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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子建:雪壩下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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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壩下的新娘

文:遲子建

 我家有個豆腐房。

  我家的豆腐房不像別人家的不掛幌子。

  飯館的幌子我見過,除了紅的,還是紅的。我不喜歡吊在門楣前的紅幌子,看上去就像顆剛被砍下的人頭,血淋淋的。我也不喜歡那些紅幌子垂下來的穗子,在我眼里,它們就是告密者寫的一條條出賣人的紙條。

  我家的豆腐房的幌子是金黃色的,形態如南瓜,不帶穗子。這幌子掛在豆腐房窗前的楊樹上,就像爬上樹梢的一輪月亮。有時天還沒黑,我無意間望見了它,就想太陽還沒下山,它怎么就出來了呢?

  給豆腐房掛幌子是我的主意,花袖不同意。我坐在楊樹下做幌子的日子里,花袖就罵我。花袖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罵我,我從不還嘴。但她罵歸罵,我把幌子做好了,掛在楊樹上時,她并沒有像她事先咒罵的那樣要把它摘下來當爛柿子一樣踩了,而是“噗嗤”一聲樂了:“劉曲,你再做一只掛上去,就是女人的一雙奶子!”花袖真糊涂,楊樹又不是女人,我就是掛了兩只幌兒,也不會是女人的奶吧?

  對了,劉曲就是我,三開鎮的人都知道我,我現在是這里的名人了!

  以前我在鎮子里走,見到我的人都對我愛理不睬的。現如今呢,只要我出了家門,碰到我的人都和我打招呼,他們還沖我笑,這真讓人愉快啊。以前我覺得這鎮子的每一座房屋都是一頭野獸,兇巴巴的,要吃我的樣子,令我壓抑。可如今這些房屋在我眼里全成了綿羊,溫馴極了。

  現在是冬天了,楊樹的葉子沒有了。楊樹看上去光禿禿的,豆腐幌子掛在上面,就顯眼得很。我記得掛它時是春天,怎么一眨眼就下雪了呢?我很糊涂。不過糊涂很好,糊涂讓我心里美滋滋的,老是想笑。以前我是不愛笑的,但我現在愛笑。我的笑聲就是我心底發出的風,它吹拂著我,舒服極了。

  我從豆腐房走出來,走過院子的楊樹,走上白色的路。有時我不太敢走白色的路,以為我家的豆腐擺在路上,我把它走碎了,豆腐還怎么賣?后來我摸了摸那白色的東西,它很涼,到我手里就化了,我才明白路上鋪的原來是雪,如果是豆腐的話,它在我手心是不會化的。我踩雪就不吝惜了,它從天上一路跑下來,怕是喜歡上了人的腳,單單等著人去踩的。

  三開鎮最熱鬧的地方就是小市場。那里有照相館、飯館、糧油店、肉鋪、水果鋪和裁縫鋪。我最喜歡吃葛麻子家的油炸糕。以前吃它我得花錢,現如今我只要推開店門,葛麻子就會主動遞上一個熱乎乎的油炸糕給我。還有張金寶家的水果鋪,我要是進去了,張金寶就會讓我隨便揀水果吃,蘋果、橘子、葡萄、鴨梨,我想吃什么就抓什么。我在三開鎮走上一圈,回家后往往就飽了肚子。我給花袖省了多少糧食啊。

  我還沒有走到小市場,就碰見肉鋪的老許了。他穿一件油漬漬的黑棉襖,提著一葉豬肝,噴著唾沫吆喝我:“哎,劉曲,你這又是出去找東西啊?!”

  幸虧老許提醒我,要不我忘了花袖讓我出來做什么了。我家這個冬天老是丟東西,不是貓,就是雞和狗。這些東西全長著腿,哪兒都能去,我只能瞎找。沒有一回找著它們的。不過它們很精靈,認得家門,每次我空手而歸時,花袖都會說貓或者狗自己回來了。不過它們不長記性,過不上幾天,它們又丟了,花袖又會吩咐我出去找。

  “又是楊半拉去你家了吧?楊半拉一來,你就得出去找東西,對不對?”老許笑著說。他說話的時候晃悠著身子,他手上提著的豬肝就像吊死鬼一樣面色青紫地跟著搖來擺去的。老許這一說,我才反應過來,確實是因為楊半拉進了豆腐房,花袖就打發我出來找東西了。花袖說:“劉曲,咱家的貓丟了,倉房里老鼠鬧得厲害,你得把它給我找回來。”于是我就出門了。

  楊半拉不是三開鎮人,他是個牛販子。這家伙滿臉的絡腮胡子,讓我想到猴子。他愛吃豆腐,他一來三開鎮,總要去我家,他說花袖做的豆腐好吃。

  我笑著對老許說:“楊半拉去吃豆腐了!”

