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剛大學畢業,在縣城找了份文員的工作,工資不高,便租了城西一套老房子。
老房子很便宜,一室一廳,一個月只要三百塊,屋里家具都有,就是有些年頭了。房東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姓羅,戴副老花鏡,說話慢悠悠的,見我年輕單純,租房也沒收押金。
“年輕人要干事業,住我這房子,晚上不要怕啊。”她當時這么說。
我愣了下:“怕什么?”
老太太呵呵笑了笑:“老房子啊,冬天響得厲害,木頭干了嘛。”
那時候我沒當回事。房子雖舊,但地段不錯,去單位走路十五分鐘,超市、早餐鋪都在附近,我覺得自己撿了個便宜。
第一天住進來時是個陰天,房間一股潮味。我打開窗戶通風,把床單被罩全換成新的。晚上洗了個熱水澡,窩進床里看手機。快十二點時,隔壁傳來“咚咚咚”的聲響,像有人在用手指敲墻。我豎起耳朵聽,沒聽出節奏,倒像是……在數拍子似的。
“隔壁住人?”我心里嘀咕,房東沒提這事啊。
第二天上班前,我特地敲了敲隔壁的門,沒人應。我摸了摸門把,是鎖著的,門上落著薄灰,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
我當時就有點犯嘀咕,但想著可能是老鼠,或者木板熱脹冷縮發出的響動,便沒多想。
第三天半夜,一點二十七分,我正迷糊著,突然聽到門“咚咚”響了一下,接著是連續三下清晰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
像是有人隔著門板,用指節輕輕敲著。
我瞬間驚醒,心跳“砰砰”加快。屋里除了我沒人,鄰居住得又遠,那一瞬間我只覺得毛從背上直豎到脖子根。
我沒敢吱聲,更不敢開門,只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睜著眼在黑暗中僵了半宿,直到外頭天色發白才睡著。
早上我打電話問房東羅老太,她在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老屋子嘛,有響動正常,你別理它就是。”
“那隔壁有人住嗎?”我問。
老太語氣明顯頓了下:“沒有,空著很多年了。”
我不放心,自己去社區查了下,原來這棟樓早年是教師宿舍,出過一件事:隔壁那間房,十多年前住過個初中女老師,據說是感情受挫,在屋里自縊,三天后才被人發現……
我看著資料上那行“死亡時間:凌晨1:27”,呼吸一窒。
這不正是我聽到敲門的時間嗎?
那晚,我回到屋里,盯著門口發了很久的呆。
天漸漸黑下來,外頭起了風,樓道口那盞黃燈閃了幾下,終于熄滅。
我沒有開燈,坐在沙發上,盯著門。
一點二十七,敲門聲又響了。
“咚……咚咚咚。”
這次,門縫里吹進來一股冷風,隱隱夾著一股香味兒,像檀香,又像是……化妝品味。
我想起社區那張照片,那女老師,三十多歲,眼神溫柔,嘴角畫著清淡的唇彩。她的最后一天,大概也是這么一個夜晚吧。
我的手機突然亮了,是微信,有個陌生人加我好友,頭像是張模糊的人影。
備注只有四個字:
“我回來了。”
我小時候最怕的,是那種紅紙剪成的喜花,貼在門上,一對一對地對著,像是在笑。爺爺說那是“紙中有神”,不能亂摸,也不能隨便燒。
可我哪聽得進去。五歲那年,我趁家里人不注意,撕下來一個,拿去喂了火。
當天晚上,我夢見一對新人站在床邊,披紅掛彩,臉白得像紙,女的笑得合不攏嘴,男的卻低著頭,一言不發。
夢里他們說:
“這娃娃欠了禮數,要跟我們走。”
我哭醒,尿了一床,發燒三天,爺爺請來老道,在我額頭貼了一張符,從此家里再沒人貼紅喜花。
那之后,我一看到紅紙,就發冷。
可如今,在我租住的屋里,墻上竟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排紅喜花,每一個都像新剪的一樣,邊角鋒利,紙色新鮮,還透著一點淡淡的甜香。
我強忍住頭皮發麻,走過去想扯下來。
剛一碰,就聽見紙里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我手一抖,差點跌坐地上。
這時候,屋門又被敲響。
“哐、哐、哐。”
不急不緩,一下一下,像是有節奏地在催命。
我咽了口唾沫,不敢開門。
門外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又熟悉:“開門呀,亦舟,我給你送花來了。”
我認出那聲音,是顧佳。
不知哪來的膽子,我低聲問她:“你是誰?你……你為什么纏著我?”
