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

經濟觀察報 記者 王義偉

事實證明，只有股市、債市、匯市的價格走勢圖（K線圖），才能讓特朗普的腦袋獲得短暫的清醒。

因為他是商人出身。

4月21日星期一，美國市場再次遭遇“股債匯三殺”：股市方面，美股三大指數集體收跌，道指跌2.48%，納指跌2.55%，標普500跌2.36%；債市方面，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一度上漲至4.41%，3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一度上漲至4.92%；匯市方面，美元指數下跌1.10%，一度跌破98關口，尾市收于98.278。

這是又一次，三盆涼水澆到特朗普的頭上。

特朗普清醒了。

特朗普說了一句足以對市場產生重大影響的軟話。

特朗普說，在鮑威爾的任期結束之前他無意解雇這位美聯儲主席（he has no intention of firing Federal Reserve Chair Jerome Powell before his term leading the U.S. central bank expires next year）。

無獨有偶，特朗普的重要內閣成員、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也發布了一個足以對市場產生重大影響的信息。

貝森特在摩根大通主辦的一個私人投資者峰會上表示，中美之間的關稅戰是不可持續的，關稅戰可能會在非常近的將來（very near future）緩和（de-escalation）。

無偶有三，歐洲央行也發布了一項足以對市場產生重大影響的消息。

歐洲央行的領導層表示，歐洲抑制通脹的行動成功在望（nearing completion）。

三個利好消息接踵而至，周二（4月22日）的歐美股市應聲上漲（具體數據不再贅述）。

此情此景，讓筆者聯想到了中國古代詩詞中的名句：醉里偶搖桂樹，人間喚作涼風。政治人物高高在上，隨隨便便一句話，市場應聲而動。

這真是風吹草動！

接下里，特朗普有三個方面的動向，值得高度關注。

第一，他和鮑威爾的關系。

鮑威爾的任期將于2026年的5月到期，距離現在還有一年的時間。雖然特朗普表態無意解雇鮑主席，但一方面，特朗普反復無常，今天說無意解雇，也許過段時間又起了趕人的心思，再次對鮑主席惡言相向；另一方面，特朗普一直強硬表態，希望美聯儲降息。所以，大概率地，兩個人還會頻繁交手。即使鮑主席降息了，如果降息幅度不如特朗普的預期，他會提更高的要求。

這對于美國市場以至于全球市場，都會產生重大的影響。

第二，美國和日本的關稅談判。

在90天的緩沖期內，美國和日本的關稅談判具有指標意義，如果美、日達成協議了，幾乎就是給全世界打了一個樣，其他國家和地區在與美國談判時，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和美、日協議作對比。特朗普首先和日本談判，主要是認為自己可以拿捏得住對方，但是現在看，美、日談判并不順利，日本的態度比外界預料的強硬不少。

第三，中美之間的較量。

請注意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的言辭。與特朗普的信口開河、不著邊際相比，貝森特的言辭是謹慎。他認為中美關稅戰最近會緩和（de-escalation）。

緩和并不等于解決，也不等于雙方達成協議。

筆者猜測，特朗普團隊也許會采取“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先同其他大多數國家和地區就關稅問題達成協議，在這個過程中盡可能蠶食、損害中國利益，增加自己的籌碼，同時在某些特定商品上采取特殊做法緩和中美經貿領域緊張關系，最后再與中國達成協議。

當然，特朗普也有可能主動遞上橄欖枝，或者大幅度撤退，以此修復中美經貿關系。

話題回到美國股市。

特朗普應該知道，他的一句無意解雇鮑主席，會讓華爾街隨風起舞。

那么，他自己和他的團隊成員，是否也借此機會小賺了一筆呢？

延伸閱讀

媒體：特朗普真急了 但美聯儲就算降息也僅是飲鴆止渴

“復活節”后第一天，美國市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4月21日，紐約股市再迎“黑色星期一”。截至收盤，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收跌971.82點，跌幅2.48%，標準普爾500指數收跌2.36%，納斯達克綜合指數收跌2.55%。

此外，衡量美元對六種主要貨幣的美元指數4月21日開盤即大跌1.10%，在匯市尾市收于98.278，跌破99關口。這是自1973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以來，美元指數第六次跌破100大關，創16個月以來新低，并很可能創下2009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最差月度紀錄。

美債方面，長期美債的拋售導致收益率曲線急劇變陡。彭博衡量的美國政府債券與全球同類債券的比率，已跌至13個月以來的最低水平，凸顯出美國國債表現的迅速惡化。

4月11日，美國市場剛經歷了一次“股債匯三殺”。僅過了10天，“黑色星期一”就再度降臨。美國總統特朗普顯然坐不住了。

4月21日當天，一直堅稱美國經濟“很強大”的特朗普，再次向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施壓，要求美聯儲降息。他在其社交媒體發文稱，“如果‘太遲先生’不立即降息，美國經濟將面臨放緩風險”。

隨著美國市場持續震蕩和特朗普的持續施壓，美聯儲還能維持住原有的獨立性嗎？即使美聯儲降息，就能安撫住美國市場的恐慌情緒嗎？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華盛頓出席記者會 資料圖/新華社

美元資產為何又崩了？

美國市場再遭“黑色星期一”，顯示投資者正在剝離美元資產。那么，美元資產為何又一次崩了？

可以發現，隨著“特朗普關稅”造成美元資產信用流失，許多機構投資者賣掉包括美股、美元、美債的一系列操作，已不是簡單的對沖風險操作，而是在“特朗普關稅”沖擊下作出的戰略選擇。

