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軍隊的內部關系和北伐軍大不相同。北伐軍軍 紀嚴明,官兵關系十分融洽,而國民黨軍隊內部官兵矛盾 很深,關系很緊張。當官的對士兵動輒打罵體罰,激起士 兵的強烈不滿。當時流傳著這樣幾句話:“官長打士兵,士 兵打伙夫,伙夫打馬夫。”
張志平連長走了以后,我們連來了個姓安的黑大個當 連長。這家伙對士兵兇得很,整天板著黑面孔,像是誰欠 了他的錢,動不動對士兵打扁擔,關禁閉,扣發月餉,叫 做“一打二革(職),餉也莫得”。全連幾乎人人都恨透了他。
一九二七年夏天,我們連調到常德東南方的德山駐防。
一天,我給連里當采買,挑著擔子到常德城里買東西。德山 到常德來回九十里路,中間要過一條河,我在城里買好東 西,正要挑擔往回走,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水流如注, 轉眼間地上積滿了一洼洼水,暴雨下個不停,道路難以行 走,河水猛漲,木橋被洪水沖垮,而且天色已晚,我回不了德山,只好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下來,想等第二天再走。
誰知大雨接連下了三天三夜,把我堵在常德城里。我 心里十分著急,第四天早上雨剛停,我不敢逗留,立即踏 著泥濘的道路,挑擔子涉水過河,急忙趕回了連隊。
我剛到連隊,平時跟我很要好的一排長就悄悄跟我說: “好你個‘兵王’,三天不歸營,膽子夠大的,連長床底下的竹扁擔是給你預備的,當心點。”(我那時當一班長,站隊時 一班長站全連士兵的最前面,所以連隊叫一班長“兵王”)
果然,晚點名的時候,黑大個子連長板著冷冰冰的面 孔,沙啞著嗓門大聲喝道:“葉長庚,站出來!”
我慢騰騰地走出隊列,等候處罰。黑大個子伸手抄起了竹扁擔,大吼一 聲:“跪下!”
我沒有跪,卻反口問他:“連長,我犯了什么法?”
“哼,犯了什么法你還不知道嗎?團里規定,士兵外出, 小事不過三(天),大事不過七(天),你私自超假兩天不歸營,還裝什么糊涂?”
我爭辯道:“我給連隊當采買,不是 私離軍營,因為天下大雨歸不了營,怎么能算超假不歸營?”
“好哇,你他媽還敢嘴硬!”黑大個子掄起扁擔,惡狠狠地往我身上打來。我連忙閃身往旁邊一躲,用手去抓扁擔, 一把沒抓住,右手被打中, 一陣鉆心的疼痛。
黑大個子正在火頭上,又掄起扁擔照我左胳膊打來,我來不及躲閃, 左胳膊又挨了一下,頓時腫了,我痛得“哎喲”一聲,但我 咬住牙,說什么也不向這個壞家伙開口求饒。
當黑大個子掄起扁擔又要打的時候, 一排長看不過去, 站出來替我打抱不平,說:“他又不是逃兵,又沒偷槍,為 什么你要這樣往狠里打他?”
一排長說完,二、三排長也站出來替我說情。全連士 兵平時都不滿意這個黑大個子連長的所作所為,這時集體 立正,表示抗議,有幾個人還喊道:“葉班長不該打!”“不準打罵士兵!”
黑大個子萬萬沒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個不可收拾的陣 勢,他氣得瞪大兩眼,跺著腳說:“你…你們要造反呀?哼,你們等著……”他灰溜溜地轉身進了屋。
這下子,他覺得當 著全連人失卻了連長的威風,丟了面子, 一頭趴在床上, “嗚嗚”地哭了,但全連沒有一個人去勸他,隊伍亂哄哄地散 了 。
我這個人是個生就的直性子,犟脾氣,受不得冤枉氣, 被黑大個子打了后,我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就想寫信向上告他 。
但是,在國民黨軍隊里,官長打士兵,是家常便飯, 誰都不會大驚小怪,告到哪里也沒用。想來想去,我決定 拋開這件事,在黑大個子身上另打主意。
二班有個姓王的“窮秀才”,原是富家子弟,家業破敗 后,為求生計跑出來當兵混飯吃。這人喝過幾瓶墨水,會 寫寫劃劃,人前人后喜歡“之乎者也”地賣弄一番,連里都 叫他“王秀才”。
“王秀才”當兵以后,舊習難改,經常偷偷摸摸抽鴉片 煙,抽得躬腰駝背,臉色蠟黃,平時三天兩頭泡病號,人 家在外面操練,他從早到晚壓床板。
這天,全連外出操練 去了,“王秀才”又請了病假。我呢,因為胳膊腫痛,加上 跟黑大個子連長嘔氣,也在家里壓床板。
我找到“王秀才”, 求他幫忙寫張“狀子”,“王秀才”仰著黃臉問:“姓葉的,想告誰?這個忙你大哥一定幫。”
我說:“告黑大個子連長,我跟他沒完!”
“王秀才”最怕得罪勢利人,一聽告連長,害怕被連累,搖著瘦腦袋說:“哎呀,葉班長,這可不是鬧 著玩的,不是不肯幫忙,弄不好,把你大哥我的飯碗給砸了!"
