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的一天,安徽省含山縣看守所門口。
她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本是一名年輕而健壯的農村少婦,然而八個多月的監獄生活卻使她那白晰的臉龐變得像涂過臘油樣的憔悴,滿頭的秀發蓬亂地披散在肩上,顯得很疲憊。那原是很明亮的目光眼下卻流露出悲憫和凄涼,要不是身上穿了那件囚服和雙手上那發著錚亮寒光的手銬,誰都不會相信她是個殺人犯,而且是個殺死自己兩個親生幼兒的重刑殺人犯。
“于鳳,快上車吧,今天晚飯前我們必須趕到勞改農場去。”押解她的法警催促著。
她像是從夢里驚醒過來,趕緊跨進車斗,回眸那高大的青灰斑駁的看守所圍墻,長長地嘆了口氣。“班長,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是不是到農場勞動改造二年以后再槍斃我?”
“不,你的命先保住了。如果你認罪服罰,不再犯罪,以后好好改造,根據你的表現情況,還可以給你減刑……”法警一邊解釋一邊發動了馬達。
她舒了口氣,鼻子一酸,兩行晶瑩的淚水順著瘦弱蒼白的面孔凄然而下。車越開越快,路邊的景物迅速向后倒去,她的熱血不由沸騰起來,恍惚已徜徉進歲月的流河,往事如同電影一樣一幕幕重新浮現在她眼前……
1982年春天,安徽含山縣巨興鄉(2004年和清溪鎮合并)馬橋大方村。陽春三月,春暖花香,麥苗拔節了,油菜花一片金黃,人們身上的棉衣紛紛脫了下來。然而正當農民們進行春耕春播的時候,寒流連著下了好幾天大雪。21歲的于鳳姑娘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自家責任田的田埂上發愣,她像責任田里被寒冷的雨雪凍蔫了的麥苗,又像枝折瓣落地的油菜花,她的心情很復雜,簡直像在胸窩里堵了團亂麻,斬不斷,理還亂。
母親為了大哥能早日成家,竟要把她嫁給外村那個又丑又窩囊的龍秋。她理解母親的苦衷,但母親為什么就不能體諒一個女孩的難處呢,她有自己的幸福追求,然而……
“鳳兒,快回家,別凍壞了身子。”遠處傳來了母親微弱的叫聲。
她轉過身快走幾步,一把扶住走近了的正在生病的母親,“媽,快回家,別為女兒的事操心了。”
“你已三頓沒有米粒沾牙了,媽怎么能不操這份心呢?”于母揪心地哽咽著。
母女倆流著眼淚回到家里,只見于鳳的哥哥穿著一件破棉襖,蜷曲著身子,一聲不吭地蹲在爐口烤火取暖。他已是三十來歲的漢子了,那副模樣看上去叫人覺得十分的孤獨和憂傷。
早已出嫁的姐姐抱著孩子迎了上來,顯然他們剛談了些什么,她看了看于鳳,悲痛地說:“鳳妹,我已打聽過了,龍秋雖然長得丑些,但脾氣好,能吃苦,每月少說也能掙七、八十元錢,你嫁給他不會吃大苦頭的。”
于鳳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走進了里間的小屋,將熬好的中藥端了過來,遞到母親手里:“媽,你的哮喘病犯得這么重,趁熱將藥喝了吧。”
于母接過藥碗放到面前斷了腿的桌子上:“鳳兒,媽這幾年來一天不如一天,這一病不知什么時候見好,這10天的藥費我拿什么還人家呢?從今天起媽媽不再吃藥了,省點錢給你哥找個人。”
話未說完便喘成一團,于鳳用手在母親胸口輕輕地揉抹著:“媽,家里再窮,病到底還是要看的。”
母親突然解開上衣的鈕扣,從懷里掏出個紅紙包,雙手擅抖著,一層層地剝下放在于鳳的面前:“閨女,這是龍家送來的一千元彩禮和一塊定親手表,日子也訂下來了,為了你這無用的哥哥,你就依了媽這一回吧。”
于鳳低著頭一聲不吭,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哥哥搬一條缺腿板凳踱了過來:“我的好妹妹,親妹妹,你哥哥苦了這么多年,不僅沒有攢下錢,媽媽往常生病倒欠了債,眼見今年的收成不好,你若不同意這門親事,哥哥我的親事就再也沒有指望了。”
于鳳再也忍不住了:“哇”地哭出聲來,她轉身鉆進里屋,“啪”地關上房門,倒在床上失聲痛哭起來。
自從媒人上門提親以后,在這個并不尋常的家庭里卷起了軒然大波……