  老許說:“等哪一天我也去吃花袖的豆腐,你讓吃不讓吃?”

  我說:“讓!”

  老許說:“花袖的豆腐好吃么?”

  我說:“好吃!”

  老許問:“怎么個好吃?”

  “香!”我大聲說,想想這還不全面,又加了一句:“軟!”這個“軟”字使老許笑得要站不住了。


  如果不遇見老許,我就到小市場去了,可老許的話使我想起來,花袖讓我出門是找貓的,于是我就朝鎮外走去,我猜貓是竄到野地或是樹叢中了。

  我還沒有走出鎮子,又碰到衛生院的劉小玲,她無論冬夏都穿著白大褂。她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以為腳下的雪路斷了一截,像梯子一樣立起來了。我可不想走豎著的路,它準得讓我摔跤。

  劉小玲是這鎮上最漂亮的女人了。她的那雙大眼睛比剛摘下的葡萄還要誘人。以前我老是想生病,好讓劉小玲能給我扎上一針。想想她的手指能捏著酒精棉球在我的屁股的針眼上揉一下,我覺得進棺材都值了。可我一直沒能生上夠打針資格的病。

  劉小玲笑著對我說:“你家現在可是不愁吃穿了,你也不用去筷子廠,不用賣豆腐了,你高興吧?”

  我嘿嘿笑著。我想劉小玲是聰明人,我要是不高興能一天到晚地笑么?

  “都說你記不住過去的事了,我想問問你,你還記得我的名字么?”劉小玲揚著脖子問我。她的脖子跟鵝一樣又白又長,我真想摸上一把啊。

  我真想哭。我可能會忘記花袖的名字,但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永遠不會忘記劉小玲這個名字的。

  “劉小玲。”我說。說完,我果真落了淚。

  “你還沒那么傻么!”劉小玲跟剛出欄的羊一樣跳了一下,說:“你還能記得我的名字!”

  劉小玲走了。她走得那樣的快捷和輕盈,就像一縷炊煙。炊煙我見得多了,它們出生時,就是滅亡之時。我從來沒有見過一縷炊煙能活上五分鐘,它們總是姿態裊娜地從煙囪里一出來,就魂飛魄散。有時我覺得天是一個大色鬼,把那些身段跟女人一樣好看的炊煙給一個不落地弄走了。炊煙從來都是有去無回。

  我到堤壩找貓去。

  堤壩在春夏時節被綠草遮蔽著,它就是綠堤。而如今雪花把枯草全都掩埋了,到處白茫茫的,這綠堤就成了雪壩。我喜歡綠堤,綠堤上常有從草叢的花間飛過來的蜜蜂和蝴蝶。而雪壩上呢,我遇見的只是在半空盤桓的烏鴉。

  雪壩下有一條河。它叫什么名字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不太能記住山和河的名字。山就是山,河就是河,它們要名字做什么?這河不是下了堤壩就是,而是要經過一片草灘。草灘上有一片連著一片的莊稼地。雨水多的年份,莊稼地就會被河水吞沒,所以這里的莊稼地總讓我想起魚,它們說回到水里就回到水里了。

  我走下雪壩,在草灘上找了一會兒貓。我沒有看見它的影子。我家的貓是什么顏色的了?好像是只花貓?要是白貓的話,我就別指望能在雪地上找到它了,白貓跟一團雪又有什么區別呢?草灘上仍可見到一些枯黃的草,它們有的沒有被雪埋住,在雪地的微風中抖著,像是一撮一撮稀疏的山羊胡子。

  雪地上有一些爪印。但那不是貓的。貓的爪印我認得,像花朵。這些爪印跟樹杈一樣,看來是烏鴉的。烏鴉在這落腳做什么?難道雪下埋著肉?

  草灘上沒有貓,我就朝河流走去。河上遍布著冰雪,干干凈凈的,連烏鴉的爪印都沒有,更別說貓的蹤跡了。還不到春天呢,我家的貓受了誰的勾引,要一天到晚地往出跑呢?

