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歲的莎拉·布萊曼來到了北京，這一次她是新版音樂劇《日落大道》的女主角。和多年前一樣，留著那一頭標志性的大波浪卷發，穿著簡單的黑色衣衫和皮靴，稍顯豐腴的面頰和身形，還是說明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點痕跡。

莎拉·布萊曼是橫跨音樂劇、流行演唱、古典樂等多個領域的國際級歌手，20世紀80年代，她主演的音樂劇《劇院魅影》火遍全球。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和中國歌手劉歡合唱主題曲《我和你》之后，莎拉·布萊曼的名字在中國更是變得婦孺皆知。

可惜的是，作為音樂劇領域的代表人物，莎拉·布萊曼已經離開音樂劇舞臺三十多年了。和當年讓她聲名大噪的那部《劇院魅影》一樣，《日落大道》是她的前夫、“現代派音樂劇之父”、作曲家安德魯·洛伊德·韋伯過去為她量身打造的一部作品，也是他們過往情感的見證。此次，以《日落大道》重回音樂劇舞臺，她要飾演一位對過去的輝煌陷入執念，甚至因此釀成悲劇的女明星諾瑪。這樣瘋狂、悲情的中老年角色是她從未涉獵過的。

細細想來，莎拉·布萊曼的人生和“諾瑪”其實沒有什么相似之處。唱流行歌，演音樂劇，出唱片，登上奧運會開幕式，甚至去報名參加登月訓練……幾十年來，她的生活永遠都是熱鬧、燦爛的。用她的前夫韋伯的話說，她是一個熱愛工作和旅行的“吉卜賽人”。

2025年3月22日，《日落大道》新聞發布會在北京舉辦。主演莎拉·布萊曼在現場分享自己表演的心路歷程。攝影/尹星云

《日落大道》 與舊日情懷

20世紀50年代，一位債務纏身的年輕編劇喬，接到了過氣女明星諾瑪的邀請，為她改寫劇本。后來，在金錢的誘惑下，喬搬到了諾瑪的豪宅中居住，成為她的情人。諾瑪在默片時代是一位真正的巨星，但有聲電影的到來讓她失去了關注，她無法進入全新的世界，只有使用金錢購買的畸形關系滋養自己。在喬和另一位年輕女編劇逐漸產生愛情之后，他和諾瑪的關系也瀕臨崩潰。最終，諾瑪用手槍射殺了喬，并因為這場兇殺，在媒體面前重新曝光。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再度成為焦點。

這是上映于1950年的、由比利·懷爾德執導的黑白電影《日落大道》所講述的故事。在這個充滿戲劇沖突的故事背后，暗藏著導演對當時的好萊塢工業體系的觀察，以及對深陷其中的人們的命運的理解。20世紀90年代，事業正值巔峰狀態的作曲家韋伯重新詮釋了這個故事，把它改寫成一部音樂劇。后來人們才得知，當時，韋伯和妻子莎拉·布萊曼的婚姻已經岌岌可危，但他依舊如當年撰寫《劇院魅影》時那樣，以莎拉·布萊曼那優美的高音作為標準，編寫著他腦海中優美的旋律?？上У氖?，《日落大道》于1993年在英國首演時，兩人徹底分道揚鑣，女主角也已經換作他人。

可以想象，《日落大道》是莎拉·布萊曼和韋伯的一段未盡的緣分。而這，也讓聽眾們對這個最新版本的《日落大道》多了一份期待。莎拉·布萊曼對這些往事是毫不避諱的，來到北京后，她甚至主動談起了這個話題。“演出前，我和我的前夫、這部劇的作曲韋伯先生通過話。他跟我說，這部劇中的許多音樂，最初都是為我的聲音所量身定制的，所以，演唱的時候，我感到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莎拉·布萊曼說。

不過，莎拉·布萊曼已經離開音樂劇舞臺多年，因此，如何詮釋好“諾瑪”這樣一個和她本身個性差距很大的角色，就成為她最近這段日子重要的功課。她花了很多時間去研究女主角所處的時代和心理狀態。她提到，在歷史上，默片時期的演員從萬人追捧到失去高光，大概只有兩年的時間，那種心理落差是無比巨大的?！昂芏嗳硕冀洑v過這樣的心態轉變。尤其是，我們大家都經歷過現代科技發展起來的過程，也都能夠理解當時諾瑪的心路歷程?！鄙げ既R曼這樣談論著她對“諾瑪”心態的理解。她也曾提到，參加演出的日子，她在每天中午時分就要進入狀態，專心地用想象力體會著諾瑪心中的失落，又在晚上的表演中用瘋狂的表達方式，將這種失落釋放出來。