于鳳自幼失去父親,母親帶著三個“拖油瓶”的孩子改嫁到現在的家中,繼父身體多病,前妻留下三個和于鳳兄妹差不多大的孩子。于鳳在缺衣少食的環境中泡大,飽受了人間種種痛苦和磨難,養成了一種既內向又倔強的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母親最大的心愿是能讓她早點嫁出去,以便獲得一份豐厚的彩禮為一貫老實無用的兒子娶個媳婦。一晃幾年時間過去了,于家嫁女娶媳的想法被一鄰居知道了,她便來到龍莊村為親戚龍秋提親。
龍家正是求之不得。龍秋人長得丑,而且還有其他許多毛病,他的父親是當地的老油子,母親又厲害得出了名,了解底細的人家都不敢做這門親事。
當于鳳含羞偷偷了解了詳情后,曾向母親哭訴過多次,要求退掉這門親。
母親知道女兒的苦衷,但為了兒子,這是前夫的一脈“香火”,沒有錢,兒子要娶不上媳婦,豈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結發丈夫。她老淚縱橫地雙手扒在房門上嘶喊、哀求、哭泣著:“鳳兒,乖孩子,媽知道你美,和龍秋不般配。他長得丑,有缺陷,但更會疼愛人,婆婆脾氣壞不能跟你過一輩子,你就委屈一下,媽求你了……”
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心亂如麻。她可憐哥哥,21年來她和哥哥相依為命,曾發過誓要幫助哥哥娶回媳婦再出嫁。但哥哥畢竟是三十大幾的人了,沒有錢,誰個姑娘看得起他呢?她擦了眼淚,終于把房門打開了,只見白發老母親和哥哥跪倒在門邊,她的心軟了。她明白,為了這個苦難的家庭,她必須犧牲掉自己的青春和幸福。
喧鬧的鼓樂聲一陣緊似一陣,龍家迎親的人在于家門前又等了幾個小時,在母親和姐姐們再三勸慰催促下,于鳳才無可奈何地穿上了嫁衣,隨著迎親的隊伍上了路……
走在隊伍前邊的新郎長得呆頭笨腦,矮敦敦,胖乎乎,皮膚黝黑,雙眼瞇成一條縫。他壓抑住內心的喜悅,寬大的嘴角笑起來便向一邊歪斜,好像一把歪放著的湯匙,臉上兩塊酒杯大的瘡疤像兩片褐色花紋的橡皮膏藥,顯得非常刺眼。
于鳳看在眼里,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厭惡,難道當真以后她一輩子就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
太陽要落山的時候,他們終于來到了龍家。
這是幢極為普通的磚房,已經顯得很古舊了,中間是客堂,東西兩間是沒有裝門的房間,結婚的儀式都是按照舊輩們的禮法進行的,先參拜父母,后拜天地。
那群吃喜宴的親友粗野而放縱,從晚上7點直鬧到夜里12點多才醉醺醺地離去。
龍秋送走了親友,立即猛撲到縮在墻角的于鳳的身上,粗暴地撕扯著她的衣服。于風嚇壞了,竭力抵抗著,不肯上床,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該是怎樣的個新婚之夜。
“你已是我的老婆了,干嘛不肯上床?”龍秋火了。
于鳳默不作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好不容易向親戚借了1000元錢送給你家做彩禮,今天結婚又辦了十幾桌酒席,又欠債1000多。花3000多塊錢,我就是買也把你買回來了。”龍秋圓瞪著眼,吼叫起來。
“你家是借錢送彩禮,借錢結婚的?”于鳳十分吃驚地問。
“騙你干嘛,媽的,娶了你,這債可夠還一輩子的。”
于鳳只覺眼前一黑,“咚”地癱在地上。
按當地的風俗,結婚后的三朝,夫妻雙方必須一同去娘家回門。于鳳為了不使母親牽掛,支撐著病弱的身子回家看望了家里的人。幾天來,她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最終決定還是向命運屈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是償還債務要緊,她對龍秋說:“你還是外出打工掙錢還債吧,家里的事由我頂著。”