  我沿著冰河向上走,走著走著,看見了一個金色的美人!她躺在冰河轉彎處,雙腿并攏,一只胳膊微微展開,另一只則彎向胸部。她的腰,看上去是那樣的纖細柔軟!我不知道她從哪里來,躺在這里又有多久了,她在等誰?她光潔明艷,渾身散發著暖融融的光。她的美把我嚇著了,我聽見自己的心在咚咚地使勁地跳,跳得我的胸快炸了。我掉頭飛跑,一直跑回雪壩上。此時夕陽已經下山了,暮色沉沉,我站在雪壩上哭了。我的女人的腰肢粗得用雙臂都摟不過來,可冰河上躺著的女人卻有楊柳般的腰肢,我能不哭么!

  我哭著向回走。將要走下雪壩時,我碰見了一個眼熟的老太婆。她問我:“劉曲,你哭啥么?”

  我說:“我家的貓丟了。”

  老太婆說:“你家又來了男人吧?你家一來人,你就要出來找東西!”說完,她笑了。我不喜歡老太婆的笑,干干巴巴的。笑容只有襯著水分才好看。

  我其實是為了那美人的腰肢而哭的,可我不想告訴這個老太婆。

  “我聽說,鎮長前幾天又領著人給你家送了柴火和糧食,還讓小市場家家鋪子的掌柜容許你白吃白喝,對么?”老太婆問。

  我說:“對。”

  “劉曲,鎮里的人都羨慕你,說你交了好運了!你要是讓一個窮光蛋給打傻了,就連鬼都不如了;可你呢劉曲,你多有造化呀,讓縣長的兒子給打傻了,縣長兒子的手現如今跟觀世音菩薩的手一樣了不得,你這輩子是不愁吃穿了,阿彌陀佛,你這可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啊。”老太婆喋喋不休地說。。

  我想起來了,我是讓人給打了。不過我挨打時是春天,現在卻是冬天了。我沒覺得過夏天和秋天,它們就像一對小老鼠一樣在不經意之間溜走了。我依稀記得,有一天傍晚我到鎮招待所的食堂去送豆腐,碰見幾個陌生人,他們看上去都很年輕。鎮長陪著這幾個年輕人,他們全都喝多了,酒氣熏天的。我提著豆腐進食堂,被其中的一個人給攔住了。他好像又矮又胖,小眼睛,他推了我一把對鎮長說:“我練了好幾年武功,在這小子身上試試身手,怎么樣?”大家都鼓掌,說:“好!好!”鎮長也說:“好,讓我們開開眼!”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一拳把我砸倒在地,我的豆腐也跟著掉進土里了。掉進土里的豆腐有個吃么?我怕回家了花袖罵我,就去撿豆腐。可我才伸出手,就被那個年輕人給提了起來,這畜生的力氣可真大啊,他提我就像提著一只雞那么輕松。他對著我的腦袋左右開弓地又是一通重拳,把我打得眼冒金星,又一次倒在地上。大家鼓著掌,跟著叫好。

后來發生些什么我已記不起了,反正夏天和秋天我還沒過,它們就沒影了。我回到家里時,已是初冬了。我家的豆腐幌子還掛在楊樹上,但花袖不必每天做很多豆腐了。她只做兩板,賣出去就賣,賣不出去也不像以前那樣拿我撒氣了。鎮長給我家送來了好多糧食,還有肉。我不用去筷子廠挑揀筷子了。一個大男人每天坐在筷子廠揀上七八個鐘頭的筷子,他自己都快要變成筷子了。我要是變成了一雙筷子,我不愿意花袖使它,我想讓劉小玲使它。花袖的嘴有臭味,筷子進了那里不等于進了臭水溝么?我猜劉小玲的嘴有香味,筷子探進去,等于是撞進了花房。

  我回到家時,天已經快黑了。冬日的黑天是不要臉的,來得很早。我猜黑天是奔女人們來的,天擦黑的時候,女人們都在灶房忙活晚飯,黑天這時候就趁女人不注意,摸她們的臉。花袖沒有做飯。她這個冬天愈來愈懶了,腰也愈來愈粗了。花袖見我回來,問:“劉曲,你找著貓了嗎?”

  我說:“我一直找到雪壩下,連貓的影子都沒見。”

  花袖咯咯笑了,說:“貓自己回來了!”

