傷口下手。
他沒解釋。
因為知道解釋也沒用。
“好了明月,你對余小大夫那么兇做什么?本來就是一點小傷,忍一忍就過去了,你非得這么興師動眾!”
賀臣寧靠在戚明月肩上,細聲說道。
戚明月滿是嚴肅,“你可是要娶我的人,一點小傷都受不得。”
兩人仿佛李瑾瑜不存在一般,示弱無人地親昵。
李瑾瑜此刻只慶幸這傷口小,灑些藥粉他便可以離開,不必在這里多忍受折磨。
他火速逃離屋內。
再多待一刻,他只怕要被窒息。
但可惜,有人偏不肯放過他。
就在李瑾瑜把傷患都包扎好,拎著藥箱打算跟著隊伍回軍營時,賀臣寧攔住了他的去路。
“信王爺?我可有記錯小王爺身份?”
李瑾瑜眉心微蹙,沉眸看著面前的男人。
鎮北軍中,除了戚明月的幾個親衛,沒人知曉他的身份。
賀臣寧自幼在北疆長大,又是如何得知?
可沒等他開口,對方已經輕笑出聲,侵染十足的輕蔑嘲諷。
“大梁國的王爺,也不過如此。自甘墮落,又自降身份,跑到這軍營里做個小軍醫,追著一個女人跑,不覺得丟人嗎?”
這番話聽得李瑾瑜十分刺耳。
他擰眉,“你不也在軍營里,又何必說我。何況,你我都是為了大梁的將士百姓,又何必說這種話?”
賀臣寧笑了,“我與王爺可不一樣。”
李瑾瑜沒理他。
他嘴里的不一樣,無非是說自己是將軍,而他卻是一介什么人都要照顧的軍醫。
沒什么好辯駁的。
他拎著醫藥箱打算離開,面前的賀臣寧忽然跪下,紅著眼哭訴。
“王爺,我知曉不該覬覦將軍!你要如何對我都行,千萬不要對賀家如何……”
李瑾瑜錯愕在原地,不等他反應過來,身后傳來戚明月擔憂的聲音。
“阿寧!”
戚明月疾步把賀臣寧扶起,看到僵在原地的李瑾瑜后,目光怒意陰沉,抬手就是一掌!
“啪——”
李瑾瑜被打偏了腦袋,雙耳嗡嗡作響。
他只覺得四周都變得寂靜,只剩戚明月的怒音響個不停。
“李瑾瑜!我就說你最近怎么變得這樣安靜,原來是在背地里仗勢欺人!”
第六章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直接把李瑾瑜扇倒在地。
他的臉迅速紅腫起來,嘴里也溢出一陣鐵銹味。
李瑾瑜顫抖著手撫摸上自己的臉,在觸碰到巴掌印的一瞬間,眼淚爭先恐后地往下流。
這是前后兩輩子,他第一次挨人巴掌。
他抬起眸,什么都看不清,視線被淚水模糊,只有一道居高臨下的身影。
“天吶,余小大夫竟是王爺?他怎么會出現在北疆的軍營里。”
“聽說啊,小王爺一直覬覦將軍呢。將軍本來在京都待得好好的,就是因為他才回到邊疆。”
“他若是王爺,那豈不是得叫將軍皇姐?這、這豈不是……罔顧人倫!”
“真是丟了皇室臉面啊!”
議論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李瑾瑜忽然覺得置身于上輩子的婚禮上。
沒有任何人的祝福,只有各種冷嘲熱諷。
說他不知廉恥給鎮北將軍下了藥,讓大梁女戰神大著肚子嫁入將軍府,羞辱將士;
說他不顧世俗倫理,竟然死活要嫁給比自己大九歲的皇姐;
說他心腸歹毒、仗勢欺人、不擇手段,設計害死了戚明月的心上人……
兩世的聲音逐漸重合,宛如魔音般在李瑾瑜腦海里嗡嗡作響。
最后,各種密密麻麻的聲音都化作戚明月的怒音,宛若一道驚雷,在李瑾瑜腦海里炸開。
“李瑾瑜,道歉!”
李瑾瑜撐著手臂從地上站起來,雙眸通紅。
“我憑什么道歉?”
上輩子是他錯了,所以不得好死他認。
可這輩子,他做錯了什么?又憑什么去道歉!
劇烈的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讓他本就單薄的身軀更顯搖搖欲墜。
可他沒有倒下。
他直直盯著戚明月,滿是倔強:“我沒做過的事情,我沒做錯的事情,我不會道歉!”
戚明月怒不可遏:“仗著王爺身份欺負人,你還有理了?”
李瑾瑜聞言笑出了聲。
他仗著身份欺負人?
倘若他要仗勢欺人,又何必在軍營里隱瞞身份三年。
這三年來他因為身份而受的委屈,還不少嗎?
若他真要欺負賀臣寧,至于等到如今!
這些道理顯而易見,可惜戚明月對他偏見頗多,一顆心思也全在賀臣寧身上,根本不會聽他解釋。
饒是如此,李瑾瑜仍然不肯低頭道歉。
他沒做過的事情,就不可能低頭。
“李瑾瑜,你要本帥對你軍法處置嗎!”
戚明月盯著他紅腫的臉,胸口怒意滔天。
他不明白,昔年常來他府上清秀乖巧的少年郎,怎么變成了如今這模樣。
僵持之際,人群中忽然一陣騷亂。
“雪崩了!”
“雪崩了,快跑!”
眾人往村落的山頂望去,只見山頭的白雪宛如倒塌的大山,朝著他們奔涌而來。
“走!”
