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張明揚
前幾天,大哥邱兵半夜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我們作為媒體人已經認識21年了,但這兩年的聯系越來越像兩位作家的聊天,很少聊新聞和輿論環境,卻經常一起抱怨書為何越來越難賣。
我知道,邱總主要是陪著我抱怨,他的書一點都不難賣,這么多年了,他對身邊的小兄弟們還是如初見那么貼心。
去年,邱總那本《越過山丘》賣了至少有10萬本,這還是在董宇輝還沒出手前,受歡迎程度甚至超越了李宗盛的歌。我當年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也不是從李宗盛那兒,而是邱總酒后唱的: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喋喋不休,時不我予的哀愁。
當年作為媒體人的那些宿醉,似乎從來都沒有醒過,夢里有很多人,我們都白了頭,拿著報紙大樣叨叨著上個時代的絮語:簽版、編前會、晚版、斃稿……
剛一醒過來,我們就都變成了作家。
01
這幾年,身邊越來越多的朋友在寫書、出書。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前媒體人。
從前在東方早報時,報社內部出過書的人似乎只有吳曉波老師和陸灝老師。邱總當年還不是作家,也還在山丘上像西西弗斯一樣辦報,只是熱衷于撰寫各種發刊詞,那時候邱總最得意的作品似乎還不是這些,而是那些給同事婚禮們撰寫的獻詞,每次寫完一篇都特別得意,要在酒桌上回味很久,直到下一個婚禮。
邱總成為作家,其實我們這些老同事一點都不意外。
他當年在酒桌上繪聲繪色說的那些段子,早就成為我們報社內部口口相傳的經典,他在我們心目中也早就是說書大師柳敬亭,“每發一聲,使人聞之,或如刀劍鐵騎,颯然浮空,或如風號雨泣,鳥悲獸駭”。
很多年后,當我們看到那些段子變成“天使望故鄉”和《越過山丘》中的文字時,不禁心馳神往,回到了那些年群魔亂舞的酒桌。
看看現在,多少當年的老同事出了書。
我的老朋友有鬼君單《見鬼》就出了兩本,外加一本港版的《天下無鬼》,我們當年在“上海書評”時批判了那么多書,自己出書后總怕遭到報應。這么多年了,我們見面時還可以在互相吹捧與惡毒攻擊之間順滑切換,以至于我時常會想念被他嘲諷,以及一起嘲諷其他人的書。
我的老大哥顧村言出了一本《三柳書屋譚往》,寫到了很多老先生。在東方早報內部,顧大哥的字與孫鑒齊名,每次看到他簽在書里的簽名題款,我都想把自己的手剁掉。
王左中右,在他經營大V事業的百忙之中,也出了一本《字書》和《漢字日歷》。他是我認識唯一一個用兩個名字都出過書的朋友,十幾年前,他就用本名寫過一本很重要的經濟學著作。
我在東早的老領導、現在冰川思想庫的同仁陳季冰(江湖人稱“群主”)去年年底也出了一本書:《逝去的盛景:宋朝商業文明的興盛與落幕》。這本書從籌備、寫作到出版,我算是一路親眼見證。我很難想象,他是如何在情緒極其穩定的狀態下(按照我的理解,寫一本書是要不斷抱怨、罵娘和撒嬌的),鼓搗出這么一本大部頭作品的,更不要說,還能把一本不以敘事為主的歷史作品,寫得這么好看。
我的老同事老戰友、文藝優雅到室內也要帶紗巾的馬睿同學,年初也出了一本譯著《與希羅多德一起旅行》,很想喝著她最愛的精釀和熱紅酒,一起聊聊書。
另一位老戰友,溫潤如玉的謝秉強(餅哥)前年也出版了一本譯作《真理:哈佛大學與美國經驗》,每次見到他幾乎都會麻煩他這個那個,但只要聊一會讀書寫作,這位平日里安靜的謙謙君子就會興奮起來。
還有老同事的書正在路上。
前幾天,我聽說任大剛兄正在籌備一本書,一起聊天時,陳季冰說“就算我和明揚再博學善思,但沒有受過哲學的專門訓練,肯定寫不出大剛的味道”。
02
說到出書,最有爆發力的是那些出身于南方報業的媒體人。
南方報業的當年輝煌是個考古話題,但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散兵游勇們余勇可賈,不意成了作家的黃埔軍校。
年少成名的連清川(江湖人稱“連總”),五十歲的人了,到現在都奇幻地保有一些不可救藥的少年感。在疫情前的一次小龍蝦飯局中,張遠帆兄鼓勵我和連總寫“一本真正的書”。我知道遠帆的意思,我之前雖然出過幾本書,但基本都是文章合集,缺乏體系感;連總也是一樣,出過書,但沒有出過“真正的書”。