門外沉默了幾秒,接著傳來一聲低笑。
“你忘了?你親手做的我,你說要娶我。”
“從你畫上我的眼,我就活了。”
“從你給我起名,我就屬于你了。”
“你若負我,紙命還債。”
她的聲音越來越冷,到最后一句,幾乎像從地縫里鉆出來的一樣。
我退后兩步,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門外卻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地紅紙花,鋪成了一條通往夜色深處的路。
花中間,有一張紙人坐在紅轎子里,蓋頭微掀,露出一張……我的臉。
我忍不住叫出聲,轎子倏地一下不見了。
耳邊只留下一句輕柔的呢喃:
“我們回家吧……”
我跌坐在地,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事實:
我做的那個紙人,從頭到尾,長的,就是我自己的樣子,只是我小時候,沒太注意罷了。
我竟親手,給自己造了一個“婚身”。
這樁婚事,不是我娶她。
是我,娶了我自己。
而紙命的詛咒,也在那時,徹底種下了。
從顧家的祖屋出來后,我整個人像是在陰陽之間游蕩了一圈,連陽光都覺得涼。
我騎著小電驢繞了一圈,又折回了村子東邊的那口老水井前。
這口井,在我們這兒叫“回魂井”。
小時候聽老人說,死人下葬前都要繞井三圈,就是為了讓魂魄別回頭——人是往前走的,魂是往下走的。可誰知道,這口井能不能真的攔住什么。
我站在井邊往下看,井口幽深,黑得發亮,像個看不見底的瞳孔。
突然,一陣風從井下吹了上來,夾著點腥味和濕氣,像是腐爛的紙花泡在水里久了的味道。
我正想轉身離開,卻聽見一聲低低的叫喚,從井里傳出來:
“亦舟……”
我全身一激靈,回頭,井下依舊空空如也,但那聲音清晰極了,就像有人趴在井口沖我說話。
“顧佳?”我喉嚨發緊。
沒人回應。只有一串微不可聞的笑聲,從井底緩緩上涌,如同水面冒出的泡沫。
我不信邪,撿了塊石頭丟下去——“咚”的一聲,好像砸在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上,而不是水。
井壁上長滿青苔,靠近時,甚至能聞到紙灰混著腐泥的氣味。
我突然意識到,那些老話,不是迷信。
有些東西,真的在等你低頭。
回到家后,我把門反鎖,拉上窗簾,把顧家的那張婚書燒了,想斷個干凈。
但紙燒完,灰燼卻一點也不落地,全都飄起來,在空中旋轉——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手,把它們輕輕攏住,然后拼接回原樣。
不出十分鐘,桌上那張“婚書”又完完整整地出現了,連火燒的痕跡都沒有。
我心口一陣發悶。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爺爺說過一句話:
“紙命之人,燒不盡,斬不斷,只有走完那條線,才有脫身的可能。”
走完那條線……指的是“回門”?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陷阱。但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躲,是沒用的。
那天晚上,我夢見自己站在顧家的紅棺材前,她穿著嫁衣,從黑暗里一步步走出來,臉上是那種熟悉的笑。
她伸出手,對我說:
“回我家,咱們的事,還沒完。”
我醒來時,枕邊有一張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不來,我就親自來接你。”
我盯著那行字,手心全是汗。
而在紙條下面,赫然壓著一根紅線,正是我小時候拿來給紙人穿婚服的那一根。
我抬頭望向窗外。
村子的方向,已經隱隱升起一團血色的霧氣。
她在召我。
而我必須走這一遭。
為了活下去。
村口的風鈴忽然響了。
我從夢中驚醒,心口仿佛壓了一塊石頭。自從我跟著顧佳“回門”回來后,家里的空氣就像換了個味道,所有東西都靜得發冷,仿佛多看一眼都能發現不該看到的東西。
夜深,客廳的鐘敲了三下。
我打開房門,發現院子里那盞紅燈籠依舊亮著,風吹不滅,仿佛不是燈油點燃的,而是某種執念在支撐。
我走到堂屋,門竟然是虛掩著的。
桌上,供了一張女人的遺像,是顧佳。
照片模糊,但眼睛卻仿佛能看見你。
桌旁還擺了一張黃符,下面壓著幾枚錢幣和一小撮紅線。
我不信這個,但現在,我開始不敢不信。
“你醒了。”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是隔壁的老王。
他居然坐在堂屋的角落里,端著一碗涼茶,像早就知道我會來。
“你是不是想知道她是誰?”他指著那張遺像。
我點頭。
老王盯著那張黃符,聲音低沉得像鬼故事:
“顧佳,顧家女,民國年間被逼婚,從紅轎子上跳下來自盡,埋在你這屋后的老井旁。聽說她死前哭得沒聲了,還咬破舌頭寫了封血書:‘若再世有緣,我必嫁我心中郎,不問生死,不問陰陽。’”
我喉嚨干澀,想說話卻發不出聲。
老王接著說:
“那口棺材,不是給你的,是她自己做的嫁妝。你小時候折的紙人,正是她模樣,你畫的臉,是她最后的樣子。你說要娶她,便動了因果。”
我頭皮發麻:“那她到底……是鬼?是紙人?還是人?”