  “噢,貓回來了!”我也跟著嘿嘿樂了,我說:“老鼠今晚還不都得哭呀?”

  花袖說:“劉曲,你還不傻嗎,知道老鼠見了貓要哭。那我問你,貓見了誰要哭?”

  我想了想,說:“花袖。”

  花袖問:“怎么會是我?”

  “你不讓貓吃魚,它見了你能不哭么!”我說。

  花袖笑得更厲害了,她連話都說不連貫了,她指著我說:“劉——曲,你——你——都能——說——相聲了——”

  楊半拉走了。他是來吃豆腐的,他走了,說明他吃完了豆腐。這個牛販子哪個鎮子都去,提起他,沒有人不知道的。我老覺得他身上有股牛味,興許他和牛總是呆在一起的緣故。花袖說:“劉曲,你要是餓了,就吃塊豆腐墊補墊補吧。要是還吃不飽,你就到小市場去,吃塊油炸糕什么的,反正如今你吃誰家的東西都不花錢!”

  我可沒心思吃東西。我看著花袖,想的是雪壩下那個金色的美人,那美人的腰肢那么細,她要是能做我的新娘,那該多好啊。

  唉,我沒有好好當上一回新郎倌。為了這,結婚后我從來沒有樂和過。我也不愛說話。花袖跟我入洞房時,她磨磨蹭蹭的老是不想上床。我心急,把她抱上床,她還忸忸怩怩的。一想到她是我娶回家的人,我就使喚她。我使喚她的時候,她非要吹滅蠟燭;我不干,我好不容易娶一個女人回家,不看著她的臉使喚,那有什么趣味呢!唉,我真沒想到,我那么容易就鉆進她的身體里去了,我以為她的身體會豎著一面盾牌,我會遇到抵抗,然而沒有,我一下子就占領了她,取勝了,可我一點也不快活。我使喚花袖的時候,她哭叫著,說她怎么怎么地疼,可我看得出來,她是裝的,她不是真的疼,她連眉頭都沒皺,燭光下她的那張黃臉就像發了霉的窩頭,真讓人敗壞胃口。

我松開花袖的時候,她還哭哭啼啼地對我說:“劉曲,你這一弄,我再也不是黃花閨女了!”我說:“你早就不是了!”花袖就哭了。我覺得冤枉,我的新娘不是新娘,誰提前代替我做了新郎倌?花袖沒有對我說,我也就不問。只是以后再摟著她時,我總覺得她像一根朽木一樣干癟,雖然她的腿和腰豐腴得很。我不喜歡撒謊和裝腔作勢的女人,花袖偏偏就是。可我又不能不搭理她,誰叫我娶了她呢。我在筷子廠撿筷子時,常覺得那些筷子就是花袖的白腿,每天黃昏時,我都要偷著折斷一雙筷子,不然我回家見著花袖就有火氣。

  現在我沒有火氣了。我真不知道過去的火氣都哪里去了,一定是被那個沒跟我見面就溜走的夏天和秋天給卷走了。

  花袖唱歌了,她最近老愛唱歌。

  三斤面,二兩油,

  烙上一摞蔥花餅,

  我和哥哥逮魚去。

  鯉魚鯽魚大鰉魚,

  不如一籠小泥鰍。

  泥鰍鉆進豆腐里,

  豆腐樂得開了懷。

  花袖唱歌就像一個人開車不會拐彎,很愣,很生硬,沒有旋律,跟念歌一樣,所以每一句歌詞都能聽清楚。她興許是饞泥鰍了。她愛吃泥鰍,她把它們裹了芝麻和辣椒,用油炸,炸得又香又酥,她一次能吃好幾十根。

  天黑了,我把楊樹上的豆腐幌子摘下來拿回屋里,放到柜子上。柜子上多了一個紅色的小瓶子,我以為是酒,剛啟開蓋,聞到的卻是一股香氣。花袖呵斥我:“劉曲,別碰,那是我的香水瓶,可貴呢!你要是給我弄灑了,我抽斷你的腿筋兒!”

  腿不就成了一堆爛肉,一步都走不了嗎?我還想去雪壩,去看那個金色的美人呢!

