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蔦哲一朗執導、李康生主演的《黑之牛》,在第49屆HKIFF新秀電影競賽(世界)單元摘下火鳥大獎,評審團稱贊此片“糅合了獨特的哲學與美學觀點、精辟的歷史評論,以及對大自然的生動詮釋”。這也是蔦哲一朗導演第二次在HKIFF獲得獎項,他更是坦言HKIFF是他創作的起點,沒有HKIFF,就沒有現在仍在拍電影的他。
《黑之牛》獲獎圖
《黑之牛》這部作品有著特別的影像調性,用35毫米的黑白膠片和75毫米的彩色膠片拍攝,并且是坂本龍一大師看了demo后主動參與配樂創作,其子空音央是蔦哲一朗導演的好友,也深度參與了劇本創作環節。本片的主演李康生帶著三部主演影片(《黑之牛》《默示錄》《藍色太陽宮》)來到HKIFF,筆者作為主演李康生多年的影迷,邀請他分享了對表演的方法論,在不同的國家進行在地創作的經歷,給他提供了演員視角的獨特觀察。他在本片中首次嘗試和動物對戲,與日本和牛“談戀愛”,在相處熟悉的過程中也發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采訪結束后,蔦哲一朗導演詢問筆者,空音央的《圓滿結局》是否在內地也很紅,筆者表示在影迷圈內確實有很大的知名度,也希望《黑之牛》可以早日來到內地與觀眾們見面。
采寫:小林綠子
受訪者:《黑之牛》導演蔦哲一朗、主演李康生
《黑之牛》海報
采訪正文:
導筒:想問一下兩位老師這次的合作是如何促成的?我有看到電影的監制是市山尚三老師,也是賈樟柯和侯孝賢導演多部電影的制片人,他有推動兩位的合作嗎?
蔦哲一朗:我是自己有看過并知道蔡明亮導演的戲,也知道蔡明亮導演常常找李康生老師去拍戲,這一次的話是監制市山尚三老師跟我說,其實他認識蔡明亮,也向我大力推薦李康生老師,我找主角的時候覺得李老師真的非常合適,于是就跟他說我們試一試吧。
導筒:還想問一下有沒有什么合作感受或者細節可以分享一下?
蔦哲一朗:我剛開始看了很多李老師的電影,覺得他應該是很像電影里面一樣很沉默的一個人,我們剛剛開始相處的時候才發現完全不一樣,他是一個很輕松、很搞笑,很喜歡說話的一個人。
李康生:拍這部片讓我有了新的感受和體驗,因為我沒有跟一只牛合作過,女主角是一只牛,而且又是日本導演找我演日本的山上的人。所以我還蠻享受拍攝的過程,我總共在疫情期間去了兩次日本,要隔離并且要跟日本的團隊合作,感覺到非常的新鮮。我們是在四國的一個山區拍攝,每天都這樣通行,去40分鐘,回來也要40分鐘,回到那個鄉鎮。那時候疫情晚上沒什么店,在六點以后大概只有四家吃的,我就是在那邊還蠻熟悉那個地方,吃也是那四家輪流吃來吃去,感覺蠻特別蠻新鮮的。
導筒:剛才小康老師有提到說女主角是一頭牛,想問一下之前有和動物對戲的經歷嗎?這次在跟牛的合作上有沒有需要去適應的?有什么特別的感受?
李康生:之前好像沒和動物對戲的經驗,和小孩對戲的經驗倒是有,最難拍就是小孩和動物,因為他們不受控制。所以我跟牛在拍攝之前大概相處了兩周,一開始就是每天陪它散步,然后幫它刷身體、清便、喂他吃東西。之后就慢慢把它身上的那個犁具放在它身上,給它組裝并下田,大概訓練了兩周吧?對,它本來是一頭和牛,這樣慢慢的訓練它,最后還要騎在它背上,感覺就是人和牛談戀愛吧。
《黑之牛》拍攝花絮
人和牛談戀愛會有那種感覺,彼此互相熟悉。但是牛跟女人一樣,有時候也要小心,它有時候會頂你,不是大頂,是小頂,有時候在牛棚還會踹我,所以要隨時要閃它。我曾經騎在他背上,在一個山坡,我們在拍我騎它的過程。它奔跑好快哦,我都嚇到了,我想說我摔下去一定死了。我們在拍之前旁邊有站防護人員,它就好好的走。但是人一撤開它就偏離跑道,一直往山下跑,那時候時速大概有七八十公里高,而且是下坡,我被摔下來,還好沒事。然后他們幫我壓壓驚之后,我就說再來一個,才順利拍完。
導筒:這部充滿禪意和哲理的電影讓我想到了今村昌平導演的作品,您創作這部電影有受到哪些作品的啟發影響嗎?或者說您有什么喜歡的導演?
