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深秋的那個傍晚,母親把我和弟弟叫到老宅的八仙桌前。陽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她手中的拆遷協議上投下斑駁的影。"總共188萬,"她的手指劃過紙面,"你弟要在城里買房娶媳婦,這錢就全給他了。"
我捏著茶杯的手突然發顫。三個月前,我剛把攢了五年的8萬塊錢寄回家,說是給母親治腰疾的。此刻她坐在吱呀作響的藤椅上,腰間還貼著我買的膏藥,卻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最刺骨的話:"你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以后別老惦記家里的錢。"
那年我28歲,在縣城小學當老師,每月工資3200塊。弟弟22歲,職高畢業三年換了七份工作,每天叼著煙在麻將館混日子。我望著母親鬢角的白發,突然想起18歲那年父親去世,她跪在墳前哭著說"以后咱們娘仨相依為命"的樣子。原來"相依為命"是有期限的,期限到弟弟成年那天為止。
拆遷款到賬的第二天,弟弟在市中心買了140平的商品房,裝修時連窗簾都選了進口布料。我抱著教案經過他的新房,聽見母親笑著對弟媳說:"以后這房子就留給你們小兩口,媽住老院子就行。"老院子是村東頭漏雨的三間平房,是拆遷時特意給母親留的"養老房"。
我結婚時,母親給了我兩床舊被子,說"嫁出去的女兒講究輕車簡從"。后來我才知道,弟弟訂婚時她給了18萬彩禮,還偷偷把我的嫁妝——父親留下的金鐲子——塞進了弟媳的首飾盒。那天我在宿舍哭到深夜,同屋的王老師嘆著氣說:"你媽這是把后半輩子都押在兒子身上了。"
十年光陰在粉筆灰里慢慢變白。我在縣城買了二手房,丈夫在工廠上夜班,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母親的消息偶爾從親戚嘴里傳來:弟弟生意賠了本,把房子抵押給了銀行;弟媳嫌她臟,不讓她碰孫子;老院子的房梁漏雨,她只能在墻角搭個木板床。我每月寄的500塊贍養費,她總說"夠用",直到2023年冬天,表弟突然打來電話:"你媽摔斷了腿,在衛生院沒人管。"
推開病房門時,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人眼眶發酸。母親瘦得像片風干的葉子,石膏繃帶從腳踝纏到大腿,見我進來,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妮啊,你來了。"床頭柜上擺著半碗冷掉的白粥,旁邊是弟弟發來的短信:"媽你先讓大姐管著,我在外地忙。"
"當年拆遷款一分沒給你,是媽不對......"她抖著手想抓我的衣角,我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十年前的話像冰錐還插在心里:"潑出去的水"、"別惦記家里的錢"、"嫁出去的閨女別回來爭"。此刻她床頭的搪瓷缸上,還印著我2015年買給她的"福如東海"字樣,紅漆早就掉光了。
同病房的大媽悄悄說,母親摔倒是因為去菜市場撿菜葉,石板路滑。"她天天念叨你小時候幫她捶背,"大媽嘆了口氣,"可不敢讓兒子知道她想閨女,不然要挨罵的。"
臨出院那天,母親攥著我的手不放:"妮啊,媽想去你家住段時間......"話沒說完,弟弟的電話就來了,隔著聽筒都能聽見麻將聲:"媽你別給大姐添麻煩,我過兩天接你回去。"母親的手指瞬間松開,像被燙了似的。
我在醫院走廊站了很久。玻璃上的哈氣模糊了冬陽,遠處傳來女兒的短信:"媽媽,外婆的病好點了嗎?"書包里還裝著上周給母親買的護腰靠墊,終究沒敢拿出來。十年前她把我當成"潑出去的水",十年后我看著她床頭的白粥,突然發現有些傷,時間越久越像刻在骨頭上的印子。
走出醫院時,手機彈出條新聞:"某地立法明確女兒享有平等繼承權"。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房產證,上面只有我和丈夫的名字。寒風卷著枯葉掠過街角,遠處傳來母親病房方向的爭吵聲,不知道是弟弟來接她,還是護工在催繳費用。
暮色漸濃時,我給表弟發了條微信:"每月多加500塊贍養費,找個靠譜的護工吧。"指尖懸在發送鍵上很久,最終沒敢加那句"別讓她知道是我給的"。有些債,注定要用一輩子來還,只是不知道,母親心里的債,是否也像我心里的傷一樣,永遠晾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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