  最近家里常常多一些東西,比如花頭巾,香水瓶,繡花鞋,點心盒子以及花花綠綠的布制絹花。這些東西進了我家門,沒人跟我打招呼,看來是誰送給花袖的。陌生東西一多,我就覺得家不是過去的家了,所以我常多看幾眼豆腐幌子,它還是老模樣,看了讓我安心。我吃了一塊豆腐,睡了。

  我把豆腐幌子掛在楊樹上。沒有風,可它還是晃了晃。我伸出一根手指擎住它的底,它就不動了。我笑了。我回屋喝了一碗豆漿,吃了一塊豆腐,然后到小市場去。路仍然是白的,白得晃眼。我碰見的幾個人都和我打招呼。他們說的話大致沒什么差別:“劉曲,你能耐啊!”“劉曲,你燒了高香了!”“劉曲,你賽過活神仙啊!”這話聽了真舒服,雖然刮著的風冷颼颼的,可我心里很溫暖。

  我進了劉迎春家開的飯館。嗨,趕巧鎮長也在,他正陪幾個人喝酒呢。飯館里有濃濃的肉香味。劉迎春正在吆喝廚子上菜。劉迎春叼著一棵香煙,一見了我興高采烈地說:“劉曲,你可是稀客呀!”我確實是這酒館的稀客,我很少上他家來。劉迎春很矮,原來是養豬的,養豬后發了財,就開了酒館。

  “劉曲,你想吃什么,盡管說!”劉迎春給我搬了一只板凳。以前沒有人給我搬板凳。

  “我要一盤豬肉酸菜餡的水餃。”我說。

  “哎,鎮長,你聽聽,你聽聽——”劉迎春扯著嗓子喊:“劉曲不傻么,知道要豬肉酸菜餡的水餃。”

  鎮長對劉迎春說:“你招惹他干什么?他想吃啥,你給他就是了。”

  劉迎春抽了一口煙,問我:“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劉迎春。”我說。

  劉迎春“哎喲”叫了一聲,說:“你還真行啊!那我問問你,我以前是干什么的?”

  “養豬的。”我說,說完我呵呵笑了。

  劉迎春的嘴歪了,他把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就像碾死一只臭蟲似的。他對鎮長說:“我可不能讓他白吃白喝,他一點都不傻,連我過去是干什么的他都記得!”

  “你廢什么話?”鎮長說:“我不是跟你們說了嗎?劉曲要什么,就給他什么。你們善待劉曲,就是支持三開鎮的工作。支持三開鎮的工作,就是支持縣里的工作,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嗎?”

  劉迎春嘆了一口氣,說:“縣長的兒子要是也把我打成這模樣,我該多享福啊。”

  我坐在板凳上,看鎮長他們吃喝。他們正啃雞翅。它被醬過,泛著黃瑩瑩的光澤。我饞了,主動上去抓兩個過來。誰也沒制止我,大家只是笑。我悶著頭,吃過一對雞翅,餃子也就煮好了。我又吃了滿盤的餃子,撐得快要倒仰了。

  我趴在酒館的桌子上睡了。等我醒來,已是下半晌了。鎮長他們早已不見了,酒館里一個食客都沒有。劉迎春也不在,我打了個呵欠,回家去了。一進家門,發現楊半拉來了,他正坐在飯桌前喝酒吃菜。這家伙最近老來我家。

  “劉曲,咱家的貓又丟了,你出去幫我找找啊。”花袖說。

  我的女人說什么,我都會聽從。我出了家門。才出去,想起花袖對我太沒情分,她讓楊半拉大模大樣地吃喝,她怎么不問問我吃了沒有?

  我返身回屋了。

  花袖說:“劉曲,你怎么又回來了?”

  我說:“你怎么不問我吃了沒有?”

  花袖笑著說:“那還用問嗎,你的嘴油光光的,準是吃過好東西了!現如今的三開鎮,就是所有人都餓死了,哪能餓著劉曲你這個名人呢!”

  花袖也稱我為“名人”,這令我高興。一個男人要是天天在外都有飯吃,那就是個本事。我現在有這個本事。

  我覺得楊半拉是個窩囊廢,只會湊到女人的桌面上混飯吃,他還有什么臉面在這世面上混?我鄙視他,我把家門重重地一摔,出去了。

  我到雪壩找貓去。我想起了那個金色的美人!

