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是羅馬教會和東正教本年剛好都在同一天的復活節正日,也是特朗普上任三個月之期。特朗普2.0與1.0的最大不同在于整個華府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礙特朗普執行他自己的意志,以前我們還可以說他受共和黨建制派擺布或阻撓,如今他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甚至連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也幾乎是“遵從與否,悉聽尊便”。
如果我們從對外事務的維度來看,特朗普的外交行動可以分成三大板塊。一是以俄烏戰爭為核心議題的歐洲板塊,當中最重要的發展就是2月中以來由特朗普、普京通話促成的多方俄烏停火談判。
二是中東板塊,當中包括加沙戰爭的停火和戰爭態勢、伊朗核問題談判重啟,以及也門胡塞武裝阻礙紅海航道通行等議題。
三是以增加聯邦政府收入、填補減稅財政空洞、重振美國制造業為主要目標的全球貿易戰,當中有針對全球國家的基本10%關稅(按:各國稅率不同的“對等關稅”暫獲豁免)、針對特定商品種類的全球25%關稅(按:鋼鋁和汽車的已實施,半導體及電子產品、藥品、銅、木材等未來也會開征)、針對中國的145%關稅,以及針對中國船舶、用以重振美國造船業的港口費。
其他問題幾乎都是次要的。
印太地區針對中國的地緣政治?除了由傳統對華鷹派魯比奧領導的國務院在官方網站上的小動作之外,特朗普對于印太幾乎完全不放在心上。理論上是孤立主義者或自我克制派的國防部長赫格塞思3月底出訪菲律賓、日本之時,說的話跟拜登時期同出一轍,不少分析認為這顯示出特朗普政府還未有對此議題提出新的想法,因此只赫格塞思只能照本宣科。
在4月21日開始的美菲“肩并肩”軍演也首次模擬“全面戰爭情境”,繼續了拜登前朝的路向。
加拿大變第51州、吞并格陵蘭、收回巴拿馬運河的擴張主義?加拿大本來必敗的執政自由黨,在新黨魁卡尼帶領下宣揚愛國,如今幾乎必勝;美國副總統萬斯夫婦“不請自來”格蘭陵不得招待,格陵蘭新選出來的政府也表明美國不會得到格陵蘭。面對困難,特朗普最近已沒有在此大造文章。
而由于巴拿馬本身就處于美國的后花園,如今亦由親美政府領導,在巴拿馬退出一帶一路、針對和黃巴拿馬運河港口調查、同意美軍進駐、免費給美國軍艦穿越運河之后,特朗普政府已經公開承認了巴拿馬對于運河的主權,“奪回運河”的事暫告一段落。
全球右翼政治聯盟?
馬斯克力撐極右德國另類選擇黨(AfD)、萬斯大罵歐洲國家規管極右言論、特朗普以南非歧視白人為由歡迎南非白人移居美國等非常具有全球右翼意味的外交行動確實出現了,但特朗普陣營似乎嘴巴上表過態就已經滿足,并沒有為這種國外意識形態戰爭下重注的意圖。
但是,無論是主要板塊,還是次要議題,我們都可以看出特朗普外交政策的好幾個特點。
一是“不按常規出牌”。
特朗普自己,以及特朗普2.0政府的外交團隊,除了在參議院經常接觸外務的魯比奧之外,幾乎全都不是華府外交建制的內行人。連被視為“房中成人”的國家安全顧問沃爾茲早前也誤把名記者邀請加入白宮最高級別官員的Signal群組,視國家機密如無物。外行人當然也有外行的好處,能帶來新思維、新作風,打破成規。
問題是,特朗普的“打破成規”并不是什么神來之筆,而是像他第一任期多次提議用“核彈炸颶風”一般的愚昧。
