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男人的老實,就像超市里的特價雞蛋——外表看著完整,一打開全是散黃的。
1. 表姐的高考志愿表
我表姐林夏蟬的書桌抽屜里,永遠壓著一張2008年的高考志愿表。
那年她差12分上二本線,復讀班的招生簡章就貼在鎮中學公告欄最顯眼的位置。但姑父把旱煙桿往桌上一拍:“女娃讀那么多書有啥用?你李嬸介紹那小伙在縣里農機站上班,有編制!”
表姐沒哭沒鬧,只是半夜把我搖醒,讓我幫她收好三樣東西:一本《三毛全集》,一疊寫滿詩的練習紙,還有她攢的327塊復讀資料費。錢藏在《現代漢語詞典》的封皮夾層里,她說:“小滿,這里頭裝著我的翅膀。”
第二天,我看見姑父拿著火鉗在灶膛里扒拉,那本詞典燒得只剩燙金的“現漢”兩個字。表姐蹲在井臺邊刷全家的膠鞋,刷著刷著,突然把鞋刷子砸進井里,“咚”的一聲,像給什么送了終。
2. 婚禮上的選擇題
表姐結婚那天穿的紅旗袍,是她自己用被面改的。
司儀讓新人玩“你問我答”,話筒遞到表姐嘴邊時,她問周建國:“如果我去考成人大學,你幫不幫我帶孩子?”滿院子吃席的親戚都笑了,周建國搓著西裝扣子說:“都聽咱媽的。”他所謂的“老實”,原來是長在婆婆圍裙帶上的一根線頭。
回門那天,表姐的陪嫁里多了臺二手縫紉機。她踩著機器給婆家人改褲腳,針腳密得能藏住眼淚。我在窗根底下聽見她婆婆說:“這機器聲比嗩吶還吵,明天搬樓道去。”
3. 坐月子里的手機
表姐生孩子那年,微信剛流行起來。
她坐月子時偷偷加了個自考群,半夜喂奶就摸手機看資料。有回孩子吐奶,她手忙腳亂去擦,手機“撲通”掉進痰盂里。她婆婆舉著撈出來的手機滿院子嚷嚷:“難怪奶水少,整天玩這個!”
我去看她時,她正用吹風機烘手機,頭發上粘著棉絮,眼底下兩片青黑。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一條群消息:“姐妹們,今天開始報名!”她觸電似的按滅屏幕,抬頭沖我笑:“小滿,幫我把妞妞的尿布晾了。”
晾衣繩上二十多塊尿布,在風里飄得像投降的白旗。
4. 菜市場的覺醒
轉機出現在2016年冬天。
表姐抱著孩子去菜市場,看見以前復讀班的同學在賣“狀元筆記”。那姑娘涂著口紅,正跟顧客說:“我專升本畢業的,這些筆記絕對靠譜。”
表姐站在白菜堆旁邊,突然把妞妞往我懷里一塞。她沖上去抓住老同學的手腕,指甲都快掐進人家肉里:“王麗麗!你還記不記得高三那年,你說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學?”
那天回家路上,表姐買了支兩塊錢的圓珠筆。經過廣場舞隊伍時,她把筆別在耳后,跟著音響哼起《隱形的翅膀》,走調走得厲害,但妞妞在她懷里笑出了口水泡泡。
5. 直播間里的裁縫
表姐開始直播純屬意外。
那天她在陽臺改衣服,手機支架碰倒晾衣桿,鏡頭正好拍到飛舞的布料。公屏突然跳出條彈幕:“姐姐這招‘回針繡’專業啊!”
現在她的直播間叫“夏蟬與妞妞”——她踩縫紉機,三歲的妞妞在旁邊數扣子。有回直播到一半,婆婆突然入鏡喊:“飯燒糊了!”表姐頭也不抬:“媽您先吃,我這單能掙八十。”
昨晚我去她家,發現縫紉機上貼著課程表:周一成人自考輔導,周三服裝設計網課。那個曾經裝復讀費的詞典封皮,現在夾著張電大錄取通知書。
6. 我媽的咸豆漿哲學
上周陪我媽吃早點,她突然把咸豆漿推到我面前。
“看見沒?這碗漿子要是自己沒主心骨,別人點糖就甜,點鹽就咸。”她舀起一勺沉淀的黃豆渣,“你表姐現在硬氣了,知道為什么嗎?”
窗外飄來廣場舞的音樂,正好是《好日子》。我忽然想起昨天表姐發的朋友圈:一張自考成績單,配文是“三十歲拿到入學通知,不算晚吧?”
這世上的老實分兩種:一種是被生活盤出包漿的溫順,一種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堅韌。
后記:
今年清明回老家,發現姑父把表姐的高考準考證塑封了,掛在他修車行的榮譽墻上。底下貼著她電大的優秀學員證書,玻璃柜里還擺著妞妞的識字獎狀。
哦對了,那臺被趕到樓道的縫紉機,現在擺在客廳最亮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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