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7月30日晚,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號(今興業路76號)的石庫門建筑內,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正在秘密舉行。出席會議的13名中國代表與兩名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尼科爾斯基圍坐在長餐桌旁,氣氛莊重而緊張。此時,一場危機正悄然逼近。
荷蘭人亨德立克斯·斯內夫利特(化名馬林)的行蹤,成為這場危機的導火索。作為共產國際遠東局的代表,馬林自1920年起便被歐洲多國情報機構列為重點監控對象。他在維也納辦理來華簽證時被拘留的經歷,以及荷屬爪哇當局向荷蘭駐上海總領事館發出的警告,使得他的一舉一動都處于法租界巡捕房的嚴密監視之下。
法租界巡捕房的政治探長程子卿,正是這場監控行動的執行者。這位青幫“悟”字輩人物,憑借與黃金榮的結拜關系,在巡捕房內建立了龐大的情報網絡。1921年7月30日晚,程子卿奉命前往望志路104號全國各界聯合會傳達租界新頒布的集會禁令,卻意外發現隔壁106號李漢俊寓所內聚集了13名中國人與兩名外國人。他的闖入,成為中共一大被迫轉移的直接誘因。
馬林的行蹤暴露,源于一條跨國監控鏈的運作。1921年4月,他在維也納申請中國簽證時被奧地利警方拘留六天,盡管最終獲釋,但奧地利政府將其列為“赤色分子”,并與途經國及目的地國共享情報。荷蘭駐上??傤I事館在收到荷屬爪哇當局的通報后,立即啟動對馬林的跟蹤機制。
法租界巡捕房的檔案顯示,馬林抵達上海后化名“安得烈森”,入住南京路東方飯店,并頻繁與李達、李漢俊等中共早期領導人接觸。荷蘭外交部的機密文件記錄了1921年6月至7月間,上海法租界公董局與荷蘭領事館的多封往來信件,其中明確提到“斯內夫利特(馬林)正在策劃東方共產主義集會”。這些情報為程子卿的行動提供了關鍵線索。
日本警視廳的情報活動,進一步加劇了中共一大的風險。1921年6月29日,日本外務省向亞洲局提交的報告中,已準確掌握中共一大的召開時間、地點及參會人員構成。盡管這份情報因日期誤差未被法租界巡捕房直接采用,但其對“赤色分子”活動的持續監控,為租界當局的行動提供了間接支持。
程子卿闖入會場的瞬間,馬林憑借豐富的秘密工作經驗,立即判斷這是租界密探的偵查行動。他果斷宣布會議中止,除李漢俊、陳公博外,其余代表迅速撤離。15分鐘后,法租界巡捕房總巡費沃禮率隊抵達,對李公館進行全面搜查。
這場危機的根源,在于馬林的“雙重身份”暴露。作為共產國際代表,他的公開活動(如以《東方經濟學家》記者身份發表演講)與秘密使命(籌備中共一大)形成矛盾。荷蘭領事館的檔案顯示,馬林在上海期間頻繁出入公共租界與法租界交界處,其“外國人身份”與“赤色活動”的關聯,成為巡捕房鎖定目標的關鍵。
危機并未就此結束。日本警視廳截獲的情報顯示,中共一大代表中存在“日本同志”,這使得租界當局對“跨國共產主義網絡”的警惕達到頂點。李達夫人王會悟的提議——將會議轉移至嘉興南湖——成為扭轉局勢的關鍵。1921年7月31日,代表們在南湖畫舫上完成了最后議程,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和《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決議》。
馬林與尼科爾斯基的角色,在中共一大后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軌跡。馬林在推動國共合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因其“家長式”作風引發中共內部爭議,最終于1924年被共產國際召回。二戰期間,他在荷蘭組織反法西斯地下斗爭,1942年被納粹處決。
尼科爾斯基的命運更為坎坷。作為蘇俄情報人員,他在中共一大后繼續在中國東北活動,1938年因“托洛茨基間諜罪”被蘇聯內務人民委員部逮捕處決,1956年才獲平反。2007年,俄羅斯學者阿列克賽·布亞科夫在蘇聯檔案中發現其照片,這位“中共一大第十五人”的真容才首次公之于眾。
程子卿的結局頗具戲劇性。新中國成立后,他因歷史問題接受審查,宋慶齡的介入使其免受逮捕。晚年的他在上海建國中路家中病逝,其參與中共一大泄密事件的細節,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通過學者葉永烈的采訪逐漸清晰。
中共一大泄密事件,揭示了早期中國共產黨在復雜國際環境中的生存困境。法租界巡捕房的監控體系、荷蘭領事館的情報共享、日本警視廳的滲透,構成了一張嚴密的跨國監控網絡。而馬林的機警、王會悟的應變、李漢俊的沉著,成為化解危機的關鍵因素。
這一事件對中共保密工作產生了深遠影響。1922年黨的二大通過的黨章明確規定,“泄漏本黨秘密”者將被開除。毛澤東在八七會議上強調“保守機密,慎之又慎”,成為黨內保密工作的指導原則。
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中共一大的成功召開具有里程碑意義。它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從“共產主義小組”向全國性政黨的轉變,也為共產國際在遠東的戰略布局奠定了基礎。馬林與尼科爾斯基的貢獻,雖歷經歷史波折,但終將被銘記。
中共一大會址的泄密事件,是20世紀初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與帝國主義勢力博弈的縮影。從維也納的拘留所到上海的石庫門,從法租界的巡捕房到嘉興南湖的畫舫,這段歷史不僅記錄了中國共產黨誕生的艱難歷程,更揭示了保密工作在革命斗爭中的決定性作用。馬林、尼科爾斯基、程子卿等人物的命運交織,構成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時刻提醒我們: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智慧與勇氣同樣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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