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權轉自: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作者:鹿鳴,編輯:赤耳
當城市白領因996工作制而疲憊不堪時,一個更沉默的群體正以更長的"工時"運轉著。
根據國家統計局與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中學生每周的學習時長已經超過了全職上班族的工作時長。
從早到晚,從校園課堂和補習班、興趣班,孩子們像精密儀器一樣在標準化流程中切換。
學習時間,如今比上班還長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3年,全國企業就業人員的周平均工作時間創下近20年新高,達到49小時。
該數據位于世界國家前列,但這還仍不及一位中國高中生甚至初中生的周學習時長。
北京大學組織開展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數據顯示,2022年,中國高中生的周學習時間為59.7小時,比上班族多出近11個小時,中學生為55.2小時,小學生則為46小時。
意味著,從小學到高中,孩子們的“工作時間”逐級遞增,最終超過了大多數成年人。
教育部曾在2017年規定普通高中課程方案:每周35課時,每課時45分鐘,合計約26小時,即便加上每天2-3小時的課后作業與興趣班時間,學生的周學習時間也不應超過45小時。
上學沒有上班累?成年人還有單休或者雙休,學生們周末卻沒法閑著。
學習時間由周末與非周末(工作日)兩部分學習時長構成。具體來看,高中生在工作日平均每天學習9.95小時,周末每天花4.97小時做作業或補課;相應的,初中生工作日投入9.35小時,周末日均學習4.24小時;小學生,平時每天學習7.75小時,周末花3.62小時完成各類任務。
2021年,“雙減”開始。該政策在作業量、上下學時間、睡眠時間、課后輔導等方面做出了細致設定,要求各地學校嚴格遵循。
高中生的周學習時間從2018年的60.4小時降至2022年的59.7小時,中學生從55.9小時降至55.2小時。小學生學習時間則略有增長,但基本穩定。
事實上,當“增壓”為主要趨勢,時長保持穩定已經是有效遏制的體現。不過,“雙減”政策約束了學校層面的工作,但難以安撫教育者和家長焦躁的心。
“雙減”政策雖然階段性叫停了校外學科類培訓機構,但隱蔽的補習形式尚存。培訓班轉入地下,以“上門輔導”或“興趣班”的形式繼續存在。編程不是技能培訓,成了“邏輯思維訓練”;奧數改頭換面,成了“數學思維拓展”;連書法、美術這樣的藝術課程,都被賦予了“提升專注力、療愈ADHD”的新使命。
其次,“雙減”對高中生的影響有限。在高考壓力之下,高中生難以將時間分配到其他事務,學習時長自然難減。因此,“雙減”政策落地后,盡管遏制了學習時長繼續大幅上升,但總體數值依然較高。
這樣的學習時間,有學者擔心,從性價比來看并不劃算,這便是“內卷”的典型特點。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教育創新研究院院長劉堅指出,如果考慮到投入產出比,中國學生的學習效率實際上處于“全球中等偏下水平”。
心事重重的新一代
更長的學習時間,自然會擠壓休閑與睡眠的時間。
根據南都民調中心的調查數據,超過三分之一的高中生在晚上11點后才能上床休息。而教育部的建議時間是,高中生就寢時間一般不應晚于23:00。
問題并非僅存在于高中階段。近年來,小學生深夜完不成作業和家長一起“崩潰”的短視頻屢見不鮮。蘇州、寧波等地的教育部門不得不出臺“作業熔斷”制度——到點必須停筆。