蔦原一朗:其中一個是1960年代的電影叫《裸島》,是一個黑白的片子,也是個沒有對白的電影。還有俄羅斯的導演塔可夫斯基和匈牙利的導演貝拉·塔爾對我影響比較大。
小時候看吉卜力的動畫,也受到很深的影響。
《裸島》劇照,新藤兼人執導
因為《黑之牛》最大的主題就是我們人類的關系是怎樣的,尤其是我這個年代的人,覺得大自然跟人類的關系是怎樣的,以及如何去共傳,這個主題是比較深的,所以我把自己以前看的作品里受到影響的部分拿出來。
導筒:電影用了35毫米的黑白膠片,還有75毫米的彩色膠片拍攝,為什么會選擇這兩種?想要一個什么樣的效果?
蔦原一朗:我最開始做導演的時候就決定只能用菲林去拍片,所以我從來沒想過用其他的東西。我用這兩種膠片單純是想挑戰一下,出來的效果也挺好的,為什么用35mm,因為這次的片子背景是明治時代,對于那個時代的日本,我們現在能看到的也只能是一些黑白的記錄,我就想如果用35mm的菲林拍下來的話,就像帶著大家進入那個世界,從那里可以看到那個時代的日本的情況是怎么樣。還有我覺得現在數碼攝影呈現不到想要的顏色效果,比如黑白的話有一個深淺的對比,以及漸變的和不同的效果,所以我覺得這兩種效果做出來蠻好的。
《黑之牛》劇照
還有一個就是電影的開頭和結尾的部分是彩色的,而主角出場的時候是黑白的,為什么呢?這其中一個表達的感覺是一開始主角出現的時候,人跟大自然的融合聯系有點斷了的感覺,所以從彩色變成黑白,到后來他這個角色終于能找到大自然的聯系,就變回彩色,有這個寓意在里面。
導筒:了解,還想問一下小康老師,您的身體和豐富的面部細節已經成為了很多電影里的一個具有極強可看性的視覺符號,包括您常合作的蔡明亮導演的電影,您演的《青少年哪吒》一直是我的影史十佳之一,以及像是蔦哲一朗導演這樣的新合作的導演的電影,您在角色塑造上有什么樣的心得嗎?
李康生:我現在基本上是看完三次劇本就盡量把它忘掉,讓自己跟片中的人物慢慢融入。我是希望我不要受劇本太多的影響,比較能夠即興或是臨場發揮,結合周邊的環境或者是裝置擺設讓自己跟他們融為一體。
《青少年哪吒》劇照,蔡明亮執導
比較希望是自己是一張白紙,讓導演自己在上面畫畫,盡量給導演多一點不同的表演,前一個和后一個的tag不同,讓他們有不同的選擇。現在的我應該是比較享受拍電影的感覺,等于是在玩電影,看電影能夠有什么另外一種新的東西,或者是探討新的走向,不會太介于角色或者劇本或者是導演,我比較把那些東西拋開。
導筒:您覺得什么樣的表演是好的表演?或者說會欣賞怎么樣的表演?
李康生:我自己覺得好的表演,就是表演到自然而不露出痕跡來,比較貼近真實的表演而不是靠演技。
(導筒:那您的表演感覺就是這樣的。)
因為我是這樣,所以我講這種話。
導筒:那您之后還有別的想嘗試的角色或者是影片類型嗎?
李康生: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通常都是電影或者是導演選擇我,而不是我去選擇。但是我演一輩子那種無助悲慘的小人物,我想要之后有機會想要拍拍喜劇電影。
導筒:您剛才談到覺得沒有表演痕跡的表演,就是一種好的表演,有看到您在之前和蔡明亮導演的訪談里面談到,蔡導會讓您在鏡頭里面放空。在《黑之牛》里面您也是根據劇本大綱去自行發揮表演的,您對于這樣的表演方式會有一個適應的階段嗎?
