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我是個30歲的農村大齡青年,在家務農,守著父母留下的兩間舊屋和幾塊薄地,生活看不到希望。
說起父母當初給我起的這個名字,“于三剩”,本意是好的,希望我長大后,剩糧,剩錢,年年節余,衣食無憂。
他們沒想到的是,他們辛苦一生,省吃儉用,臨走時什么都沒給我剩下,白瞎了我寓意這么好的名字。要說什么都沒剩也不對,剩了兩間低矮破舊的老屋,幾塊收成不好的薄地,加上我這個大齡剩男。
其實我也不怪他們,只怪那時太窮了,他們勞碌一生,培養我讀書,撫養我長大成年,已用盡了渾身力氣,直至油盡燈枯,還怎么好意思怪他們呢?
我讀書時不爭氣,應該說也沒有讀書的天賦,混完初中,就沒讀了,回家務農,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他們在世時,我成年后,也多次托媒人給我介紹對象,無奈的是,女方要么嫌我家窮,要么嫌我長得不精神,嫌我性格木訥、不愛說話,大都不了了之。
三番五次的打擊,我也偃旗息鼓了,不再想娶妻生子的事,只想盡自己的孝心,給父母養老。等他們百年之后,我自己對付著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走過余生。
父母閉上眼睛前,沒有看到我成家生子,也成了他們一生的遺憾,當然也是我的遺憾。但造化弄人,命運如此,無可奈何。
父母走了后,我把舊屋修繕粉刷了一下,田地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個人過日子,也要過得像樣點,總不能讓地下的父母不安心,不能讓村里人看笑話。
我們當地是丘陵地區,散落著幾個村子,田地和山丘連在一起,附近幾個村的村民在一起干農活,雖不同姓,彼此認識,也合得來。
農村人性格淳樸善良,遇上農忙季節,自家干完了活,給隔壁家幫幫手,去他家吃餐飯,也是常有的事。
我家的稻田和鄰村的稻田相連,緊挨我家的稻田是鄰村農婦何瓊花家的,因常在田里干活,彼此相熟,平時喊她“瓊花嫂”。
瓊花嫂三十二三歲,當初嫁過來時,幾天后就和老公全貴下田干活,沒有一點新娘子的嬌氣。
她眉清目秀,身材婀娜,干活時不怕臟不怕累,手腳麻利,是農田里一道美麗的風景,引來附近干活的村民駐足觀望。
每次看到她和全貴在干活的間隙卿卿我我,打情罵俏,我一個單身漢只有羨慕的份。
說起來瓊花嫂算是個苦命人,兒子剛生下不久,公婆就先后去世了,家里少了幫手,照顧兒子,操持家務,下田干活,里里外外都離不開她,短短幾年,那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就憔悴了很多。
幾年前,全貴為一家人的生計,去建筑工地打工,不到兩個月,出了事故,當天人就走了,瓊花嫂抱著兒子,哭得死去活來。
給全貴辦完后事,生活仍要繼續,瓊花嫂抹干眼淚,照顧孩子,做農活,生活的重擔壓在她柔弱的肩膀上。
那時候我父母還在,有時我在田里干活,看到她在田里忙碌,孩子在田埂上翻滾哭鬧,一身泥巴,她也顧不上。
我雖然長得不咋樣,心地還善良,見不得這種情況,看不過眼,放下自家的活,過去給她幫幫忙。
她也不拒絕,謝了我一聲,不過她也不愿意欠太多人情,有空也會來我家田里幫幫忙,有時帶幾個饅頭或玉米,有時帶幾碗綠豆湯,讓我們干活累了充充饑、消消暑。
村里的媒人劉嬸曾對我父母說,想撮合我和瓊花嫂,我是沒意見的,雖然她是帶著孩子的已婚女人,但長相打扮顯年輕,人也勤勞能干,配我綽綽有余。
可惜父母是死腦筋,那時候我二十七八歲,父母總想我找個未婚農村姑娘,一個未婚小伙子,去找一個帶孩子的喪偶女人,在農村總是好說不好聽。
加上瓊花嫂一直在猶豫,是看不上我也好,還是出于別的考慮,她沒有回復劉嬸。
隨著父母生病到去世,我忙里忙外,家里一團糟,我和瓊花嫂的事不了了之,劉嬸也沒再開這個口。
在后來的日子,我沒有受這件事影響,只把瓊花嫂當鄰村的一個普通嫂子,只要有空就去給她幫忙。
忙了一天,她請我去她家吃飯,我從來不去,寧可自己回家下點面條,對付一餐。我自己倒無所謂,只是擔心村里的閑言碎語,說長道短,影響她的名譽,以后難改嫁。
那年稻谷成熟的季節,我割完自家的稻谷,見瓊花嫂在田里剛剛開始割稻谷,便上前幫忙。
那時候她的兒子上小學了,她也輕松多了,白天不用管孩子,專心在田地里干活。只是孩子放學后趕著要吃飯,她每天中午要準時回家做飯。
我們一邊割稻谷,一邊聊了起來。