在調停俄烏戰爭的問題上,特朗普率先同普京破冰,表明烏克蘭不會加入北約,公開談討分割烏克蘭領土,甚至跟澤連斯基在白宮公開罵戰,一度扣起軍援和情報分享。最終,澤連斯基同意了30天全面停火,普京卻堅持強硬立場,1個月的所謂能源基建停火已經在4月18日結束,談成了的黑海停火更從來沒有落實過。在復活節正日,普京的確宣布30小時停火,但俄烏雙方都指責對方違反停火,而普京也沒有繼續延長停火的指示。
如今,魯比奧和特朗普都先后表明如果俄烏停火在短時間內(大約是本周內)沒有進展,美國將會金盆洗手、撒手不管。由于特朗普幾乎不可能會要求國會繼續撥款支援烏克蘭,這就相當于放棄參與俄烏戰場,任由他們繼續打下去。
特朗普率先跟普京談、打破北約門戶開放政策、拒絕支持烏克蘭領土完整,確實是“不按常規出牌”。然而,常規的失敗不代表不按常規能成功。跳出常規的背后也需要另一套堅硬的戰略和邏輯。但特朗普顯然只是隨心所欲,沒有深思熟慮。
最近美方向烏克蘭提出的所謂和平條件又回到了大家都耳熟能詳,但俄、烏都不會接受的條件:承諾克里米亞屬入俄羅斯、烏克蘭不加入北約等等的中間路線--烏克蘭不會同意割讓領土,俄羅斯也不會同意放棄烏克蘭“公投入俄”四州的“主權”,也不會容許烏克蘭戰后不必嚴格裁軍。如果這些的中間路線能成事,戰爭早就打完了。
第二個特點是“色厲而內荏”。特朗普對任何國家都像是黑社會大佬一樣威嚇,但最終卻不敢“做得大盡”而付出高昂成本。
例如在關稅戰上,特朗普大加中國關稅威嚇之時就同時給了全世界其他國家90天的對等關稅豁免,將中國關稅加到145%之后,又對中國對美出口總值近1,000億美元的電子產品等提供豁免。在中國強硬反擊之下,特朗普則堅稱預期能同中國達成協議,但其隨后宣布的中國船舶港口費已押后到10月才實施,似乎是騎虎難下,想給自己更多時間找個下臺階。
又例如在俄烏戰爭的問題上,特朗普確實是跟萬斯公開罵了澤連斯基一頓,但最終也不敢完全站在俄羅斯立場,冒上同歐洲絕大部份國家決裂的風險來迫烏克蘭接受普京的條件而停火,最終也只能回到難以成事的中間路線。
在中東問題上亦如是。威脅哈馬斯不釋放所有人質將要付出“地獄般”的代價?最終還不只是放任以色列占領更多加沙土地,繼續加沙戰火?跟此前有何差別?
加強轟炸也門胡塞組織,要中止他們對于紅海商船的擊襲?最終還不是要接受空襲也門不能擊敗胡塞的事實?現在還傳出希望阿聯酋等國再插手支持南方政府軍去地面打擊胡塞--這豈不是又回到疫情前也門內戰的殘局?特朗普并不敢由美軍直接發動中東的另一場地面戰爭。
威脅伊朗不談成新的核協議就有可能動武?從特朗普本人及其已同伊朗進行兩次談判的中東特使威特科夫的表態來看,能在特朗普提出的兩個月時限內談成的協議大概就跟2018年特朗普單方面退出的奧巴馬“伊朗核協議”差不多,只限制伊朗的鈾提煉,而不是禁止其提煉,也不涉及伊朗的導彈發展和區內外延武力。特朗普最終大概也不敢冒上地區大戰的風險聯同以色列去攻打伊朗,因此只能以協議方式局限伊朗核發展。折騰了七、八年,最終竟然又回到奧巴馬的方案上。
第三個特點是“欠缺尊業”。從特朗普突然提出的“接管加沙,建地中海渡假村”方案,到一度不知道是125%、145%還是245%的對華關稅,當中沒有任何專業政策細節可言。
特朗普牽頭達成的俄烏30天能源基建停火,字面上是生效了30天,卻沒有執政、監督方案,最終停火幾乎就是雙方有限度自我節制的裝摸作樣。而多次談到烏克蘭有可能要割地求和的特朗普特使威特科夫也只是個沒有外交經驗的紐約地產商人,連涉事的5個烏克蘭州的名字也不能盡列。
在關稅問題上,特朗普計算別國對美關稅的方法,竟然是從美國對該國貿易逆差除以兩國總貿易額而得,粗疏之極。
特朗普4月2日宣布“解放日”關稅舉起的各國關稅稅率表格也將臺灣和歐盟以國家來形容--在一個有基本外交專業能力的白宮中,這些看起來可能無傷大雅的錯誤根本不會出現。