李康生:因為我不是專科訓練或是表演班出來的,所以我不會太被那種形式上的所限制。所以我反而是自己研究或是透過自己的自然反應產生的一種表演,比較多的是由內心出發的了解,不是靠外功,是靠內功。
《黑之牛》劇照
(導筒:是不是之前蔡明亮導演對您表演上也會有很大的幫助,因為他讓你在電影里面不去演別人,而是做自己。
對的,有蠻大的幫助,所以沒有花太多時間去適應。
導筒:據我了解就是導演您是第一次來這個港影節,小康老師您是來了很多次了,兩位老師對港影節有什么印象?
蔦原一朗:我其實是第二次來的,我是十一年前第一次來香港,帶著《祖谷物語》來到HKIFF,也是這個分類和這個大獎。那個時候我第一次來到香港,拿了評審團特別獎,那個就好像我的出發點一樣,給我很大的鼓勵,如果沒有那個時候,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去繼續拍電影,所以有很大的影響。
《祖谷物語》海報
李康生:我從小就是看香港電影長大,電視也會常放那些經典的回顧,或者是之前香港的片子。所以我對這個電影節非常的熟悉,也會感覺到很貼近我自己。
蔦原一朗:我小時候也是常看成龍和李小龍的電影,香港對我的感情就是這樣子。
導筒:在這個電影節之外,有沒有對香港有什么特別的印象感受可以談一下的?
李康生:我覺得香港是一個購物天堂,就以前來會常逛街,現在就比較不會,就覺得香港是一個很現代的城市,跟東京差不多。
蔦原一朗:我除了電影節外很少來香港,我所知道的香港都是從電影中看到的,比如說王家衛導演的電影,有名的戲我都看過,電影中的世界跟我在新聞上看到的都不一樣。這十多年來香港有過很多的變化,很激動的年代,現在來到的時候感覺也是不一樣,我要慢慢去消化一下。
另外一個就是在日本人的眼中,香港的電影里有很多描繪女性的形象,有可能的話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多來香港,感受一下香港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導筒:小康老師這次有三部電影入圍HKIFF,您在這些影片中的表演形式或者角色塑造上,有什么區別的體驗感受呢?
李康生:三個角色其實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卻都是我在外地拍的,《黑之牛》在日本,《默示錄》在新加坡,《藍色太陽宮》在紐約,所以我接觸了三個不同的劇組,就覺得美國的劇組規定上特別嚴格。
《默示錄》花絮,楊修華執導
比如說我們在燒紙錢,副導演就說,防火設備要先申報之類的。所以我在那個建筑工地,上二樓,他們也怕危險。他們有很多規范在里面,一方面是保障演員的安全,我覺得有些限制反而對電影拍攝會造成不便。如果成龍在那邊拍電影一定很辛苦(笑),摔來摔去,飛來飛去,非常危險,但是他們工會就會保護你,但是對于拍攝來說就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導筒:您前段時間是在巴黎拍一個新片嗎?有看到您在小紅書上分享。
李康生:這個現在還不太能先透露,我覺得還蠻有意思的,有一點情色,是寫關于華人在巴黎旅游之后的事情。
(導筒:那您也是因為演員這個職業,體驗了很多國家城市各種不同的風土人情,而且我感覺從演員這個視角出發去看還蠻特別的。)
李康生:對的。
導筒:導演之后還有別的在籌備或是正在進行的拍攝計劃嗎?
蔦原一朗:我現在還沒有明確的下一個已經在進行的計劃,可是在內心里面很想做一些有關人類尋根的題材。因為我自己很喜歡一個日本的人類學家和民俗學家,他自己會去不同的地方去尋找跟日本有關的歷史或是文化上的東西,我就會想能不能把他的故事或是他的東西,從不同的電影或是不同的文獻里面找出來、拍出來,但還沒有確定的拍攝計劃。
導筒:我看到《黑之牛》選取了坂本龍一大師的配樂,坂本龍一的兒子空音央導演也有參與本片,想知道合作是怎么建立的?是之前就是比較要好的朋友嗎?
蔦原一朗:先說坂本龍一,我們其實是沒有見過面的,可是有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下,坂本龍一看到了這個電影的 demo和片花,他覺得非常喜歡,就說我也想試試看做這個配樂,就這樣成了。
坂本龍一先生的兒子空音央和我是好朋友,聽說他的作品現在在香港很紅,我也不太曉得是不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平常也有往來。以前我們有合作過不同的、零零碎碎的東西,這一次跟他說了電影的想法以后,他就說了很多不同的意見給我,劇本上有很多很細節的地方都幫我補圓了,空老師也到了現場和我一起去改、去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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