  她真的還躺在冰河轉彎處,一絲不掛,腰肢纖細,雙腿并攏,一只胳膊微微展開,另一只則彎向胸部。這回我沒嚇得掉頭就跑,我要仔細欣賞她。我不敢靠前,我怕她聽到我的腳步聲會害羞得離開那里。她的身體散發著金色的光暈,給人暖融融的感覺。我看她的時候屏住呼吸,我怕自己喘的粗氣會驚擾她。我是多么想讓她做我的新娘子啊。

  “劉曲!”一個艱澀的聲音在呼喚我:“你一個人在這看什么?”

  那個令人眼熟的老太婆朝我走來了。那天我在雪壩上曾遇見過干癟的她。

  我沒搭理她。

  她說:“噢,我明白了,你在看水?你說也怪,別的地方都凍著,單單轉彎處的這段河不結冰,是不是河里藏著一個火爐子?”

  我討厭她這么說話,那明明是個金色的美人,可她非說那是水,這老妖婆!

  老太婆走了,那美人身上的金色正逐漸褪去,她的身影看上去模糊了。我抬頭望望天,見先前還像火球一樣的夕陽已經下山了,天色暗了。我想起該找貓了。我看了看雪地,除了人的腳印還是人的腳印,沒有貓的爪印,我回家了。

  楊半拉走了,可家里又來了一個男人。對了,他是我的兒子!他在縣城念高中,不常回來。他一回來就是要錢。他還愛罵我和花袖,說我們是窮光蛋,沒本事,把他的前程給耽擱了。我看不慣這小子。他穿的褲子,非要故意弄上幾個窟窿;他的頭發明明是黑的,非要染得跟洋人的頭發一樣黃;他看人時總是覷著眼,像是睡不醒的樣子。他還愛說臟字,“操”字不離口。我很怕見兒子,不愿意他回來。他一回來,我就出門。

  兒子見了我,沒說“操”,他說:“老爸,回來了?”我沒在鏡子中發現自己有多少白發,可他嫌我老了,叫我“老爸”了。

  我沒吱聲。

  兒子拿過一張紙,那紙上寫了很多字,紙的底端有一片空白。兒子遞給我一枝鋼筆,讓我在空白處簽上名字。

  “你寫上‘劉曲’兩個字就行了。”兒子說。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領導才愛在紙上簽自己的名字。如今兒子讓我簽名,看來他把我當做領導了。

  我剛要簽,花袖說:“劉曲,別簽。”

  兒子對花袖一撇嘴說:“你能不能少管閑事?操,別惹我心煩!”

  花袖說:“人家給了不少東西了,咱別再貪心了!你想啊,你爸現在不用上班,月月都有工資拿,我就是不做豆腐,吃穿用也沒缺了一樣,還不知足啊?”

  兒子說:“你以為我是真告他?我這是假告!我把訴狀往法院一遞,縣長的兒子就得來找我把事情私了!”

  花袖說:“你想怎么個‘私了’?”

  兒子說:“他老爸是縣長,讓他給我安排個工作,最好去公安局,戴著大蓋帽,騎著摩托車滿街跑,多牛啊!我上學上膩煩了!”

  花袖說:“人家要是不理你呢?”

  兒子說:“不可能!我告他把我老爸給打傻了,在醫院躺了半年,他肯定就發毛了!”

  花袖說:“法院等于他家開的,告也是白告!”

  兒子說:“這點我早想到了。法院要是不理我,我就放風說要告到市里的中院去,他們怕我把事鬧大,就得聽我擺布。”

  “什么是‘中院’啊?”花袖問。

  “說了你也不懂。”兒子說:“你只配做豆腐!”

  花袖沒再制止我,我就恭恭敬敬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寫“曲”字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字的形態不好,就像掉了兩塊玻璃的破窗扇一樣。

  兒子收了那張紙,連夜走了。

  我和花袖各自上床歇息,我聽她在嘆氣。

  我不嘆氣,我心里很舒暢,我又見著雪壩下那個金色的美人了,我認定她就是我的新娘!我沒有好好地做一回新郎倌,因為我娶的新娘不是新娘!可雪壩下的新娘是新娘,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劉曲,你睡了么?”花袖在黑暗中說:“你要是想吃那一口,就到我的被窩中來。”

  花袖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裝糊涂。我不想摟她的腰,不想吃她的“那一口”。我不搭理她,她以為我睡了,說:“這人真是傻了,除了吃就是睡,連‘那一口’也不想了!”

