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蓑衣胡同深處的一處普通院落里,住著一位見證百年風云的老人。2015年4月10日,愛新覺羅·溥任以97歲高齡辭世,這位末代皇族成員用畢生經歷詮釋了何為"天潢貴胄"的現代轉型。
1918年秋日,醇親王府正殿東廂房傳出嬰兒啼哭。這個誕生在什剎海畔的男嬰,正是末代攝政王載灃的幼子。王府檐角的脊獸俯視著這個襁褓中的生命,誰都不曾想到,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將來會在破舊四合院里與街坊共用自來水龍頭。
1931年的東北之行成為少年溥任的人生轉折。當他隨父親在偽滿皇宮見到被日本人操控的大哥溥儀時,目睹的不僅是傀儡皇帝的屈辱,更見識了日寇軍官對侍衛隨意掌摑的囂張。載灃在歸途火車上長嘆:"當兒皇帝連石敬瑭都不如!"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少年心志,也埋下了他畢生遠離政治的種子。
1947年的北平城,舊王府已顯衰頹之相。29歲的溥任沒有選擇南下,而是在父親支持下騰出王府偏院,掛起了"競業小學"的木質校牌。他將正殿的雕花屏風拆下改成黑板,把祭祀用的銅爐改作取暖火盆。開學當天,載灃坐著輪椅親自剪彩,這位曾經的攝政王看著滿院蹦跳的平民孩童,眼角泛起了久違的笑意。
解放前夕的醇王府成了特殊時期的縮影。國民黨軍隊占據正殿設立秘密監獄,特務的皮靴聲常在深夜回響。年輕的溥任推著父親的輪椅避居后花園,既要照顧病重的父親,又要周旋于各路駐軍。他后來回憶:"那些日子真像在刀尖上過日子,但看著學生們照常來上課,心里就踏實。"
1949年開國大典的禮炮聲中,溥任正在東城魏家胡同收拾新居。當政府工作人員帶著銀元來收購醇王府時,他主動將府藏的《廿四史》和金印銀冊裝箱捐贈。最令他欣慰的是七妹韞歡穿著列寧裝參加集體婚禮,王府千金與平民教師的結合,宣告著舊式貴族的徹底蛻變。
退休后的溥任在蓑衣胡同小院里筆耕不輟。他整理父親1901年出使德國的日記時,常對著泛黃紙頁上的"立憲"二字出神。當清史學者來請教晚清典章制度,老人總能用毛筆畫出精確的宮廷方位圖。鄰居們常見他戴著老花鏡在胡同口讀報,腳邊蜷著收養的流浪貓,儼然尋常退休教師的模樣。
2015年4月10日,這位歷經世紀滄桑的老人安然離世。靈堂里掛著學生送來的"師表長存"匾額,與愛新覺羅家族合影并排而列。從攝政王府到平民小學,從金枝玉葉到人民教師,溥任用97載光陰寫就了最生動的歷史注腳,當時代巨輪碾過,唯有扎根土地的種子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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