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有個周家,家主周大山是方圓百里出了名的硬漢子。年輕時走南闖北,靠著一身力氣和不服輸的性子,硬是在這青石鎮扎下了根。如今四十有五,經營著、家不大不小的雜貨鋪,日子過得倒也殷實。只是這周大山有個心病——他那獨子周明遠。
周明遠今年二十有三,生得眉清目秀,性子卻與父親截然相反。他不好爭斗,遇事總愛講道理,鎮上的孩子們打架,他永遠是勸架的那個。周大山每每看到兒子這般模樣,就忍不住嘆氣:"我周大山的兒子,怎么半點不像個男人!"
這日清晨,周大山正在后院劈柴,斧頭落下,木柴應聲而裂,干凈利落。周明遠站在一旁看著,手里捧著本《詩經》,時不時念上兩句。
"明遠!"周大山把斧頭往地上一杵,"眼看婚期將至,你整日捧著這些酸文假醋做什么?蘇家的姑娘嫁過來,難道要跟你吟詩作對過日子?"
周明遠合上書,溫聲道:"爹,蘇婉也識字,我們..."
"識字頂什么用!"周大山打斷兒子,"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你看看你這細胳膊細腿,連斧頭都掄不利索,將來怎么撐起這個家?"
周明遠不再言語,只是默默把書收進袖中。這樣的對話,父子倆已經重復了無數遍。
周大山的妻子早逝,只留下這一個兒子。他既當爹又當娘地把周明遠拉扯大,卻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這般剛強的性子,怎么就養出個溫吞水似的兒子來。
三日后便是周明遠的大婚之日。新娘是鄰村蘇家的女兒蘇婉,這門親事是周大山十年前定下的。那時蘇家遭了水災,周大山出手相助,蘇家感恩,便將六歲的女兒許給了九歲的周明遠。
"老爺!老爺!"管家老陳慌慌張張跑進后院,"蘇家來人了,說是有要事相商!"
周大山眉頭一皺:"婚期將至,還能有什么要事?"說著便往前院走去,周明遠也跟了上去。
前院里站著蘇家的二叔蘇全,見周家父子出來,臉上堆著笑,眼里卻閃著精明的光。
"周大哥,大喜的日子快到了,我這是來..."蘇全搓著手,欲言又止。
周大山不耐煩道:"有話直說!"
"是這樣..."蘇全壓低聲音,"近來物價飛漲,當年定的聘禮數目,如今看來實在是...我家大哥的意思是,能否再添些?"
周大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聘禮十年前就定好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如今臨時加價,蘇家這是要反悔?"
蘇全連忙擺手:"不是反悔,實在是...趙家那邊出了更高的價..."
"趙家?"周明遠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沉了幾分,"哪個趙家?"
"就是鎮東頭那個趙財主家..."蘇全眼神閃爍,"他家三少爺看上了我家婉兒,愿意出三倍的聘禮..."
周大山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好個蘇家!當年若不是我周大山出手相助,你們早被洪水沖走了!如今見利忘義,要把女兒另許他人?"
蘇全被罵得抬不起頭,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周大哥,這事也不能全怪我們。你家明遠...鎮上誰不知道他性子軟,我家婉兒嫁過來,怕是要受苦..."
"放屁!"周大山一把揪住蘇全的衣領,"我兒子再怎么樣,也比那趙家紈绔強百倍!"
眼看父親要動手,周明遠連忙上前拉開兩人:"爹,別沖動。"轉向蘇全,"二叔,這事我爹一時難以接受,不如這樣,您先回去,容我們商量商量。"
蘇全如蒙大赦,連連點頭退了出去。
周大山甩開兒子的手,怒道:"商量什么?他們這是背信棄義!"
周明遠卻異常平靜:"爹,您先消消氣。這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什么意思?"
"趙家突然插足,必有緣故。"周明遠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這是周大山從未在兒子眼中見過的神色,"我去趟蘇家,親自見見蘇伯父。"
周大山愣住了:"你?"
"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解決。"周明遠說完,轉身回屋換了身干凈衣裳,牽出家里的老馬就往外走。
周大山站在門口,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這個平日里溫吞水似的兒子,今日怎么突然有了主見?
周明遠騎馬來到蘇家時,已是午后。蘇家大門緊閉,他敲了許久,才有個小廝探頭出來。
"周少爺?老爺說了,今日不見客..."
周明遠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勞煩交給蘇小姐,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小廝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信進去了。不多時,蘇家側門打開,一個丫鬟引著周明遠進了后院。
后院涼亭里,蘇婉正等著他。這姑娘十八年華,生得端莊秀麗,眉宇間卻帶著愁容。
"周公子..."蘇婉起身行禮,聲音輕柔。
周明遠還禮:"蘇小姐,事出突然,冒昧打擾。"
蘇婉示意丫鬟退下,低聲道:"家父并非有意毀約,實在是...被逼無奈。"
"可是趙家脅迫?"周明遠單刀直入。
蘇婉眼中含淚,點了點頭:"趙三少爺上月偶見我在溪邊洗衣,便起了歹心。趙家勢大,在縣衙又有關系,前日派人來威脅家父,若不退了你家的婚約,就要收回我家租種的二十畝地..."
周明遠眉頭緊鎖:"果然如此。"
"家父本想硬扛,可家中老小十余口,若沒了那二十畝地..."蘇婉聲音哽咽,"周公子,這門親事恐怕..."
"不,"周明遠突然打斷她,"婚事照舊。"
蘇婉驚訝抬頭:"可是..."