比如，全球最大的債券巨頭之一、管理兩萬億美元資產的美國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PIMCO）日前發布的報告稱：由于特朗普政府保護主義政策持續升級，“美國長期享有的特權地位正面臨考驗，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美債作為首選儲備資產的地位并非理所當然”。為此，PIMCO將采取“低配美元”策略，削減美元和長期美債敞口，轉而增持歐洲、日本及新興市場債券。

日本大型壽險公司富國壽險，是另一個例子。該公司在日前公布的年度投資規劃中表示，將縮減外債持倉，轉向購買日本超長期國債，總購買量可能達到3000億-4000億日元。過去，享有“無風險資產”的美債是日本壽險的標配。富國壽險削減外債，其實指向的就是將削減美債。

機構投資者戰略性剝離美元資產，等于為“特朗普關稅”又投下了一次反對票。事實上，特朗普政府與其他國家展開的關稅談判進程也印證了機構投資者的判斷。

仍以日本為例，日本原是特朗普為關稅談判設定的樣本，特朗普親自參加了與日本的首輪關稅談判。

盡管美方聲稱相關談判“取得了重大進展”，但日本談判代表、經濟再生擔當大臣赤澤亮正回國后表示，日本希望美國全面撤銷汽車、鋼鋁制品及10%的“對等關稅”，這是日本絕不能讓步的底線。他還表示，在與特朗普的會談中“以強硬態度反復重申了這些主張”，“目前雙方仍存在巨大分歧”。

過去在貿易戰和匯率戰中向美國多次低頭的日本，此次都不愿輕易讓步，可想而知特朗普政府意圖通過關稅談判達到多重目標有多么不切實際。反映到美國股債匯市場上，就是投資者的信心流失。

交易員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交易大廳工作 資料圖/新華社

罷免鮑威爾會有多難？

顯然，特朗普也看到了美國市場震蕩可能給美國經濟和他本人的權勢造成的威脅。但他采取的對應策略是挑戰美聯儲的獨立性，尋機罷免美聯儲主席鮑威爾。

在2017年特朗普首次入主白宮時，經特朗普提名，鮑威爾接替耶倫擔任美聯儲主席。此后鮑威爾就因特朗普試圖干預美聯儲決策與特朗普產生了矛盾。

特朗普發動此次關稅戰后，鮑威爾已明確表示不會順從特朗普的意愿，認為其關稅政策限制了美聯儲的政策調整空間，美聯儲需要進一步觀察相關后果再作決定，由此再度惹怒特朗普。

但特朗普要罷免鮑威爾的法律門檻很高。早在1935年，美國最高法院就裁定，美聯儲董事會成員僅在“正當理由”下才可被提前免職。

1951年，在朝鮮戰爭背景下，為制約美國聯邦政府私印鈔票支持戰爭的沖動，美國國會支持美聯儲和財政部達成《美聯儲-財政部協議》，讓美聯儲獲得了制定貨幣政策的完全獨立性。

但特朗普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4月9日，美國最高法院的一項裁決支持了特朗普政府罷免兩名監管獨立機構——國家勞工關系委員會、功績制度保護委員會董事會成員的決定。這預示了最高法院也有可能支持特朗普強行罷免鮑威爾。

但即使鮑威爾被罷免，他仍是美聯儲七名董事會成員之一，享有投票權。就此而言，就算是罷免了鮑威爾，特朗普也難言獲勝。

當地時間4月19日，人們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白宮門前參加抗議活動 圖/新華社

降息就能救美國經濟？

還要看到，即使在特朗普的威脅下，美聯儲不得不讓步降息，也僅是飲鴆止渴。

降息有助于消解美國因關稅而發生的經濟滯脹擔憂，也有助于削減美債的利息負擔。2024財年，美國財政部的債務凈利息支出為8820億美元，平均每天約24億美元，占美國GDP的3.06%，已超過了美國的軍費開支。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赤字也因此達到1.833萬億美元，回到了新冠疫情時期的水平。這恐怕就是特朗普急著向美聯儲施壓的主要原因。

但是，如果美聯儲在不適當的時候降息，勢必導致通脹再次抬頭。而關稅戰已讓美國面臨新的通脹風險。不同的研究分析均表明，關稅戰將使美國的核心通脹率上升2.5%～3.5%。紐約聯儲的研究顯示，2025年新關稅將使美國普通家庭年支出增加10%～15%。

中國是特朗普關稅戰的主要目標。但研究顯示，中國對美輸出商品中三分之一具有壟斷性，短期內甚至長期內都無法被替代。關稅引發的通脹有可能生成螺旋效應，帶動多數美國日用品、汽車、藥品普遍漲價。

在這種情況下，美聯儲降息就是在美國現有通脹水平下再添一把柴。

更重要的是，降息并不能挽回美國因關稅戰而流失的美元資產信用。相反，如果美聯儲降息付出的是失去獨立性的代價，美聯儲將被蒙上政治化色彩，而這只會讓投資者加快剝離美元資產的步伐。

事情總是走向反面。特朗普上臺前就曾表示他能讓俄烏戰事在24小時內結束，但截至4月21日特朗普上臺93天了，俄烏戰事尤酣；發動關稅戰時，特朗普曾形容4月2日是關稅“解放日”，如今只過去了3周，美國已兩逢“股債匯三殺”， “解放日”成了“恐慌日”。

特朗普還信誓旦旦地聲稱，新關稅讓美國每天賺取20億美元，而美國海關數據顯示每天只有2.5億美元。照此下去，美國一年新關稅收入也不過900多億美元，卻讓全球市場、供應鏈、產業鏈陷入了空前動蕩。

如此看來，特朗普團隊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為什么總是失算，總是給市場制造出“黑天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