幾天后,龍秋背著行李外出了。于鳳換下了新婚的嫁衣,換上了從娘家帶來的衣褲,每天起早貪黑,在那八畝多的農田里苦干。晚上回家后還要喂雞養豬,為公婆洗衣和做飯。就連懷孕了,也依然不得閑,她簡直就象頭會說話的牲口,默默地用繁重的勞動沖淡和減輕心中的憂悶和痛苦。
婆婆對兒媳這突然的變化感到奇怪。她每天都在琢磨,為什么兒媳要把兒子支使出去?看著兒媳究竟在干些什么。
然而她什么也沒有發現。但愈是不能發現,她愈要窺視,希望有一天能抓到她的把柄。
從表面看,她對兒媳十分關心體貼,每天陪著于鳳下地,其實骨子里卻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自打于鳳第一天進入龍家大門里起,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難怪別人都說我兒媳婦長得如花似玉,果然名不虛傳。”她為龍家有這么個能干漂亮兒媳高興,但更多的是為兒子擔心。兒子龍秋貌不出眾,又缺少心眼,除了會干點力氣活以外,什么也不會。而于鳳雖然是農村生、農村長,但天生麗質,白果臉,丹鳳眼,柳葉眉,皮膚白晰細嫩,體態均勻嫵媚,真比城里的大姑娘還漂亮幾分,而且治家有方、干活勤快。
他們的差距太大了,她不止一次地在嘴里嘟囔:“簿田丑妻家中寶,面貌俏麗惹禍根。”于鳳美,只怕招蜂惹蝶;于鳳能,龍秋壓不住她,總有一天會飛走,她思忖著,決心要防著點,拿出個婆婆的樣子壓住她。所以她每天都跟著兒媳下地,監視于鳳的一舉一動。
一天,于鳳讓婆婆中午先回家做飯,婆婆離開后,附近一青年農民跟于鳳講了幾句話,晚上回家后,龍母竟大罵她舉止輕浮,在地里和男人們拉拉扯扯。于鳳有口難言,覺得委屈、羞恥,但只能打落的牙齒往肚里吞……
一晃幾年過去了,于鳳已經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的心也麻木了,安于這種艱難的生活,丈夫龍秋依舊在外打短工,家里的事全由她一人擔著。
1986年的中秋之夜,又圓又明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各家各戶都在歡天喜地的過節,而于鳳還在地里忙著割稻。公公浪蕩慣了,婆婆整日喜歡串門,都是從來不幫一點忙,丈夫又沒回來,田里的活全拉下了,她把最后一些稻谷挑上院場,渾身像散了架,累得不行,晚飯也沒吃,到屋里倒頭便睡。
半夜里,一條黑影鉆進她的房間。于鳳從睡夢中驚醒,感覺身體上很沉,睜眼一看,是公公正在撕扯她的衣裳,她嚇得張口結舌,一點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公公龍某原是個老色鬼,1977年因強奸精神病姑娘判過五年刑。于鳳過門后他就打起了主意,時常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在于鳳臉上、身上轉來轉去,只是礙著龍母看得緊,一直沒有機會,這天正巧她外出有事,晚上沒回家,他便一頭鉆進了于鳳的房間。
“快放手,要不我就喊人了。”于鳳定了定神厲聲喝道。
“哈哈,你喊吧,你婆婆不在家,誰聽見?這么黑的夜晚才沒人多管閑事呢。”公公嘻皮笑臉:“沒有哪家公公不‘扒灰’的。”
“啪”!于鳳憤怒已極,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龍某惱羞成怒,立即暴跳起來,張開那鷹爪般的手,先一把將于鳳的上衣扯碎,又一把將于鳳的短褲扯開,于鳳拼命扭打著,反抗著,漸漸地,她失去了反抗能力。
第二天,太陽已經很高了,于鳳還沒有起床,躺在鋪上痛苦地抽泣著,她感到萬分的羞愧。婆婆回來后不問情由潑口大罵,說家里供養了一個姑太太,一個懶人。
她想把事情告訴婆婆,但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和婆婆相處幾年時間,她深知婆婆對這種事的態度,弄不好事情傳出去自己難以見人。這時她多么想丈夫能早點回家為她做主啊!
十多天后龍秋終于回家了,她迫不及待地將丈夫迎進房間,囁嚅著說:“我們和公公婆婆分開生活吧!”