我從口袋里掏出事先給他買好的兩包鴉片煙土,連同五塊現洋遞給他,說:“這是我的一點小意思,拿不出手,好在你不是別人,王大哥,你盡管放心,天塌下來,由我 姓葉的一人頂著,決不連累你。”
“王秀才”見錢財眼開,伸手接過煙土和現洋,嘴上說 著:“看你,這點小事還讓你破費,咱倆誰跟誰呀?秦叔寶為 朋友兩肋插刀,我王某人焉能觀朋友于水火而顧己乎?"
就這樣,我和“王秀才”躲在房子里,我說內容條款, 他措詞成文,寫好了一份長達十多頁紙的“狀子”,告連長克扣軍餉、貪污雜支費、外出賭博、夜不歸宿、酷刑體罰士 兵等十五條罪狀。
狀子寫好后,我拿著讓全連士兵偷偷簽 名蓋章。全連九十六個士兵,竟有九十五人簽字蓋章,只 有六班長一人例外,因為他是連長的遠房侄子。
簽字蓋章后,我用一封掛號信寄給旅部。當時,湖南、 江西各地到處鬧農民暴動,鬧得國民黨軍隊惶惶不安。旅 長看了告狀信,大吃一驚。全連九十六個士兵,竟有九十 五個聯名寫信告連長,他也看到了這位連長喪盡人心,沒 有威信帶兵打仗,這樣下去不得了。五天以后,旅長親筆 簽發了一個命令,黑大個子連長受到撤職查辦!
國民黨軍隊的軍官多數出身豪門富家,仗著有錢有勢, 經常為非作歹。許多窮苦出身的士兵看不慣,有時想方設 法懲治他們一下出一口氣,我們營的營長陳麻子就吃過一 次這樣的苦頭。
陳麻子出身大地主家庭,又是我們師長的親外甥,他 吃、喝、嫖、賭,還吸鴉片,可謂五毒俱全。 一九二八年 三月間,我營轉移到安徽金縣駐防。金縣是個窮地方,不 少年輕女人為生活所迫,暗中為娼,拉客賣身。
大街旁有一家姓王的,只有母女兩人,女兒十九歲,長得面貌清秀, 身段苗條, 一天傍晚陳麻子在街上逛,看見了這個姑娘, 頓時產生了壞念頭,跟著走進了姑娘家,找到姑娘的母親, 提出要出五十塊大洋跟姑娘睡一晚。王家一來懼怕陳麻子 的權勢,二來也為生活所迫,收下了陳麻子的五十塊大洋,
當晚這位清白的姑娘就被糟踏了。從此,陳麻子天天晚上 往王家跑,回營后人前人后恬不知恥地講他的“艷遇”。我氣不過,暗中約了三個士兵,決定教訓教訓這個胡作非為 的壞家伙。
這天晚上九點多鐘,連里點過名,我們四人每人手里提了根兩尺多長的木棒,悄悄溜出了營門。
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老百姓黑天關門早,大街上很 少有行人,夜色黑越魅的,路面高低不平,我們來到王家 門口,我用手敲了敲門。
“誰呀?”有人應了一聲。不一會,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太 婆開了門,她見門白站著四個兵,嚇了一大跳,強搭笑容 問:“老總,上門有什么事?”
這一問,倒把我們給問住了。 是呀,我們來干什么事,這當然不能讓人知道,該怎樣回 話呢?
我腦子一動,故意用手把帽子往后腦勺一推,大大咧 咧地說:“兵營里夜長天短,閑得無聊,出來找個年輕女人 散散心。老太婆,你不是有個漂亮女兒嗎?”
老太婆搖搖頭,陪著笑臉說:“我女兒已經和你們陳營 長交上了朋友,天一黑,陳營長就來了,這會兒剛喝完酒 睡下 …… ”
“什么陳營長陳團長的,你以為我們弟兄們沒錢是不 是?快叫你女兒出來陪我們喝幾杯!”我蠻橫地嚇唬她,用木 棒“咚咚”地戳著地面,其他幾個人也一齊幫腔咋唬。
老太婆知道這些當兵的也惹不起, 一時沒了主意。我 們沒功夫再和她磨嘴皮子, 一來怕話多有失露了餡,二來 怕驚動陳麻子,我們幾個人穿過廳屋,來到內房,房門緊 閉,估計陳麻子在里面,我猛一腳踹開房門,我們幾個人 一齊闖了進去。
屋子里點一盞煤油燈,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見陳麻子 躺在靠窗的一張雙人床上,摟抱著那女人正調笑,我們突 然闖進,兩人嚇一大跳,陳麻子放開手,女的一聲尖叫往床里躲,我不等陳麻子回過頭來,飛起木棒打滅煤油燈, 迅速伸出手,把赤身裸體的陳麻子從床上拖下來,按在地 上,其他三人摸黑掄起木棒,在陳麻子身上劈劈啪啪一陣 亂打,直打得陳麻子哭爹叫娘,連聲哀求,后來竟鉆到床 底下,象豬一樣直哼哼。
我們把陳麻子狠揍一頓,又從床頭上搜出他的手槍,給 他下了子彈,留下空槍,然后跑步回營。正巧,門衛站崗 的是我的一位同鄉,我把事情悄悄跟他說了,要他給我保 密。
他滿口答應,說:“打得好,打得好,也給我出了一口氣。”
陳麻子被痛打以后,腰部打傷了,但他不知道打他的 人是誰,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過了兩天,他 向團長請假,到醫院治了半個月傷,傷好以后,他老實了 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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