"我有辦法。"周明遠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只需蘇小姐配合演一場戲。"
當天傍晚,周明遠回到家中,周大山早已等得不耐煩。
"怎么樣?蘇家怎么說?"
周明遠嘆了口氣:"爹,蘇家執意要退婚,我們...另尋良緣吧。"
周大山如遭雷擊,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本以為兒子此去能挽回局面,沒想到竟是這般結果。
"好...好得很!"周大山突然暴怒,"我這就去縣衙告他們背信棄義!"
周明遠連忙攔住父親:"爹,婚約之事官府向來不管。再說,強扭的瓜不甜..."
"你!"周大山指著兒子,氣得渾身發抖,"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用的東西!媳婦都被人搶了,還在這說風涼話!"
周明遠任由父親責罵,只是低頭不語。待周大山罵累了,他才輕聲道:"爹,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開鋪子呢。"
周大山甩袖而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周家大門被人拍得震天響。周大山黑著臉開門,卻見蘇全滿臉堆笑站在門外,身后還跟著幾個抬箱子的伙計。
"周大哥!誤會,都是誤會啊!"蘇全一進門就作揖,"我家大哥想通了,婚事照舊,聘禮也不要加了!"
周大山一頭霧水:"什么意思?"
"昨日明遠賢侄走后,我家婉兒哭了一夜,說什么也不肯嫁趙家。"蘇全擦著汗,"今早趙家突然派人來說,他們三少爺另有所愛,不要我家婉兒了。這不,我家大哥趕緊讓我來賠不是..."
周大山狐疑地看向聞聲出來的兒子,周明遠卻是一臉茫然:"這...這是好事啊。"
婚事就這樣保住了。接下來兩日,周家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婚禮事宜。周大山雖然高興,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子這幾日格外安靜,常常一個人坐在后院發呆,問他也不說什么。
轉眼到了大婚之日。周家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周大山穿著嶄新的長衫,臉上終于有了笑容。只是這笑容在迎親隊伍遲遲未到時,又漸漸凝固了。
"怎么回事?吉時都快過了!"周大山急得直跺腳。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只見迎親的隊伍慌慌張張跑來,花轎卻是空的。
"老爺!不好了!"領頭的轎夫上氣不接下氣,"半路殺出一伙人,把新娘子搶走了!"
周大山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誰?是誰干的?"
"是...是趙家的人!他們說...說周少爺不配娶蘇小姐..."
周大山怒發沖冠,抄起門后的扁擔就要沖出去拼命。這時,一直沉默的周明遠卻攔住了父親。
"爹,我去。"
"你?"周大山冷笑,"你去送死嗎?"
周明遠不答,只是迅速回屋取了什么東西揣在懷里,然后翻身上馬:"爹,相信我一次。"
不等周大山回應,周明遠已經策馬而去。
這一去就是兩個時辰。周家賓客坐立不安,周大山更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在他準備召集人手去尋兒子時,遠處傳來歡快的嗩吶聲。
只見周明遠騎馬走在最前,身后是完整的花轎隊伍,蘇婉安然坐在轎中。更令人驚訝的是,趙家的管家被五花大綁,由兩個壯漢押著跟在后面。
"這...這是怎么回事?"周大山目瞪口呆。
周明遠下馬,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描淡寫道:"趙家設局搶親,被我當場捉住。這是趙家管家的供詞,承認是受趙三少爺指使。"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按了手印的紙,"人證物證俱在,趙家不敢再鬧了。"
周大山接過供詞,手微微發抖。他不敢相信,這個平日里連雞都不敢殺的兒子,竟能單槍匹馬從趙家手里搶回新娘,還拿到了供詞?
婚禮終于得以繼續進行。拜天地時,周大山看著兒子挺直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兒子或許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軟弱。
夜深人靜,賓客散去。周大山喝得微醺,來到新房門外。按照當地習俗,新郎若過于靦腆,家中長輩需"幫"他入洞房,以免耽誤了傳宗接代的大事。周大山想著兒子平日的性子,嘆了口氣,抬手就要敲門。
門卻突然從里面打開了。周明遠站在門口,面色平靜:"爹,您有事?"
周大山尷尬地收回手:"這個...爹是擔心你..."
"擔心我不知道怎么做丈夫?"周明遠嘴角微揚,"爹,您總說我不是男人,今天我就做一次男人給您看看。"
周大山愣住了。月光下,兒子的眼神堅定而沉穩,哪有半點往日的怯懦?
"趙家的事..."
"是我設計的。"周明遠輕聲道,"那日去蘇家,我就發現趙家不安好心。與蘇婉商量后,我們故意放出退婚的消息,引趙家放松警惕。婚禮當日的搶親,也在預料之中。"
周大山震驚不已:"那供詞..."
"我提前找了縣衙的師爺幫忙。"周明遠笑了笑,"爹,您兒子雖然不愛打架,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柿子。"
周大山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這么多年,他一直用自己標準衡量兒子,卻從未真正了解過兒子。
"好...好..."周大山拍拍兒子的肩,"爹錯了。你...你比爹強。"
周明遠搖頭:"爹,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只是,男人不只有一種樣子。"
周大山重重地點頭,轉身離去,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新房內,紅燭高燒。蘇婉坐在床邊,見丈夫進來,輕聲問:"公公他..."
"他明白了。"周明遠握住妻子的手,"從今往后,我們過自己的日子。"
蘇婉嫣然一笑,燭光映照下,美不勝收。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清輝灑滿青石鎮。周家院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個不平凡的夜晚發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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