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1952年深秋的湖北黃安,破舊土屋前炸響的巴掌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七十歲的喻老太盯著眼前穿軍裝的中年人,枯瘦的手掌還懸在半空: “你這謊話精!當年說去學打鐵,咋就成了扛槍打仗的?”軍區(qū)司令員賀健捂著火辣辣的左臉,二十三年的硝煙歲月竟抵不過老母親這一巴掌的分量。
要說這巴掌的緣由,得從1926年的那個清晨說起。十六歲的喻安良蹲在村口磨鐮刀,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三百名紅軍戰(zhàn)士列隊經(jīng)過,綁腿上的紅布條晃得少年眼熱。 “娘,我想去當兵!”他沖回家扯著嗓子喊。正在納鞋底的喻老太抄起笤帚就打: “槍子兒不長眼!明兒就送你去學打鐵!”
老話說得好,兒行千里母擔憂。可喻安良心里揣著團火,看見地主家的狗腿子把佃戶吊在村頭老槐樹上抽打,后槽牙咬得咯咯響。1929年臘月,他偷偷把家里的鐵砧塞進灶膛,踩著積雪投了紅軍。當?shù)飳さ芥?zhèn)上鐵匠鋪要見兒子時,小伙計撓著頭說: “喻師傅去漢口進貨了。”這謊話一說就是五年,直到紅軍要戰(zhàn)略轉(zhuǎn)移。
1934年深冬,已是排長的賀健(改名后的喻安良)接到緊急任務:帶二十個戰(zhàn)士死守臘子口。零下二十度的山坳里,戰(zhàn)士們把最后半袋炒面讓給傷員,自己嚼樹皮充饑。敵人沖鋒號響到第七遍時,賀健突然想起離家前夜,母親往他包袱里塞的三個烤紅薯。他紅著眼跳出戰(zhàn)壕: “打完這仗,老子請你們吃真紅薯!”這場阻擊戰(zhàn)愣是撐了三天三夜,等來大部隊反包圍。
有意思的是,戰(zhàn)場上的 “鐵匠”真練出了打鐵的手藝。1940年沂蒙山反掃蕩,兵工廠的鍛鐵爐被炸毀。賀健帶著警衛(wèi)連摸黑下山,把鬼子鐵軌拆回來鍛造刺刀。鐵錘砸在燒紅的鋼坯上,火星子濺得比照明彈還亮。老師傅看得直咂舌: “賀團長這手藝,開鐵鋪準能成萬元戶!”
可這份 “手藝”終究沒能傳回家鄉(xiāng)。1948年濟南戰(zhàn)役前夕,已是師長的賀健收到老鄉(xiāng)捎來的家書。母親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 “鐵匠鋪王掌柜說漢口打仗兇,你千萬躲遠些。”他把信紙折了三折塞進貼胸口袋,轉(zhuǎn)頭帶著突擊隊炸開了永固門。城墻塌陷的轟鳴聲中,警衛(wèi)員聽見首長喃喃自語: “打完這仗...該回家看看了。”
這一等又是四年。1952年的吉普車卷著黃土開進村口時,喻老太正坐在門檻上搓麻繩。她瞇著眼打量車上跳下來的軍官,突然抄起掃帚就往回趕——二十三年前兒子偷溜那晚,灶臺上留著的正是半截搓到一半的麻繩。等看清軍官眼角的疤,老太太渾身一抖,那記醞釀了八千多個日夜的巴掌終于落了下來。
“娘,不是故意瞞您...”賀健扶著母親往屋里走,作戰(zhàn)地圖般鋪開滿桌軍功章。喻老太的眼淚砸在淮海戰(zhàn)役紀念章上,突然抓起枚渡江勝利紀念章就往灶膛里扔: “要這些鐵片子做甚?差點把命搭進去!”火苗躥起的瞬間,老母親又慌忙用火鉗撈出來,在圍裙上擦了又擦。
村里后生們擠在院墻外探頭探腦,怎么也想不到當年學打鐵的安良哥,竟是報紙上那個帶著坦克師橫掃華東的 “鐵甲司令”。更讓他們嘖嘖稱奇的是,賀司令在家劈柴的架勢還像模像樣——到底是正經(jīng)拜過鐵匠師傅的,斧頭落點又準又狠。
臨別那日,賀健把嶄新的軍大衣披在母親身上。喻老太摸著將校呢的料子,突然從箱底翻出個藍布包: “當年給你備的打鐵圍裙...”油光發(fā)亮的牛皮圍裙上,密密麻麻綴著二十三塊補丁。吉普車開出二里地,警衛(wèi)員回頭望見老太太還攥著圍裙站在村口,身影小得像個墨點。
說來也巧,賀健晚年最愛擺弄的火爐總燒得格外旺。子女們說,老爺子盯著跳動的火苗時,準是在想那三個沒吃上的烤紅薯,想臘子口的風雪,想母親扔進灶膛又搶出來的軍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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