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立群(Han Liqun)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院員
特朗普的“百日新政”正在以一系列失策乃至失敗而不可避免地滑向“百日亂局”。在諸多選項面前,當前的美國明顯表現出既要留守霸權又不想過多付出、既要戰略收縮又不容別人介入、既要聚焦東方又頻頻西顧的戰略彷徨。
特朗普上臺100天了。這100天里,從斡旋俄烏的事與愿違到“對等關稅”的反復搖擺,從裁撤機構導致的人心不安到高層泄密顯示出的決策混亂,從股市震蕩到債市崩盤,從通脹加劇到街頭抗議,各種問題連番而至。近日,特朗普公開表示如果沒什么進展,美國就將從斡旋俄烏沖突中退出。這接近于承認斡旋失敗,與其競選時“一個電話解決俄烏沖突”的許諾形成強烈反差。關于特朗普的最新民調顯示,其支持率堪憂,經濟政策支持率已經降至其總統生涯最低。
可以說,特朗普的“百日新政”正在以一系列失策乃至失敗而不可避免地滑向“百日亂局”。新任總統以這樣的混亂開局,在百年美國歷史上恐怕還是頭一次。特朗普處在這個漩渦的中心,但這絕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要看清混亂的實質,恐怕還要端起歷史的望遠鏡,從美國自身發展、美國與世界關系演變的更大背景下看。
▲2月27日,特朗普召開再次上任后的第一次內閣會議。
其一,這是2007年次貸危機、2019年世紀疫情、2021年國會山騷亂等一系列“世紀危機”得不到有效解決,美國社會政治“應力”持續累積后不得不釋放的結果。美國歷史似乎存在著重大危機必由重大沖擊解決的“慣例”或“規律”。遠的不說,上世紀60年代末美國深陷越戰帶來的經濟社會困境,終以“尼克松沖擊”得到緩解,同時也導致國際金融和貿易體系的重大震蕩。“911”事件是美國在安全領域面臨的一場重大危機,終以美國的全球反恐、阿富汗和伊拉克兩場戰爭得到緩解,當然也留下無窮后患。
十幾年前,面對次貸危機這種百年一遇的重大危機,美國并沒有抓住機遇從根本上解決矛盾,背后大量的深層問題被掩蓋并擱置至今。不幸的是,之后美國應對世紀疫情又連續失誤,以至于出現了國會山騷亂這種令人瞠目的政治危機,埋下了更大禍根。這些問題不斷疊加,就像地震前板塊擠壓不斷增大的“應力”一樣,必須由一場震動來釋放。從這個角度來說,亂局只是結果,特朗普二次上臺本身是這場震蕩的“震中”。
▲特朗普與美聯儲主席鮑威爾。
其二,除了危機疊加導致的特有問題,美國自身還有很多長期問題積重難返,當前更陷入不得不調、但又難以調整的“兩難境地”。僅以債務問題為例,自里根時期以來,它就是美國政府的“永恒話題”。里根的新自由主義創造了繁榮,也制造了更高的債務。克林頓時期搭上信息技術革命快車,削減開支、增加稅收,創造了更大的繁榮,短暫實現了財政“扭虧為盈”,但旋即又被小布什的減稅和兩場戰爭打回原形。之后,美國政府債務就像坐上高速電梯,量化寬松、疫情紓困……短短數年就擴大到今天36萬億美元的天文數字。
為什么美國解決不了債務問題?因為美國經濟已經深陷政策依賴的怪圈,沒有刺激就沒有增長,但持續刺激又會不斷累積債務、累積逆差。債務的風險越來越大,但解決債務卻可能引發更大風險。以特朗普曾多次解決其企業債務的商人自信,用好增收減支、債務重組、擴大融資幾個手段,債務或許也能解決。但特朗普也明白,增收減支要動美國國內的利益,債務重組要動全球債主的利益,擴大融資要看美國政府的信用,這里面每一項都是要錢又要“命”(政治生命),必須做一個人說了算的總統才可能推得動。這也是他的諸多改革手段看起來具有“革命”色彩,但實際上又不是革命的根本原因。
▲4月18日,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在巴黎與法、英、烏官員會晤后表示,若未來幾天沒有明顯進展,美國將放棄斡旋俄烏沖突。
其三,百年變局正在加速演進,美國和世界的關系也到了不得不調整的時候。用美國人的話來說,這種調整既包括孤立還是介入、擴張還是收縮、往東還是往西的戰略選擇,也包括如何與中國、歐洲、俄羅斯相處。特別是對于如何與崛起中的中國相處,美國人幾乎已經辯論了超過20年,雖然此前也有類似辯論,但當年對中國的定位與今天完全不同。在諸多選項面前,當前的美國明顯表現出既要留守霸權又不想過多付出、既要戰略收縮又不容別人介入、既要聚焦東方又頻頻西顧的戰略彷徨。正在上演的俄烏、巴以兩場沖突充分表明,縱使是美國這樣的霸權國家,也難以同時調動資源應對多場危機。
小布什選擇戰略轉向,奧巴馬開始戰略收縮,但做的都不徹底。特朗普二任的解題之道,就是更加徹底地與美國曾經的國際形象說再見,從盟伴體系、大國關系和地區鄰國,到聯合國和世貿組織,一切只遵循“美國優先”。這樣做的直接表現就是“對等關稅”的無差別攻擊、斡旋俄烏的“越頂外交”、欲強取格陵蘭群島和巴拿馬運河的“肆無忌憚”。但必須要說的是,在如何對待中國的問題上,經過4月初以來特朗普的一系列表態,似乎能感覺到美國國內還承受不起突然脫鉤的代價。特朗普在對華關稅問題上面臨的綜合壓力遠超其他外交問題,這是他必須要謹慎對待的。
總體而言,釋放“應力”必然引發震動,脫出“困境”必然需要改革,平衡關系必然出現搖擺。特朗普“百日新政”雖然已經過去,但接下來必然還會繼續在震動中改革、在改革中搖擺、在搖擺中尋找屬于美國的“新平衡點”。歷史規律是必然的,但歷史條件是時刻變動的。沒人知道歷史是否還會送給美國擺脫困境的新機遇,這不僅取決于美國自身,更取決于世界其他各國、各方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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