遠帆的話我一直記在心里。
這幾年,我就有了《棄長安》《入關》《崖山》,前幾年忙于創業的連總動作稍微慢了些,但也有了這本《曹操的自白書》,從厚度而言,絕對稱得上厚積厚發之作,最近還上了拼多多的補貼專區。
據說連總的太太跳跳從前一直拿我一年一本書的出版速度激勵(打壓)連總,我為我能夠有這樣的工具人效用感到自豪。我這幾天還給了連總一個念想:《棄長安》當年單在“多多讀書日”就賣了1萬多本。
在我的密友中,連總的文筆可能只有邱總比得上:連總汪洋恣肆,有著駱賓王的文采與天真爛漫;邱總拿捏人心,猶如心靈捕手。
但連總啊,你的下一本書可不能再等5年啊。誰讓你娶了一個年輕老婆,誰讓你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可愛,誰讓你等米下鍋。
我的朋友劉子超曾就職于《南方人物周刊》,他不僅是我心目中,也是多數人心目中國內最頂級的旅行作家。我到現在都記得,第一次讀《失落的衛星》那種震撼,怎么我們中國就突然有了這種級別的旅行作家了!
子超兄的每一本書都好看,無論是老書《午夜降臨前抵達》,還是新作《血與密之地》。每次見過他后,我都會迷茫一會,一個如此靦腆、文氣的美男子,是如何千山我獨行,在旅途上顯得像社達一樣自在,我想,這就是寫作的張力吧。
朋友郭建龍也來自南方報業。我一直暢想,如果讓劉子超和郭建龍這兩位國內旅行文學的頂流做一場讀書沙龍該有多好,與娓娓道來溫暖人心的劉子超相比,郭建龍的旅行文學作品顯得更加“硬漢”,旅途中少了一些浪漫,卻多了扣人心弦的冒險。
當然,郭建龍這些年最有名的人設還是“歷史非虛構作家”。如果一定要給國內當下的歷史非虛構熱找一本“開山之作”的話,我想一定會是《汴京之圍》。
也是因為有了建龍兄的激勵與“打樣”,才有了《棄長安》。我最佩服他的還是這些年每年一至兩本書的“穩定輸出”,從這一點而言,建龍兄太不像我們這些深陷拖延癥的媒體人了,他當得起“勇猛精進”這4個字。此處特別@連清川。
▲在平均海拔超過3500米的阿壩州紅原縣邛溪鎮,喜歡看書的兩姐妹,通過拼多多收獲了很多縣城里買不到的讀物。(張建/攝)
在我認識的出身于媒體的歷史寫作者中,唯一能和建龍比拼勤奮的就是十年砍柴和劉三解了。三解兄的《秦磚》《漢瓦》每一本都像磚頭一樣厚,今年終于出了一本薄一些的《漢末之變》;砍柴兄的著作早就等身了,今年又出了一本《風雨飄搖:晚清名臣立身處世之道》。
對了,還有李禮。他去年年底出了一本《失?。?891—1900 清王朝的變革、戰爭與排外》。一個特別的緣分是,《失敗》和我的《崖山》都出自同一個出版人,我們共同的朋友董曦陽。
03
媒體人為何這幾年出了這么多書?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我們那個最熟悉的世界、曾經賴以安身立命的傳統媒體業崩塌了。
很不幸,這個行業的人往往都沒有什么家底。在國內最好掙錢的那些年里,媒體人要么忙著為民請命張揚理想,要么快意人生兄弟義氣。等到行業與生活的殘酷次第張開,我們中的很多人才發現自己不僅一文不名,還虧欠了家人。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所幸,我們還有筆,還能寫。
有些人,選擇了自媒體創業;有些人,選擇閉門寫作。
就歷史非虛構寫作而言,與新聞寫作其實有一個共通的精神內核:求真。更技術地說,那就是“孤證不立”,需要多信源求證。
這幾年,看了很多前媒體同行的歷史作品,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足,但在以上這一點,做得都不錯。
不過,媒體寫作者的時不我予在于,當我們脫離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行業,進入了出版業時,才發現這個行業也身處于艱難竭蹶之中,存聊以卒歲之想。
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但我等胸中仍有勃然不可磨滅之氣。
在《與希羅多德一起旅行》的結尾處,有這樣一句話:我們身處黑暗,被光包圍。
光在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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