  天又落雪了。

  楊半拉又來我家吃豆腐了。我樂意讓花袖打發我去找貓,這樣我可以和我的新娘幽會。我從來不敢走她太近,我怕她害羞。一看到她那纖細的腰肢,我就忍不住落淚。什么時候我能摟一摟她的腰呢?

  有一天我找貓回來,聽見花袖拍著床沿哭。她邊哭邊擤鼻涕,有一綹鼻涕還甩在我身上了。我以為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不高興了,所以才哭。我正想過去摸摸她的頭發,勸勸她,她突然沖我吼道:“劉曲,咱完了!縣長他受賄一百來萬,讓市里的檢察院給逮走了,咱沒了靠山了!鎮長剛才過來說,讓你明天就回筷子廠撿筷子,我又得起早貪黑地做豆腐賣豆腐了!”

  花袖哭得比在她親娘的葬禮上還要悲切。我不懂,縣長被抓走了她哭什么?憑什么他被抓走了,鎮長又叫我回去撿筷子?我才不回去呢。我天天在街上逛,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而且,我還能到雪壩看我的新娘,這日子多美!

  我到小市場去。花袖這兩日除了哭就是哭,也不給我做飯。我餓了。我想先吃塊油炸糕。我進了葛麻子的店鋪,伸出一只手,說:“來一塊!”葛麻子撇了一下嘴,說:“拿錢來!不拿錢白吃,你以后休想!”我糊涂了,葛麻子今天這是怎么了?我又到劉迎春家的飯館,一進門就吩咐他:“給我來一碗陽春面!”劉迎春瞟了我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劉曲,你以后吃東西,要交錢才行!你把錢給我掂來,別說是陽春面,就是做金絲面也行啊!”我想可能劉迎春今兒氣不順,他才這樣搶白我。

我不在乎,如今在三開鎮,東家不留我,西家還留呢。我又去了張金寶家的水果鋪子,我抓起一只梨,剛要咬一口,清涼清涼嘴,卻被張金寶給打落在地,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狗東西,拿錢來!你以為自己是王母娘娘,我的水果要孝敬你才是?”受了他的辱罵后,我灰心喪氣了。可我想總會有人叫我白吃的,我又進了燒餅鋪、粥鋪和肉食店,結果那里的主人都一樣不讓我碰吃的。三開鎮的人這是怎么了?!我在小市場徘徊來徘徊去,見著我的人也不像過去那樣愛打招呼了,偶爾跟我說上一兩句話的,都嘲笑我,說:“劉曲,這回你傻眼了吧?”“劉曲,你才交了幾天鴻運啊,怎么說倒霉就倒霉了?”

  我餓壞了。我碰見了從包子鋪出來的劉小玲。她還是穿著一套白服。她見我沒要成吃的,就賞給我一個包子。那是牛肉蘿卜餡的包子,還熱乎著,我美美地吃了,還想吃第二個時,劉小玲已經走遠了。我真是沒白白在心里喜歡這女人,她就是好。

  花袖沒讓我去找貓,可我還是到雪壩去了。我走到河流轉彎處,看我的新娘。她還躺在那里,肌膚明媚,看上去瑩瑩欲動。她那纖細的腰肢使我心跳加快。我想跟她說上一句話,可我怕我的話又臟又俗,冰清玉潔的她會跑了。我就一直看她看到天黑,她的影子隱在夜色中了,我才離開。

  我家有個豆腐房。

  我家的豆腐房不像別人家的不掛幌子。

  楊半拉還是常來我家吃豆腐。我也常常被花袖打發著到雪壩找貓。我樂意去,我可以看我的新娘。我討厭三開鎮的那些人,他們不再讓我不花錢就吃東西了。花袖又像以往一樣出來賣豆腐,只要豆腐賣得不好,她就罵我,說是她嫁給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我想跟她說,你都不是新娘了,跟了我,是我倒霉,你倒什么霉呢?可我是男人,我不愿意和女人計較。

  花袖做豆腐,我依然每天把豆腐幌子掛在楊樹上。冬天還沒有過完,雪說來就來了。不管別人如何對我使白眼,我心底是快活的。我每天有豆腐可吃,又常能到雪壩看我的新娘,我很知足。雖然我回家時花袖常常指著我罵:“你個大傻瓜!”可我并不生氣。花袖是我的女人,我不干活,還偷著去雪壩看我的新娘,我找不著貓回來她也不埋怨我,沒有比她更仁慈的女人。這樣的老婆上哪找去呢,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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