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飛錦繡 兩代領丹青——《柳子谷柳詠絮中國畫作品集》序
作者:郭興文
古往今來,書畫藝術領域一門之內名家迭出者時見史冊。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執書壇牛耳;唐李思訓、李昭道父子在山水畫領域獨享盛譽;宋米芾、米友仁父子在中國書畫史上濃墨重彩;宋馬遠、馬麟父子花鳥人物盡領風騷······而如今我們遼寧又出現了谷風墨韻,兩代風流的柳子谷、柳詠絮父女畫壇稱雄。
柳子谷(1901—1986)先生祖籍江西玉山縣,是充滿傳奇色彩并在中國畫壇留下深刻印記的一代宗師。子翁家學淵源,23歲入上海美專學習,師從劉海粟、黃賓虹、潘天壽。26歲參加北伐戰爭,在林伯渠領導下負責宣傳工作。兩年后定居南京,開始職業畫家生涯。1950年經馬寅初先生推薦,子翁攜家到遼寧,前后在遼寧生活工作12年。歷覽子翁年譜,真可謂風雨兼行,光明磊落,道德文章,筆端異彩,青史留香。
(柳子谷《千載積污沖刷盡 萬方歡頌好洪流》)
子翁一生從藝,從未游離于道德和社會責任之外,始終將愛國主義、人道主義作為自己繪畫創作的主題。1935年,他創作《水災圖》《流民圖》等百余幅賑災義賣畫,被社會授于“急公好義”錦旗。1938年,他畫竹義賣賑災,捐贈支援芷江機場建設。抗美援朝初期,他與著名畫家朱鳴崗、羅尗子三人搞畫展,準備義賣捐贈買飛機。雖因肅反運動而終止,但愛國之心昭然可見。上世紀50年代末,他在遼寧創作了《抗美援朝戰爭畫卷》《山村新貌》兩件載入現代中國美術史冊的力作,已成為“中國人民對那個年代的集體記憶 ”。子翁深具鑒古開今、守正創新的功力和膽識。他的墨竹畫是公認的入古出新典范,被蔡元培先生贊為“畫竹圣手”;于右任先生更稱其竹畫為“英雄氣概美人姿”,評價可謂是精準且形象。
拜讀子翁畫作,人們會深深地被他的文化底蘊、歷史眼光和藝術氣質感染。何以然?先生的作品充溢著強烈的書畫文人化傳統的審美力量。
(柳子谷《幽蘭在空谷》)
首先體現在他的詩書畫三絕聯璧上。他熟練地駕馭這三種藝術形式,使其作品不僅表現在藝術形式技法表層的相關上,更重要的是表現在蘊含于作品的理、情、景(趣)的內里比照中。其作品《梅花圖》堪為代表:畫面上一枝寒梅蒼枝老干,玉骨丹心。再以遒勁的書法題句“丹心玉骨最堅貞,不畏雪霜不染塵。一種高風萬世仰,梅園長憶最親人”,以一樹梅花暗喻周恩來總理忠國愛民的高潔品質,寄托了作者也代表了千千萬萬國人對總理的深情懷念。
其次體現在形神兼備的韻味之中。“韻”的審美特色體現在“天然和諧的音樂性、聲外余意的豐富性和人品風度的內蘊性”。“氣韻生動”是中國畫的精髓所在。子翁作畫注重“形神兼備”,并用適當的夸張、變形,以準確表現對象的“神”。在他的筆下,不僅人物、花鳥是有生命的,即使是深山飛瀑、蒼松古木、幽澗寒潭,也都如人一樣,具有鮮活的生命、生氣、生機。
(柳子谷畫作)
再次是體現在對精神家園的皈依。子翁的畫作,隨處閃現著對文人精神家園的向往和追求,《江湖漂泊》中,作者以孤鷹自況,表達了有國難報、壯志未酬的憾恨,洋溢著深深的家國情懷和憂患意識;《傲雪》中,山崖之側幾竿風竹被冰雪覆蓋,但軀干挺拔,竹枝曲而不折。表達了身處困境仍然不改初心、不應素節的思想情感,其內涵堪比陳毅元帥的詩“大雪壓青松”。
最后是體現在“弱德之美”的隱曲表達上。“弱德之美”是在強大之外勢壓力下,所表現的約束和收斂的美。子翁1952年曾被徐悲鴻邀請赴中央美術學院講學,結果被某校長阻撓而未成行,“文革”中數次被抄家和游斗,卻以特別自信的心態、胸襟、氣度去繼續創作。如《風晴雨雪竹條屏》,以家鄉山竹為載體,將風雨、晴晦、煙云、晝夜等不同時空氣象融入畫面,用荒寂、孤獨彰顯堅定、倔強;既在詢問自己,又在叩問世界。他把許多話變成了沉郁的筆墨,留給了畫中的物象,體現了子翁堅韌不拔、潔身自好的處世理念和元氣淋漓的至大氣象。
