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fēng)卷著枯葉掠過校園后巷時，我總想起那個冬夜。路燈在積雪的路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照見兩道并肩坐在條凳上的影子——那是十八歲的我和鄰班男生周明遠(yuǎn)，面前是棵光禿禿的柿子樹。

樹下的雪地被我們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周明遠(yuǎn)的校服袖口沾著冰碴，卻始終安靜地握著我的保溫杯。三天前父親車禍離世的噩耗像塊燒紅的鐵，將我的世界燙出個焦黑的窟窿。葬禮那日，母親在靈堂痛哭時突然昏厥，我攥著醫(yī)生"過度勞累需住院"的診斷書，獨自在后院坐到暮色四合。

"這柿子甜嗎？"周明遠(yuǎn)突然出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樹干皸裂的紋路。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枝椏間掛著幾顆凍成紫紅色的果實，在寒風(fēng)中搖搖欲墜。這個平日總在籃球場揮灑汗水的男生，此刻聲音輕得像片雪花，"我奶奶說，柿子樹冬天落葉是為了把養(yǎng)分留給果實。"

我們就這樣守著將熄的炭火說了半宿。他說起爺爺臨終前在病床上折的紙飛機(jī)，說母親如何瞞著家人偷偷化療，說每個破碎的家庭都藏著不為人知的傷口。當(dāng)啟明星爬上東邊屋檐時，他從書包里掏出個鐵皮盒，里面整齊碼著曬干的柿餅，"等開春我?guī)湍慵藿有轮Γ犝f這個品種能結(jié)拇指大的甜柿。"

后來才知道，那天周明遠(yuǎn)請假陪我時，剛收到母親病危的通知。我們誰都沒問對方眼里的血絲，就像沒說那盒柿餅是他翻遍三個早市才找到的冬儲。那個沒有擁抱的夜晚，兩顆同樣破碎的心在雪地里拼湊出完整的溫度。

十年后同學(xué)會上，周明遠(yuǎn)的妻子指著手機(jī)里視頻笑問："當(dāng)年你追學(xué)妹的秘籍是什么？"鏡頭里，我們大學(xué)時合伙照料的柿子樹已亭亭如蓋，金燦燦的果實壓彎枝頭。他忽然沉默，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春雨，"有些守望不需要言語，就像暗夜里并肩而坐的人，各自捧著心火取暖。"

此刻我站在殯儀館外，看著母親的骨灰盒緩緩入土。寒風(fēng)卷起白菊的花瓣，恍惚又見那個雪夜的條凳。原來世間最珍貴的安慰，不是泛濫的同情，而是沉默中遞來的保溫杯，是凍僵手指相觸時的微微顫抖，是明知人生荒涼卻依然選擇并肩取暖的勇氣。

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守望，終會在歲月里長成遮天蔽日的樹蔭。當(dāng)命運的寒潮席卷而來時，我們終將懂得：最好的溫暖不是驅(qū)散黑暗，而是讓彼此成為照亮彼此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