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哥幾個拖著疲憊的身體,這個裝修砸墻的活終于搞完了,每個人分的幾百塊錢,老歪提議哥幾個去歌廳當放松一下。臘月里的風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我縮著脖子推開"金鳳凰"KTV的玻璃門,熱氣混著啤酒沫子味兒撲過來,差點給我嗆個跟頭。
"哥幾個里邊請!"穿貂的老板娘嗓門亮得跟村頭大喇叭似的。我跟著老歪他們往包廂挪,地磚上黏糊糊的,像是撒了十斤糖霜的粘豆包。
燈光暗下來的時候,門簾子一挑進來仨姑娘。打頭那個穿著亮片裙子,燈光一晃跟沾了露水的狗尾巴草似的。"大哥點歌不?"她一開口,我手里的啤酒罐子"咣當"就砸茶幾上了。
我靠,這聲兒我熟,跟十七歲那年自行車后座上飄過來的一模一樣。那會兒翠芬坐我二八大杠后座,兩條麻花辮在風里蕩秋千。我天天繞二里地送她上學,車筐里總擱著熱乎雞蛋——自家老母雞下的,揣懷里能焐一路。
"翠...翠芬?"我嗓子眼像塞了團棉花,這不可能啊,難道是我喝多了錯覺?
姑娘手里的麥克風"滋啦"響了一聲,"喲,栓柱哥?"她湊過來,眼影藍汪汪的像凍透的冰面,"咋的?擱這兒憶苦思甜呢?"
我后脊梁"噌"地冒汗,手指頭在沙發縫里摳出個洞。十年前她退學那天,也是這么個冷得掉冰碴的傍晚。我蹲在她家苞米垛后頭,看她爹咳得跟破風箱似的。"俺得嫁人了。"她說這話時睫毛上掛著霜,"西屯老劉家給三萬彩禮。"
那晚我揣著攢了三年的零錢往西屯跑,塑料存錢罐在懷里叮當響。月光把雪地照得跟白天似的,我摔了八個跟頭,到地方才看見大紅喜字早就貼上了。
"再來箱哈啤?"翠芬翹著二郎腿點煙,指甲油紅得扎眼。我盯著她耳朵眼上的金墜子直發愣——那位置本該別著我送的山茶花,雖然是拿作業本疊的。
"你..."我舌頭打結,"咋整的這出?"
她噗嗤笑了,煙灰掉在超短裙上。"爹走那年醫藥費壓死個人,離了婚總得活命不是?"她拿腳尖碰我膝蓋,"倒是你,還跟當年似的軸。"
老歪他們鬼哭狼嚎地唱《朋友的酒》,翠芬挨個給他們倒酒,胸前的亮片晃得人眼暈。我數著茶幾上的空罐子,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給她寫的情書,最后讓班主任當全班面念了。那會兒她臉紅得像山里的野山楂,現在倒是抹得白生生的。
十二點的鐘聲跟催命似的,翠芬掏手機看時間:"到鐘了哥,續鐘得再加五百。"我摸錢包的手直哆嗦,里頭照片夾層還塞著她當年的準考證。
門外飄進來雪花,混著隔壁包廂的《后來》。翠芬裹上貂皮大衣要走,我鬼使神差拽住她袖子:"當年我給你攢的雞蛋錢..."
"早餿了吧?"她甩開我的手,金鐲子撞在門框上"當啷"一聲,"這年頭,真情實意不如二維碼好使。"
霓虹燈在她背影上滾過一串紅藍,我蹲在馬路牙子上吐得昏天黑地。雪地里那串高跟鞋印子,像極了當年自行車碾過的車轍印。只不過這回,輪子早不知道滾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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