柳詠絮,1937年生,自幼受父親的熏染,矢志丹青翰墨,深得其父繪畫之三昧。她對中國畫往圣先賢丹漆隨夢,博采眾長、融而化之,終成一代花鳥名家。詠絮先生少年出道,十幾歲便參加全國美展,嶄露頭角,贏得業內矚目,人皆謂之“雛鳳清于老鳳聲”。在數十年的藝術生涯中,她克紹箕裘,不僅承襲了“谷風墨韻”,而且逐漸形成了自己具有鮮明民族特色、時代特色和個人特色的獨特風格。
(柳詠絮《激流》)
詠絮先生的繪畫,充溢著一種特立高蹈、超凡脫俗的書卷氣。這種書卷氣是其學養通過藝術形式表現出的人格精神。她博覽群書,腹笥豐盈,端莊嫻雅,一如晏殊筆下的“溶溶月”“淡淡風”。她的畫作“清馨出塵,妙香遠聞,鳥鳴珠箔,群花自落”,總能給人以悠遠、沉靜、古雅之美。令人養目又養心。在這人心浮躁、商業“分貝”飆升的當下,她真正地跳出了“心為物役”的樊籬,素室礪志,墨池飛魚,使得自己的作品呈現出可貴的靜氣、秀氣、靈氣、自在氣。
詠絮先生的繪畫除了呈現一種氣韻生動、超然象外,還具有物我同一的深邃美。她筆下的花鳥蟲魚、山川樹木,總給人以生機勃勃之感。這種難得的“氣韻”來源于她與自然萬物本身強大氣息的“對話”。她對筆下的蘭竹花鳥,有著超乎常人的“傾情關注”,進而達到了莊子所說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她的花鳥畫不僅為人們展示了豐富的自然世界,也展示了畫家細膩、純真的心靈世界。《激流》中的兩條魚奮力前沖,逆波而上,畫面上沒有多余的陪襯,卻分明讓人想象到這是兩條出生在淺水溪流,隨波逐流到江河,待成熟后,又逆流而上,奔向目的地而完成自身使命的強者。給人唯有奮力拼搏,不懼艱險,才能達到光輝頂點的生命啟示。
詠絮先生的繪畫具有格調淡雅、境界清新的內在之美。真正高品位的中國畫,不僅能看到畫面上呈現的爐火純青的技法,更能看到作品中折射出來的作者自身的思想、精神、情感、學識、人品。詠絮先生的繪畫“內美”,清新高雅,逸氣逼人。如《山中蘭竹》,崎嶇山石之上,幾株幼竹,幾捧幽蘭,形象并不十分復雜,但我們可以從中讀出作者的心語:從幼竹看到了生命的頑強;從蘭草悟到了人格的馨美;從山石又領悟到了信念的堅守。這些,都給人帶來心靈的強烈觸動。詠絮先生筆下的花鳥蟲魚都是富有生命意義的“落入凡間的精靈”。她用獨特的(繪畫)語言告訴我們,世界本來就沒有極限,為人生留白,有放才有收,會舍才能得。至此,則大逍遙大自在去之不遠矣。
(柳詠絮《山泉》)
詠絮先生的繪畫張揚“求大同,求大異”的“難能之美”。她認為只有難度大的技法,才能畫出大美的境界。什么是難度大的技法?中國畫如何處理繼承和創新的關系是每一位美術工作者繞不開的重大問題。詠絮先生作為清醒的思想者和勇敢的實踐者,給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那就是“求大同,求大異”。沒有“大同”,便沒有民族文化血脈的延續;沒有“大異”,便會失去個性化的進步和整體性的發展。求大同,她以最大的功力打進了傳統。她在父親的影響下,不僅積累了深厚的傳統功底,練就扎實的筆墨功夫,而且深愛著傳統的方式;求大異,她在傳統的基礎上用自己獨特的筆墨連接那些符號所具有的文化內涵,以最大的勇氣從傳統中打出來,實現了不離本源的創造創新。
“子谷先生馳譽畫壇,與悲鴻先生齊名;詠絮承繼衣缽,藝苑世家,育樂英才,成就斐然······”人民鑒賞家楊仁愷先生的評價可謂恰中肯綮。如今父女墨寶裒輯付梓,實乃丹青盛事。
(本文有刪節,作者系遼寧省委宣傳部原部長、省文聯原主席,原遼寧省文化廳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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