“這怎么行。”龍秋打斷她的話,“難道你不怕外人說閑話,不怕爺爺奶奶罵我們不孝順?”
于鳳的心涼了,她的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因為她很清楚,一旦她把事情真相吐出來,她在這個家庭里不但不可能得到同情,反而會成為一個永遠受唾罵和不可饒恕的罪人,那么今后的命運會更慘。
丈夫又走了。臨走時,于鳳抱住他痛哭,噪子都哭啞了,誰也不理解此時她那復雜的心境。
就在這天夜里,公公龍某又一次鉆進了她的房間……
于鳳實在經受不了這肉體和靈魂上的蹂躪,她覺得這個世界是一片灰暗,沒有歡樂、沒有溫情,有的只是罪惡,有時她真想毀掉面前的一切。
此后只要一有機會,公公就會到她的房間糾纏。
恐懼、羞恨,她終于決定鋌而走險,她要把這一切全捅出去。然而當她把這一切哭訴給探親回來的龍秋的時候,只是遭受了丈夫劈頭蓋臉的痛打和惡罵。作為丈夫,龍秋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占有;作為兒子,他又必須恪守孝道,什么都不能說,他是他父親生的,那么他的一切就是他父親的一切……于是他把所有的怨恨全潑撒到于鳳身上,罵她是個沒羞恥的女人,他死勁地打她。
于鳳默默地聽憑龍秋的痛打,她縱有萬般理由,但她作為女人,卻只有凄涼地獨自吞食苦果,好像女人天生就該遭受這樣的劫難。
傳統的道德觀念和幾千年漢民風俗的潛移默化使她逐步陷入悲慘的泥淖,單純從善良走向邪惡。
似乎是無法逃避的俄狄浦斯般的命運,一方面她仍舊受到公公的蹂躪,一方面在丈夫和婆婆那里又得不到同情和憐憫,哪怕是諒解,一點點的諒解,然而沒有,社會也好像沒有人肯寬恕她。她,天生地成了一名有罪的女人。
幾天后她吞服下半瓶農藥……
當她到達死亡界線的時候,那門竟緊閉了,命運的死神拒絕她跨到那個世界去。
她好像僅僅是經歷了一場死亡游戲。
她被人發現了,抬到醫院,并救了過來。
婆婆氣得大罵不止,說于鳳沒有良心,讓她驚出一身冷汗,并怪她死得如此的不利索。
她身體虛弱得不行,她不想回嘴,只是在思索:這就是死嗎?原來死也并不可怕,但我這么死是不是太不值得了?死得太輕巧了,我不能讓她們這樣省心,要死,也來個魚死網破。
又一個很深的夜晚。
她服侍好兩個孩子睡下,自己才脫衣上了床。丈夫幾天前又外出了,婆婆上午走親戚還沒有回家,她估計老色鬼要來糾纏,特地將菜刀藏在了枕頭底下,她等龍某一旦進房無理,便結束他的狗命。
她昏昏欲睡,房門“嗵”的一聲被踢開了,抵門的木棍飛出老遠,龍某劃了一根火柴照下亮,就往床上撲來。于鳳趕緊抓起菜刀,當她要下手砍時,雙手忽然顫抖起來,她的心軟了,天哪!難道這是要殺人,可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平時她可是連雞鴨這類家禽也不忍心殺的,她放下了刀,菜刀“咣當”一聲掉在冰涼的地上。公公趁機撲上來與她扭打在一起……
婆婆忽然闖了進來,她一把拉開丈夫,然后照準于鳳的臉打了兩個響亮的耳光,惡狠狠地罵道:“不要臉的東西,我早知道你長得窈窈窕窕就不是好貨,我剛一離家,你們就搭上了。你還叫屈,全是你勾壞了這老不爭氣的饞貓。”
于鳳的憤恨剎時轉為固執的沉默,她一聲不吭,暫時把痛苦緊鎖在心里,她決心有一天要毀掉這一切,一切丑惡。
第二天一早,于鳳的婆婆便在村里嚷開了:“于鳳經常把男人支使出去,自己難熬了,倒會和老公公勾搭在一起,偷情賣俏。”
憤怒的火焰終于沖開了于鳳那忍耐、沉默許久的堤壩,它像咆哮的洪水奔騰而下,像火山一樣爆發了……于鳳跑上前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婆婆的臉上。這個生活了五十多個春秋的潑婦從未吃過這么大的苦頭,立即揪住于鳳的頭發廝打起來,“妖精”,罵不絕口,左鄰右舍見她們一老一少動手,紛紛指責于鳳不好,她有口難言,更加氣憤。
事情開了頭,后面便難以了結。從此婆媳間的爭吵一發不可收。
于鳳的婆婆覺得怨氣難平,大哭大鬧,回了娘家搬去救兵,為她“伸冤”。