戚明月拉上賀臣寧,翻身上馬,迅速帶領眾人撤退。
留給李瑾瑜的,只剩女人的一個背影。
昔年在獵場上把他從箭矢下救下來的高大身影,仿佛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宛若身后奔涌而來的雪山,將他與跑不過雪崩的人們淹沒其中……
李瑾瑜仿佛又回到了死前的場景。
刺骨的嚴寒從外到內,將他慢慢吞噬包裹。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慢,思緒也越來越模糊……
最后,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七章
再次醒來時,李瑾瑜發現自己躺在了鎮北將軍府中,床邊坐著神情嚴肅的戚明月。
見他醒來,她終于松了口氣。
“可算是醒了。”
李瑾瑜詫異。
她竟會害怕他死了么?
但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他好歹也是王爺,若是死在北疆,戚明月定然不好向父皇交代。
“一會兒阿寧過來,好好向他道個歉并道謝一番,別再任性胡鬧。”
“這次若非你欺負阿寧,耽誤了大家行程,也不至于讓大家遭遇雪崩。是阿寧在將士面前為你求情,才免了你的處罰,你好好道謝。”
“我知道你對我賊心不死,可李瑾瑜,你我身份世俗不容。我不可能喜歡一個比我小九歲的少年,你和我,永遠不可能!”
李瑾瑜靠在床上,心中思緒千萬。
可到底,化作一句長嘆。
“我知曉了,皇姐……”
他真的,不喜歡她了。
如戚明月所愿,在賀臣寧過來之后,李瑾瑜拖著虛弱的身軀向他道歉又道謝。
她要什么,他都照做。
軍營那邊戚明月也說他不用再去了。
如今所有人都知曉他的身份,再加上這次雪崩,折損了幾位將士,他們都怪罪到李瑾瑜頭上,去了只怕也得不到一個好臉色。
甚至軍營里還開始傳開他的各種不堪……
李瑾瑜沒想到,重活一世,他依舊落得名聲狼藉的下場。
他現在只祈禱,他的父皇不會怪罪他……
他也期望著,周影能來得快些。
快些把他接回京……
可李瑾瑜到底沒等到周影。
他在將軍府休養了幾日,這段時間府上在準備戚明月和賀臣寧的婚事,沒人管他。
李瑾瑜樂得輕松。
可沒想到,在他能到下地院里走一走的第二天,就被人打暈了。
再次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被綁到了懸崖邊。
另一邊,賀臣寧也被同樣的姿勢綁著。
而他們跟前,站著的是兩個提刀的蠻夷人。
李瑾瑜一陣心驚。
他困惑在將軍府里的自己怎么會和賀臣寧一起被綁到這里……
他也困惑上輩子賀臣寧是如何在這山崖里死而逃生,在他消失的那幾年里,他又在哪里……
山谷颯颯的寒風回蕩在李瑾瑜耳邊。
一個膽大的念頭忽然在他腦海里生出——賀臣寧,和這群蠻夷人認識!
可他無法質問,所有說出口的話全都變成了風聲。
李瑾瑜這才發現,他發不出聲音了!
賀臣寧似乎看出他的困惑,扯出一抹笑:“小王爺,不要費勁了。這藥效要等到明天才能解,乖乖等著吧。”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在真正的生死面前,她到底會選誰。”
聽到這番話,李瑾瑜心里一陣悲涼。
還有什么好選的。
上一次的雪崩,還不夠證明的嗎?
且上輩子,因為誤會賀臣寧的死,她硬是讓自己賠了性命。
甚至還有他女兒的。
不多時,收到消息的戚明月孤身一人出現在懸崖邊。
他冷厲的目光掃過兩人,最后落在那蠻夷人身上,厲聲問:“你們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放了她們!”
“大梁的女戰神,我綁他們可不是為了什么。”
戚明月神情微變,“什么意思?”
蠻夷人將刀貼近兩人,“你們大梁殺了我們族中兄弟多人,我聽說這兩個男人,一個是你深愛的未婚夫,一個是你護著長大的小王爺。你只能救下一個,另外一個……要被我丟下山谷祭奠我的兄弟們!你選吧!”
說完,綁匪手上的繩子微松。
被綁在懸崖的兩人眼看著就要墜落見不低的山谷。
賀臣寧被嚇得臉色蒼白,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但他卻替李瑾瑜求情:“明月,救救小王爺吧!我是你的副將,本就該死在蠻夷人手里!你救下小王爺,陛下定不會責怪你!往后,你定要照顧好你腹中的孩子。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無所遺憾!”
戚明月的心瞬間被提起,“放了阿寧!”
答案已經出現了。
綁匪滿意地笑了,連故意作出驚嚇模樣的賀臣寧也松了口氣。
他被綁匪放下來,流著眼淚,感動地朝戚明月慢慢走過去。
可戚明月卻下意識看向另一邊的李瑾瑜。
她以為李瑾瑜會崩潰大哭,會絕望,可他的臉上只有平靜。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平靜的模樣,戚明月莫名心頭發慌。
那張無波無瀾的面龐,她像是在哪里見過……
她腦海里浮現一張在風雪中凍得蒼白的臉,但不等她看清,便轉瞬即逝。
戚明月壓下心悸,抬了抬手,正要讓暗中部署的下屬動手。
可動作還未落下,身上忽然一重。
“明月!我差點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和孩子……”
戚明月下意識把人抱緊。
下一瞬,她瞳孔緊縮。
只見綁著李瑾瑜的繩子被一刀割斷,他整個人宛如斷翅的鷹,在呼嘯的寒風中,直直朝著山谷墜落!
“李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