更不用說,特朗普宣布關稅之時連光刻機、一些AI運算所需的GPU也沒有豁免,這與其吸引芯片廠商重返美國生產、維持美國AI領導地位的產業目標完全是自相矛盾(按:其后特朗普政府才更正過來)。
如今,特朗普種種對外政策中,最具專業性、針對性和政策細節的,則是拜登時代遺留下來的中國船舶港口費政策,其中港口費緩緩實施、有征費次數上限,讓航運公司有時間調整,避免過高的額外成本,各種港口費到2028年逐年增加、價格和豁免皆明確,具有政策穩定性,而且若然航運公司未來購入美國制商船,部份港口費更可獲豁免,有重振美國造船業的明確方向。
對于這種保護主義政策的理據和成效,我們盡可有不同的質疑,但至少這是一項具有最基本專業性的政策,而不是社交軟件上不清不楚的簡單幾句宣言。
第四個特點是“缺乏耐心”。
在本周,假設魯比奧和特朗普的言論可以作實,如果美國不能說服烏克蘭和歐洲接受中間路線的停火條件的話,特朗普真的可能會放棄兌現100天內促成俄烏停火的承諾。事實上,最近他已經將俄烏戰爭形容為拜登的戰爭,開始試圖跟這個議題保持距離。
在其他議題上,如果不能快速取得輕易的勝利,特朗普也傾向“冷處理”了事。
例如加沙的第一階段停火換回人質本來是特朗普就職演說時用來包裝自己是“和平締造者”的重大政績。到了內塔尼亞胡首度訪美時,他卻爆出由美國接管加沙、讓加沙巴勒斯坦人搬走的驚人提議,吸引了不少眼球和流量。如今,以色列阻止聯合國人道物資進入加沙超過50日、地面戰爭重啟一個多月,這個“和平締造者”對加沙卻已經不聞不問。
又例如在吞并加拿大和巴拿馬運河的問題上,特朗普自再次當選到上任之初似乎將領土擴張視為重點任務,以關稅施壓加拿大說如果加入美國就不必交稅,又在就職演說和3月初的國會演說中表明要取回巴拿馬運河。如今,加拿大卻在特朗普豁免對等關稅之列,而特魯多的繼任人卡尼而不再被他稱為“州長”;巴拿馬作出了一系列讓步之后,赫格塞思4月上旬到訪時已公開承認了巴拿馬對運河的主權。
回到關稅戰的問題上,如今從越南、日本、印度到泰國等等一系列國家都開始了同特朗普政府談判,希望趕在7月8日除中國外的全球對等關稅90日豁免到期之前跟特朗普的團隊談出一些眉目。全球對等關稅本身本來就是特朗普不按常規所打出的牌,亂打一通,欠缺專業性,落實了半天就提供豁免。從其缺乏耐心的特點來看,這些談判最終大概會在特朗普注意力轉往其他議題的背景下變成了他收回關稅的下臺階。
不過,中國的強硬立場卻為特朗普構成了一定困難。中國看穿了特朗普的“色厲而內荏”,也知道超過100%關稅的七傷拳是美國人民忍痛能力所承受不起的。但中國卻不能像其他國家一樣給特朗普一個體面的下臺階了事,而是要在這場關稅戰中給特朗普一個教訓。中國甚至已在呼吁其他國家不要同美國聯手限制與華貿易,表明“綏靖換不來和平,妥協也得不到尊重”,這有可能會導致其他國家也對給特朗普一個下臺階卻步。
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中,美國政府的外交政策依然有明確的方向和穩定性,其中一大原因是特朗普當時還有傳統華府精英幕僚去游說、節制特朗普,并同時以專業和具持續性的方式去落實特朗普的政策目標。如今,特朗普相信自己是“天選之人”,身邊再無異議者,一切也能隨心所欲而行。依靠著美國國力,這在外交上不一定會失敗告終,但遇上有力的對手,這很明顯不會是成功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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