她說:“三剩,你一個人生活,不是長久之計,要不我幫你再說個對象,是我娘家的一個老姑娘。”
我一口回絕了,說道:“瓊花嫂,謝謝你,不用了,這么多年,說了多少對象都不成,我也放棄了,不想浪費時間和精力。”
我又問她怎么不改嫁,她長嘆一聲,說道:“我們孤兒寡母的,找個人家也不容易,我也擔心孩子去別人家受委屈,以后再說吧。”
看著她疲憊的身影,憔悴的臉龐,生活的壓力,讓她沒有了當初的青春靚麗。盡管如此,但她眉宇間仍有著遮擋不住的端莊和面對生活的堅韌。
我心里莫名悸動,一時心血來潮,突然冒出一句話:“瓊花嫂,要不......要不,我們成個家吧,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你們好,會把你兒子當自己的孩子對待。”
瓊花嫂臉紅了,支吾半天,說道:“三剩,說你平時說不出什么話,一說出來嚇死人,我們......我們不合適,以后再說吧。”
我沒有說話,低著頭干活,心里悶悶不樂。
轉眼稻子收完了,開始準備下一季的耕種了。
有一天下午,我牽著牛耕田,忙了半個下午,耕完了田,坐下來歇一會兒。
瓊花嫂牽著牛兒、帶著耕具也來了,她笨手笨腳地把耕具架到牛身上,有模有樣地開始耕田。牛兒不聽使喚,倔著腦袋不動,任憑牛鞭揮在身上,似乎不怕這個女人。
看見她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我坐不住了,起身過去,接過牛繩,揮起鞭子,吼了兩聲。
說來也怪,我揮起鞭子,牛兒在我的手下乖巧得很,十分賣力,我耕著田,輕車熟路,游刃有余。
瓊花嫂在田埂上笑著說:“到底男人就是男人,牛兒也怕你們,就不怕我們女人。”
耕完田時,已是傍晚,收拾耕具,牽著牛兒,準備回去。
瓊花嫂讓我去她家吃飯,本來我拒絕了,在她的堅持下,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吃一餐飯而已,我也懶得做晚飯,去就去吧。
我說我一身泥巴,回去洗一下,換身衣服,再去她家,她高興地回家做飯了。
洗完澡,換了一身衣服,覺得神清氣爽,我向瓊花嫂家走去。
她們村子離我們村很近,走路幾分鐘就到了。
瓊花嫂已擺滿一桌子菜,和她兒子坐在桌子旁等我。看她披著頭發,濕漉漉的,換了一身衣服,應該也是洗過澡了。
見我進屋了,她拿出大半瓶酒,說是過年剩下的,平時也沒人喝,今天我辛苦了,喝上兩杯。
我平時沒事在家也喝點酒,見她盛情,點頭默認了。
氣氛還是有些尷尬,沒有什么話講,我找些話題,問她兒子的成績和學校的情況,她兒子對我也不生分,一五一十地回答。
邊吃邊喝,東拉西扯,不知不覺,喝了好幾杯,人也漸漸放松了。
她兒子很乖巧,吃完飯,自己回房間做作業去了。
瓊花嫂心情高興,也難得喝了兩杯酒,臉上飛起紅云,嬌艷欲滴。
我一時找不到話說,不敢看她,木訥地低著頭,自斟自飲。
瓊花嫂突然柔聲對我說道:“三剩,你那天在田里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有些稀里糊涂,忘記自己說過什么。
她說:“你那天說,想和我……成個家,我想了很久,我愿意。”
說完,她低下頭,滿臉通紅,那神情,不像是個小學生的媽媽,倒像個未婚姑娘。
她接著說:“這兩年,你幫我們娘倆這么多,我打心里感謝你,你愿意的話,今晚……今晚你留下吧。”
巨大的驚喜襲來,我一時手足無措,說不出話來。
當晚,我沒有回家。
多年后,我仍常常回憶起那個晚上。一個三十來歲的農村單身漢,已經被生活拋棄,人生看不到希望,遇上一個溫柔如水的女人,不嫌棄他,給他綿綿柔情,給他心靈的慰籍。此情此景,終生難忘。
不久后,我和瓊花嫂組成了幸福和睦的家庭,我漂泊的心靈有了歸宿,感到人生又充滿希望。
我對她的兒子視如己出,直到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為了避嫌,我對她兒子的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孩子。
三十年光陰轉瞬即逝,我們的兩個孩子已成家立業,孝順懂事,我們也感到幸福如初。
回想那段充滿真情的歲月,仍不免感慨。謝謝瓊花嫂給我一個幸福的家,謝謝生活對我們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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