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不動產登記中心的大廳里，手中的查詢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指發顫。工作人員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這套房產現在的所有權人是王磊，不是您。”

六月的陽光透過玻璃幕墻照進來，我卻感到刺骨的寒冷。我機械地走出大廳，站在臺階上，眼前浮現出三個月前那個晚上——王建軍拿著那張空白的委托書，臉上堆著和藹可親的笑容。

“小雨，就是個形式而已。”他當時這樣說，而我的母親站在他身旁頻頻點頭。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晚上你王叔叔燉了你愛喝的玉米排骨湯，早點回來。”

我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突然覺得胃里翻江倒海。我蹲在路邊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回到小區時，天已經黑了。我站在樓下抬頭看，12樓的窗戶亮著溫暖的燈光，那里曾經是我和父親的家。現在，那里住著母親、王建軍，還有他兒子王磊。

電梯上升的過程中，我對著金屬門整理自己的表情。門上映出的女孩臉色蒼白，眼睛紅腫，但嘴角卻掛著一個奇怪的微笑——我竟然在笑。

“小雨回來啦？”王建軍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里還拿著湯勺，“快去洗手，湯馬上就好。”

我站在玄關沒動，目光掃過客廳——母親正在擺碗筷，王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個畫面多么溫馨，溫馨得令人作嘔。

“我的房子是怎么回事？”我的聲音很輕，但足夠讓所有人停下動作。

王建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湯勺“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什么房子？”母親強笑著走過來，“先吃飯吧，有什么事飯后再說。”

我繞過她，徑直走到王建軍面前：“我今天去了不動產登記中心。我的房子，現在為什么在王磊名下？”

客廳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電視機里綜藝節目的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王建軍彎腰撿起湯勺，動作慢得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他直起身時，臉上已經換了一副表情——那種長輩面對無理取鬧的孩子時，無奈又寬容的表情。

“小雨，這事我們是想等你大學畢業再告訴你的。”他嘆了口氣，“你現在還小，不懂這些。”

“不懂什么？不懂你們怎么騙我簽下空白委托書？不懂你們怎么把我爸用命換來的房子偷偷過戶？”我的聲音開始發抖，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想哭，反而想笑，“王叔叔，您演技真好。這半年多來，每天給我熱牛奶，修自行車，就為了今天？”

王建軍的臉色變了：“你怎么說話的？我們是一家人！磊磊是男孩子，以后要娶媳婦，得有房子才行。你是女孩子，將來是要嫁人的，房子又帶不走。”

我轉向母親：“媽，你早就知道？”

母親的眼睛紅了，她抓著我的手臂：“小雨，你王叔叔每個月都給你存嫁妝錢，已經攢了五萬多了。再說，這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所以你們就合起伙來騙我？”我甩開她的手，“我爸才走了一年多，你就幫著外人偷他留給我的東西？”

“什么外人！”王建軍突然暴怒，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碗碟震得嘩啦響，“我對你不好嗎？啊？你媽現在跟我過，你要是鬧得太過分，讓她怎么做人？”

我看著他漲紅的臉，突然明白了什么。我慢慢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錄音界面，上面顯示已經錄音27分鐘。

“繼續說啊，王叔叔。”我輕聲說，“剛才那段關于‘女孩子房子帶不走’的精彩發言，我已經錄下來了。您覺得法官會怎么看待這種性別歧視的盜竊理由？”

王建軍的表情凝固了。母親倒吸一口冷氣：“小雨，你干什么？快刪掉！”

“不著急。”我往后退了兩步，確保自己離門口更近，“明天我會去找劉叔叔——我爸的老同事，現在是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順便，我已經成年了，那套房子市值480萬，夠得上刑法第266條詐騙罪的‘數額特別巨大’標準了。”

王建軍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突然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小雨...小雨...”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王叔叔錯了，王叔叔一時糊涂...”

我看著他涕淚橫流的樣子，胃里又是一陣翻騰。這個曾經讓我覺得溫暖可靠的男人，現在跪在地上，丑態百出。

“建軍！”母親驚呼一聲要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你別管！”王建軍沖母親吼完，又轉向我，跪著往前挪了兩步，“小雨，房子我明天就去過戶回來，你的嫁妝錢我也一分不少地給你...不，我再多給你十萬，就當是利息...”

我看著他臉上混在一起的眼淚和鼻涕，突然覺得很累。這就是我母親選擇的男人，一個會為了一套房子向繼女下跪的懦夫。

“不必了。”我轉身拉開房門，“今晚我去姑姑家住。明天上午九點，不動產登記中心見。如果你們不來...”我晃了晃手機，“這段錄音會出現在派出所。”

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和王建軍的咒罵聲。電梯下行的過程中，我終于允許自己哭了出來——不是為那套房子，而是為那個曾經相信“新家庭”會幸福的、天真的自己。

走出單元門時，夜空中飄起了細雨。我站在雨里，仰頭看著12樓的燈光，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一句話：“小雨，這世上最貴的東西，往往都是免費的。”

他指的是親情。而現在我明白了，免費的東西，往往也最容易被人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