這樣的高強度的情緒轉換，對年過六旬的莎拉·布萊曼而言可謂辛苦。不過，即便如此努力，觀眾還是能夠看出，相比那些特別神經質、特別瘋狂的表達，莎拉·布萊曼扮演的“諾瑪”還是顯得更溫和、雍容一些。舞臺上的她，看起來更像是一位歷經滄桑和時代變遷，卻保持了自制力和活力的“常青樹”。不過，這或許就是屬于莎拉·布萊曼本人的特質，也是她無法被他人取代的特色。

2013年6月16日，莎拉·布萊曼在廣州舉行演唱會。圖/中新

與音樂劇的情緣

雖然被稱為“音樂劇女王”，不過，莎拉·布萊曼在音樂劇領域只活躍了短短十幾年的時間。這段經歷雖然短暫，卻足夠輝煌，讓當年的她從一個剛剛成名的小歌手，一躍成為蜚聲國際的“音樂劇女王”。那段時間，她在音樂劇舞臺上出色的演繹，她與前夫韋伯珠聯璧合的合作，也讓英國本土的音樂劇火遍了全世界。他們合作的作品《劇院魅影》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也在20世紀80年代將英國音樂劇推廣到全世界，并給世界音樂劇產業帶來了全新的風貌。

短暫的傳奇始于1981年。在一次面試中，英國作曲家韋伯第一次在面試中見到了21歲的莎拉·布萊曼。他安排莎拉·布萊曼在自己正在創作的音樂劇《貓》中扮演一個角色。此時，莎拉·布萊曼也只是一個剛闖入歌壇的流行歌手，她的母親是舞蹈演員，她從小學習音樂、表演，還接受過芭蕾舞訓練，但是沒能考進皇家芭蕾舞學校。莎拉·布萊曼對音樂還是有著自己的想法，最終她選擇到音樂劇領域試試拳腳。

當時，在音樂劇領域嶄露頭角的韋伯，已經展現出了超人的能力。他有深厚的古典樂功底和譜寫動聽旋律的天賦，對作品中的戲劇沖突也有很好的把握能力。很快，他根據艾略特的詩歌編劇并親自作曲的《貓》，就以獨特的創意和音樂風格，征服了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匯的劇院，火爆全球。而此時，愛情也猶如靈感一般，突然降臨在了兩個音樂人的身上。但當時兩人都各自已婚，這段愛情也只能轉為地下。

后來，二人還是正式走到了一起，莎拉·布萊曼也在婚后成為韋伯音樂劇的“御用”女主角。當時的她因為婚前的緋聞，經常遭受媒體的質疑和諷刺。不過，證明自己的機會很快就來了，1984年，導演肯·希爾邀請莎拉·布萊曼主演一部由經典小說改編的名為《劇院魅影》的音樂劇，她拒絕了邀請，但還是和韋伯一起去看了這部劇。過了一段時間，韋伯重讀《劇院魅影》的小說后，突然被其中的情節深深打動。這個故事講述了面目畸形卻才華橫溢的藝術家“魅影”，為幫助一位女歌手走紅想盡辦法，最終卻愛而不得的故事?，F在回想，當時的韋伯，是在癡情的“魅影”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1985年，韋伯開始和著名音樂劇導演哈羅德·普林斯等人一道，籌備為莎拉·布萊曼打造的改編版《劇院魅影》。在音樂劇制作前期，莎拉·布萊曼和韋伯繼續忍受著外界的嘲諷去打磨這部作品。直到作品正式推出后，業內人士才不得不承認，這個版本的《劇院魅影》，從各個角度來看，都是極為大氣、前衛的作品。那些借鑒了古典歌劇演唱風格的動聽旋律，莎拉·布萊曼如“瓷器質感”一般的輕柔歌聲，“魅影”極富個性的造型，劇院內環繞的聲音氛圍，以及劇中從天而降的大吊燈，都是當時前所未有的嘗試。

