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出租屋隔音總是不好。程陽咬著筆桿,聽見隔壁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時,墻上的掛鐘剛指向凌晨兩點。他盯著攤開的公務員真題集,墨字在臺燈下暈成模糊的灰影。
這是他在備考的第三個月。六月的潮濕空氣裹著霉味鉆進紗窗,混著樓道里飄來的中藥味。他想起三天前搬來時,房東太太壓低聲音的嘀咕:"隔壁住著秋云,男人在深圳工地,半年沒見寄錢回來......"
咳嗽聲突然劇烈起來,程陽抓起桌上的枇杷膏沖出門。鐵門在寂靜中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走廊昏黃的聲控燈下,穿著碎花睡裙的女人正彎腰扶著墻,長發散亂地遮住半邊蒼白的臉。
"林姐?"程陽記得門牌上的名字。女人抬起頭,二十八歲的面容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憔悴,眼尾細紋在燈光下泛著水光。她剛要開口,又爆發出一陣嗆咳,單薄的身影像風中瑟縮的蘆葦。
從那天起,程陽的復習資料旁多了本《常見病癥護理手冊》。他會在晨跑時"恰好"多買份豆漿油條,傍晚敲開402的門說"林姐能借點鹽嗎"。秋云教他煲湯時升騰的霧氣里,他看見她無名指上褪色的戒圈閃著微弱的光。
臺風登陸那晚,雨水像無數銀鞭抽打著窗戶。程陽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秋云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啼哭的嬰兒。"頂樓漏水......"她發著抖,水珠順著睫毛往下墜。程陽這才知道她每天凌晨去菜場,是為給三個月大的女兒掙奶粉錢。
他們用塑料布堵住滲水的窗縫時,嬰兒在臨時搭建的床鋪上睡著了。秋云擦著頭發苦笑:"本來該去婦幼保健站做產后檢查的......"話音未落,程陽已經掏出手機預約掛號。暖黃臺燈下,她眼眶泛紅的樣子像枚生銹的圖釘,猝不及防扎進他心里。
七月最熱的那天,程陽在蒸籠般的廚房里熬枇杷雪梨湯。砂鍋咕嘟作響時,他聽見身后傳來帶笑的嘆息:"公務員考試還考廚藝?"秋云抱著洗凈的床單站在門口,陽光透過她鵝黃色的裙擺,在地面投下晃動的光斑。
他們默契地維持著某種平衡:程陽會"順路"取走她待洗的工服,秋云總在他伏案時輕手輕腳放下一碗冰鎮綠豆湯。直到某個暴雨夜,急促的拍門聲撕碎這份平靜——追債的人舉著欠條,說秋云的丈夫在澳門賭輸了錢。
程陽把瑟瑟發抖的女人護在身后時,聞到她發間若有若無的茉莉香。報警器的蜂鳴聲中,他忽然想起母親離世前也是這樣抓著他的手,掌心冰涼潮濕,像握著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八月中旬,秋云收到丈夫的匯款單。她站在郵局柜臺前反復核對數字,陽光透過玻璃窗把匯款單上的"5000元"照得發亮。程陽看著她把碎發別到耳后,那個簡單的動作里突然多了幾分輕盈。
"他要回來了。"秋云攪拌著程陽熬的皮蛋瘦肉粥,瓷勺碰在碗沿發出清脆的叮響。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程陽盯著她手腕上被熱水燙紅的痕跡,想起昨夜幫她搬貨時,那節白皙的后頸如何彎成憂傷的弧度。
暴雨來臨前的傍晚總是格外悶熱。程陽收拾行李時,秋云抱著女兒站在門口。嬰兒肉乎乎的小手抓著他的衣角,發出含糊的"咿呀"聲。"明天有雨......"她話沒說完,驚雷炸響在頭頂。黑暗降臨的瞬間,程陽摸到臉上冰涼的液體,分不清是她的淚還是漏進的雨水。
搬遷公司的車駛出巷口時,程陽在后視鏡里看見402的窗簾動了動。手機屏幕亮起新消息:"粥在冰箱第二格,記得熱透再喝。"他閉上眼睛,舌尖泛起中藥的苦澀,混著記憶里茉莉花茶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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