也不知這民俗古風究竟何等的優越,反正它們流傳至今。凡是家庭產生糾紛,一律由請出面的族長和娘家有頭面的舅爺斷其公理,而這種決斷無疑都是以家族利益和名聲為主。所以,公平的程度,可想而知。有些事常讓人啼笑皆非。
1988年4月15日,于鳳婆婆的娘家來了十多個人,兵分兩路,氣勢洶洶地來到于鳳家,又要酒又要菜,于鳳只好含恥招待了他們。剛吃完,婆婆的娘家人就一擁而上,責罵她忤逆不孝。
“你們……聽我……”于鳳剛要分辨解釋,一名壯漢走過來,“啪”地就是一個耳光,只打得她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地疼。
“在婆婆娘家人的面前,你沒有講話的權利。”娘家人吆喝著,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于鳳的前胸、后背、大腿上……于鳳躲不開,走不脫。索性和眾人扭打起來。鄰居們聞聲趕來勸阻,好容易將雙方拉開。于鳳一頭鉆進屋中。天快黑了,娘家的第二批人馬趕到,立即匯合了第一批人,將于鳳屋子團團圍住。于鳳見來勢洶猛,自料兇多吉少,趕快將門關起。
“快開門,看你今后還敢再打人”外邊的人高聲喊叫,“再不開就砸門啦……”
屋里沒有一點動靜。
“老子今天先教訓教訓你,看你今后還敢反抗”她的公公操起一根樹棍就朝門上砸去。一下、兩下……
門終于被砸開一條縫,龍母趁勢側身就朝里鉆,屋里的于鳳拿起糞勺柄打到了龍母的肩上,龍母縮回身來,躺在地上大聲嚎叫:“打死人了,救命呀!”
親戚火了,接過棍子繼續砸門,可門已被于鳳用裝滿糧食的麻袋堵上了。
“開門!快開門!”外邊的叫喊聲、咒罵聲一陣高似一陣,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勢。
屋里的于鳳怕嚇壞孩子,哄著他們先睡了。她顫悚著身子倚在門上,思緒萬千,百感交集。五年多來,她在這個家中受盡了欺凌,公公的兇殘,婆婆的肆虐,丈夫的怯懦……她厭透了這個家,今天縱然不被打死,也實在難以生活下去。與其被人打死,不如自己死個痛快,她拿起刀剛要自殺,忽然一眼瞥見正在床上熟睡的兩個孩子,她的心猛地一顫。
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留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日后將永遠失去母愛和應有的家庭溫暖,像她一樣受人欺凌,倒不如都死了干凈。
她猛地抱起兩個孩子,發瘋樣地親吻著,兒子、兒子,你們的母親就要走了。她承認作為一個母親是自私的,但作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呢……
門外的吵罵聲大作。
龍家沒有一個好東西,是的,沒有一個,她死了,太便宜了他們。陡地,一種可怕的念頭襲上心頭,不,她不能,不能。
不,她就要死了,她沒有什么對不起人的事,可誰又能對得起她呢?
她閉起雙眼,舉起了菜刀……
身上立即濺滿了鮮血。忽然,她睜圓了雙眼,凄厲地驚叫著,奪門而逃,奔向門外的那條大河……
1989年1月,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于鳳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她將飽受終身牢獄之苦來彌補殺死兩個兒子的罪過,這對她來說是不情愿的,但又是情愿的……
囚車在蜿蜒曲折的沙石路上顛簸,于鳳斜倚在車廂的最后一排座位上回想著她走過的漫長而可怕的路。她悔,悔自己不懂法律,不知道運用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她痛,痛自己殘忍地剝奪了兩個無辜兒子的生命;她恨,恨龍家,也恨于家的愚昧無知,將她這純貞的心靈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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