這樣一部充滿激情和野心的作品，自然也征服了觀眾的心。1986年10月首演后，韋伯版的《劇院魅影》引發了觀看狂潮，不但獲得了戴安娜王妃等名人的支持，很多市民也被劇情和歌聲迷倒，甚至有人為了買到下一場的票，干脆睡在劇院門口。就這樣，《劇院魅影》從倫敦西區闖入了美國百老匯，并風靡了世界各地，最終，這部劇連續在紐約百老匯演出了三十多年，成為百老匯最長壽的劇目之一。莎拉·布萊曼也因此成為音樂劇圈的一顆巨星。因為這部劇的成功，兼具了古典與流行樂特征的英國音樂劇開始大規模占領全世界的音樂劇市場，韋伯和莎拉·布萊曼也為全世界的觀眾開創了一個風格華麗的、屬于大型音樂劇的新時代。

在某種意義上，《劇院魅影》的故事也真的投入了韋伯和莎拉·布萊曼兩位音樂劇巨星的情感。不過，沒人能想到，在取得了巨大成功之后，這對黃金搭檔的婚姻生活，竟然很快如《劇院魅影》的劇情一般，以“愛而不得”結尾了。1990年，生活矛盾不斷爆發的莎拉·布萊曼和韋伯宣布離婚。此后，莎拉·布萊曼幾乎不再以女主角的身份出現在韋伯音樂劇的舞臺上。不過，他們對彼此依然保有欣賞和友誼，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他們才又在《日落大道》中延續了這段情緣。

不止于“音樂劇女王”

2011年10月，在《劇院魅影》誕生25周年之際，莎拉·布萊曼參加了為這部音樂劇舉辦的紀念演出，她和韋伯牽手站在舞臺上，并和四個版本的“魅影”男主演共同演唱了《劇院魅影》的主題曲。那段時間，韋伯也不無遺憾地對英國媒體回憶了他和莎拉·布萊曼的過往。他認為，莎拉·布萊曼對工作要求極高，熱愛表演和旅行，很少回家。這些生活上的齟齬，是導致他們分手的重要原因。不過，他依然高度贊賞莎拉·布萊曼的才華和個性。“我不得不說，她已經實現了她想做的一切，甚至更多。”

莎拉·布萊曼也提到，當年那種高強度的音樂劇表演，戲劇化的極端情緒表達，已經讓她感到疲憊，這也是她后來選擇遠離音樂劇的原因之一。不過，她真實的實力，在離開韋伯之后還是得到了全面展現。她轉到了聲樂演唱領域發展，不斷出版歌唱專輯，也不斷踏上全世界關注度最高的舞臺。1992年，她和“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卡雷拉斯在西班牙巴塞羅那合唱了奧運會閉幕式主題曲《永遠的朋友》。此后數年，她的成就依然驚人：專輯《月光女神》在全世界不斷暢銷；和意大利美聲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合作的《告別時刻》，和中國歌手劉歡在北京奧運會合作的主題曲《我和你》，獨唱的英國民謠《斯卡布羅集市》，都成為全球樂迷心中的經典。

這些成績，都源自莎拉·布萊曼對自己的堅定。她身邊的人都知道，她數十年如一日過著自律的生活，會持續練聲、練舞，也一直注重保養嗓音。曾經和莎拉·布萊曼多次合作現場表演的歌手費翔曾提到，莎拉·布萊曼對表演的要求非常嚴格，她永遠都會在觀眾面前表現出自己專業的一面。多年前，費翔曾和她一起參與戶外演出，現場的蚊蟲很多，因為唱歌時需要吸氣，莎拉·布萊曼不小心把一只蟲子吸進了身體里，即便如此，她都能硬撐著唱完整首歌。

她從來不是《日落大道》中顧影自憐，被過去絞殺的“諾瑪”，更不僅僅是天才作曲家想要捧紅的那個女歌手。“音樂劇女王”也只是她燦爛人生中的某一個角色，不會一直占據她的人生。正如她在北京的舞臺上唱起《日落大道》中那首《好像我們永遠不會說再見》時，帶給人們的感受那樣，人們看到，一個溫暖、有力量的莎拉·布萊曼又回到了音樂劇的舞臺上。即使戴著這樣一個瘋狂的角色面具，她看起來依然生機勃勃，似乎永遠不會和自己想要的生活說再見。

參考資料：

《韋伯自傳：面具后的天才與狂喜》，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作者安德魯·洛伊德·韋伯。

《劇院魅影：面具之下》，2005年，導演杰米·克萊頓。

發于2025.4.21總第1184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雜志標題：莎拉·布萊曼：“不說再見”的音樂劇女王

記者：仇廣宇

編輯：楊時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