老王緩緩搖頭:
“她現在,是‘紙命’。半人半鬼,能奪命換命,借紙還魂。”
我咬緊牙關:“我想斷了這姻緣,有辦法嗎?”
老王抬起頭,眼中竟帶著一絲悲憫:
“有——用你的血,在她未現身前,燒斷婚書,剪斷紅線,再封住她的名諱。但有個代價。”
“什么代價?”
“從今往后,你再不能說‘娶’,不能說‘婚’,不能提‘她’,哪怕夢里都不行。否則,她便能以夢入魂,把你帶走。”
我聽完,手心一片冰涼。
這世上最毒的情話,不是“我愛你”,是“我娶你”。
而我,早在童年那句玩笑中,許下了一生的債。
我望著那張黃符,心中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外頭風起,一張紅紙從門縫飄進來,落在我的腳邊。
我低頭一看——
是那張婚書,字跡卻不是我寫的,而是朱紅血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小字:
“你若不娶,我便來娶。”
好的,以下是第五章:荒墳驚變,繼續延續這個真實風格、帶點驚悚的民間故事線索:
那天夜里,老孫頭帶我走了一條幾乎荒廢的山道,說是要帶我去看看“那女人”的根——她的墓。
“她姓李,是當年李家村的村花。你們現在叫美女,我們以前說‘勾魂’。可她這魂勾得太狠了,活人沒勾住,反倒把自己勾沒了。”
山路曲折,兩邊都是枯木殘枝,月亮藏進云層里,耳邊風聲如哭。
“老孫,她叫什么名字?”我問。
“李秀蓮。”
我腳下一個踉蹌,心跳頓時快了半拍。因為這三個字,我小時候聽過。
聽說我外婆那邊,也有個叫李秀蓮的親戚,后來瘋了,在山上住過幾年,再后來就失蹤了。
我們終于到了目的地。是一處荒墳,一棵歪脖子樹下,墳頭歪歪扭扭,沒有碑,只有一根被風吹得發黑的竹簽插著,掛著一條早已褪色的紅布。
老孫頭說:“她原本死了三次。”
“……三次?”
“嗯,第一次是掉水里,救出來了;第二次是上吊,繩子斷了;第三次是自己跳進墳坑里活埋的——是她自己挖的坑,自己躺進去,最后一鍬土,是她托夢叫她男人來填上的。”
我聽得頭皮發麻。
“那她后來……真的死了?”
“也許吧。”老孫點著煙,“可問題不是她死沒死,是她愿不愿意死。”
我們站在墳前,不知為何,四周忽然冷得厲害。
風一吹,紅布啪地一聲甩起,竟然裹住了我的臉。
我猛地扯下,那布上竟然寫著字,一筆一劃,像是用血寫成的:
“我嫁的,不是他。”
老孫頭一看,臉色唰地就變了:“快走!她認錯人了!”
我沒來得及多問,只聽墳后“咔”的一聲,一只枯手從泥土里探了出來。
那手細得像老樹枝,一寸一寸,朝我伸來。
我拔腿就跑,耳邊只聽見老孫吼:“她還沒回門!你不是她的郎!”
我們奔回山下,我喘得快要背過氣去。
“那手……真的是她的?”
老孫頭沉默了很久,只說:“你若不是她的男人,她便會認定你是她‘該嫁’的那個——她執念太深,已非人類。”
我問:“那我怎么辦?”
老孫頭看了我一眼,說:“從你靠近她那天起,你就已經卷進去了。”
“她認錯郎了,可她不愿放手。你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帶她‘回門’。”
我腦子里又想起了那句“我嫁的,不是他。”
“那她到底想嫁的是誰?”
老孫沒回答,只是從口袋里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照片中那人穿著舊式中山裝,身材瘦高,臉上五官模糊,卻讓我心頭一震。
因為那輪廓,像極了我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
我聲音顫抖地問:“她想嫁的……是我爺爺?”
老孫頭長嘆一口氣:“她死得不甘,是因為當年她喜歡的人,另娶他人。”
“她做紙嫁衣、紙人娃娃、紙新房,全是照著你爺爺的模樣做的。你和你爺爺長得像,她把你當成替身了。”
我頭皮發炸,喃喃問道:“那我……該怎么辦?”
老孫眼中浮現出一種憐憫。
“你只能帶她‘走完那場婚事’,不然,她不會放你走。”
“婚事……是指什么?”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拜堂、入洞房、回門——一樣不能少。”
風吹得他話音都帶著涼意。
“你已經拜了,現在……要洞房。”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