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準必要專利（SEPs）處于全球科技市場的核心，在4G/5G通信領域尤其如此。雖然SEPs確保了技術的互操作性，但它們也帶來了重大的許可挑戰。眾所周知，為防止潛在的專利權濫用行為，SEP持有人必須承諾在公平、合理且無歧視（FRAND）條款下許可其專利。然而，何為“公平”和“合理”，始終存在爭議。
這種持續的不確定性助長了“國際擇地訴訟”（forum shopping）的現象，SEP持有人傾向于選擇更容易獲得禁令救濟的司法轄區，如德國或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而實施者則會在有利于實施者的國家（如中國）尋求確認之訴救濟。在這一全球背景下，英國法院開始考慮使用一種近期備受矚目的工具：FRAND臨時許可。
英國上訴法院的裁決
臨時許可的目的是在FRAND糾紛尚未解決期間“維持現狀（hold the ring）”，既防止SEP持有人進行專利劫持（hold-up），也確保實施者為使用專利技術支付費用。法院會先行確定一個初步許可費率，并在最終FRAND條款確定后作出調整。這一務實的解決方案在英國近期幾起關鍵判決起到了推動作用：松下訴小米（2024年10月）、諾基亞（阿爾卡特朗訊）訴亞馬遜（2025年1月）、聯想訴愛立信（2025年2月）。
第一起重大案件是松下訴小米，焦點在于實施者在訴訟過程中是否有權獲得臨時FRAND許可。小米主張其已經承諾接受法院認定的FRAND條款，但松下仍在其他司法轄區尋求禁令，以此向小米施壓促使其和解。英國上訴法院認為松下的行為違背了其FRAND承諾，因此頒布臨時許可，阻止其利用脅迫性訴訟策略（coercive litigation tactics）。另一方面，法院也認定小米作為申請臨時許可的一方，是“善意被許可方（willing licesee）”。更有趣的是，法院還指出，簽訂臨時許可“遠比反訴禁令（ASI）侵入性小，而且有助于推動爭議的整體解決”（第68段）。
隨后，在諾基亞（阿爾卡特朗訊）訴亞馬遜案中，法院允許亞馬遜修改抗辯以申請臨時許可救濟，再次強化了SEP持有人不得利用平行訴訟禁令要挾和解的原則。在最新聯想訴愛立信案件中，上訴法院則進一步展開了詳細分析（與前兩案并無太大不同），上訴法院重點審查了四個要素：（i）善意（good faith）；（ii）FRAND條款；（iii）實際用途/實際意義（useful purpose）；（iv）國際禮讓（comity）。
法院首先分析了愛立信激進的全球訴訟策略是否符合其以善意談判的FRAND義務。盡管聯想已承諾接受英國法院FRAND條款裁定，但愛立信仍在美國、巴西、哥倫比亞尋求禁令，法院認為其行為具有脅迫性。法院也強調，設定臨時許可條款不需要像最終FRAND條款裁定那樣進行詳盡的經濟分析，而是采取了大致折中法，在雙方報價之間選取一個中間值以確保公平。
愛立信曾辯稱，即使法院頒發了臨時許可命令，它也將拒絕簽署臨時許可。但法院認為臨時許可仍具有實際意義，因為它能改變談判力量對比，并傳遞出“SEP持有人必須按照善意許可方的方式進行許可談判”的信號。此外，考慮到FRAND糾紛具有跨司法轄區的特性，法院也權衡了管轄權過度擴張的風險。法院指出，授予聯想臨時許可有助于國際禮讓，因為這可以“減輕其他國家法院（如美國、哥倫比亞、巴西）大量繁瑣且浪費資源的訴訟負擔”（第149段）。
這三項裁決傳遞出明確信號：英國法院不會允許SEP持有人利用禁令威脅迫使和解。相反，法院愿意頒發FRAND臨時許可救濟，在最終FRAND條款確定前維護商業穩定。
愛立信與聯想全球和解
聯想訴愛立信的廣泛糾紛近期迎來轉折。2025年4月初，雙方宣布達成多年期全球專利交叉許可協議，從而正式終結長期的SEP沖突。
根據該和解協議，雙方將撤回所有正在進行的訴訟及行政程序。剩余爭議將通過仲裁解決，顯示出替代性爭議解決機制的作用。這也再次證明：仲裁在處理復雜的全球SEP糾紛中或許能成為一種糾紛解決工具，尤其是在跨境訴訟逐步升級的背景下。
比較視角：德國、美國與中國
在英國以外，法院大多仍對提供臨時許可救濟持保留態度。例如在德國法律下，（理論上）實施者可以通過聲明愿意接受FRAND許可、提出反要約并提供擔保的方式來阻止禁令。但德國法律體系似乎并提供臨時許可救濟。
美國法院方面，在SEP爭議中通常不支持向SEP持有人頒發禁令救濟，而是強調金錢賠償已足夠救濟。雖然法院在訴訟中曾設定FRAND許可費率（如Microsoft訴Motorola案），但尚未有案例強制SEP持有人在最終判決前授予臨時許可。不過，在Netgear訴華為案中，Netgear提出以臨時許可替代反訴禁令，這在美國法院中尚屬首次，目前仍待法院裁決結果。
中國法院在設定全球FRAND費率和發出反訴禁令方面較為積極，但尚未在任何案件中提供臨時許可救濟。然而，隨著中國在FRAND訴訟中的影響力不斷提升，未來在此領域的發展值得關注。
結語
英國臨時許可制度的出現引發了不少爭議。一些評論者認為此舉有助于緩解專利劫持的風險，并阻止“擇地訴訟”策略。可以肯定的是，FRAND臨時許可在英國的興起，標志著SEP訴訟策略的一大轉變。
但要實現更廣泛的國際司法和諧仍面臨挑戰。隨著FRAND爭議持續演化，任何能抑制禁令式專利劫持風險的監管或司法干預都應受到歡迎。愛立信與聯想的全球和解表明，相較于多年耗費巨大的訴訟程序，當事方最終可能會選擇仲裁與談判達成許可。
考慮到SEP在智能手機、物聯網設備等現代技術中的廣泛應用，如果每一個SEP持有人都能對產品的整個產品線申請禁令，勢必造成市場癱瘓。因此，如FRAND臨時許可這類機制，能將糾紛引導至合理許可費率的裁定，而非被禁令脅迫達成和解，或將成為在復雜且分散的法律環境中維護商業穩定的關鍵工具。
來源：IPRdaily中文網（iprdaily.cn）
作者：Enrico Bonadio 倫敦城市大學Arjun Solanki BPP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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