比如,蘇州工業園區教育局的規定是,小學生到晚上9點20分,初中生到晚上10點,高中生到晚上11點仍未完成作業的,可以停止作業。第二天向老師說明情況,無需補繳。
規定很美麗,但資源有限,競爭難停。
中國的生育率雖然在近五年銳減,但這批孩子并未進入學齡階段。相反,2005年到2015年間出生的學生規模,依然是相當大的。一些家長為了讓孩子在小升初時“搶得先機”,私下加碼了許多額外的學習任務。初高中學生,有時候自己也愿意這樣。
因此,即便順利躺在床上,也未必安眠。根據中國睡眠研究會發布的《2022中國國民健康睡眠白皮書》,中小學生的實際睡眠時長普遍低于教育部建議標準:小學生平均睡眠時間為7.65小時,遠低于建議的10小時;初中生為7.48小時,不及建議的9小時;高中生僅有6.5小時,比8小時的標準少了近19%。
躺在床上,許多孩子仍心事重重、輾轉反側。即便與同屬東亞社會的日韓同齡人相比,中國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狀況不容樂觀。跨國調查顯示,在抑郁、焦慮、孤獨、憤怒等負面情緒指數上,中國學生的數值都明顯偏高。
其中,抑郁、焦慮情緒一旦持續,發展為病癥,便更容易演化為極端行為,這是近兩年,多地出現青少年輕生事件的重要誘因。此外,社會競爭氛圍、家庭期望值過高、校園人際關系等因素,也在從中作祟。
縣中模式,拿時間換效益
在學子補課過多、睡眠不足、情緒不佳的現實里,還可以找到一條隱秘的奮斗脈絡——縣中模式。
中國家庭追蹤調查的數據顯示,隨著城市等級下移,學生的非周末學習時間呈現上升趨勢。相比省會城市的同齡人,位于縣城與鄉鎮的高中生會卷入更多的學習時間,每日非周末學習時長能達到10.66小時。
“5:20起床,5:30跑操,5:45早讀......”網上流傳的作息時間表,曾被不少人當作段子調侃。而在縣中里,這是學生們的日常寫照。
這樣的模式在北方更為普遍。數據顯示,全國范圍內,華北和東北地區的學習時間普遍偏長。其中,山西以54.49小時位居榜首,“山河四省”(山西、河南、河北與山東)的時長都不低,此外,另有重慶、黑龍江、吉林等地緊隨其后,都超過了每周50小時。
而位列學習時長相對較末的,多為上海、浙江、天津、廣東等東部沿海地區。
上海市嘉定區某中學的一周課表與時間安排
北京大學學者林小英在專著《縣中的孩子:中國縣域教育生態》記錄了縣中教育的“時間智慧”:全面貼合應試教育的邏輯,利用一切剩余的時間進行朗讀、刷題、背誦。
“縣中模式”的形成,與當地的社會環境密切相關。一方面,小城鎮留守青少年多,風氣參差不齊,學校往往采取了更嚴格的管束方式——寄宿制培育,減少出門。
另一方面,與南京外國語學校、人大附中、西工大附中等精英中學的“品質制勝”不同,縣中教師們深知只能用時間換分數。優質生源被省城搶走、教育資源分配有限,學校別無選擇。
以河北某高中生的一天為例:他的每天生活安排需要精確到分鐘。早上5點20起床,晚上22點10分結束一天的學習。算下來,10.8小時用于學習,2小時用于校務,2小時用于飲食,僅剩8.4小時用于休息。這樣的作息表,學生習以為常。
可困意難熬。為了保持清醒,學生需要采取各種方法:早讀時要“直臂高舉誦讀”——把書舉過頭頂,拖長聲音朗讀;要么握緊拳頭,做出擊打動作;要么站著上課。
學校里,學生們總是在奔跑,去教室要跑,上廁所要跑,吃飯也要跑。
學生拿奔跑追趕縣城資源的衰落速度,教師拿更多的授課時間體現教育的在場。這是初高中學生學習時長很難減少的原因,更是鄉鎮、縣城學習時長遠高于省城的緣由。
“它確實有一段時間是從一個落后的狀態,往先進狀態走的。”俞敏洪與河北某中學校長訪談對話時談到,“可如果它不對學生形成比較嚴厲的甚至是嚴密的管轄和要求的話,他們是翻不過身來的。”
只是世事變遷。對于躊躇滿志的新一代家長而言,如果現在從小學開始全力以赴,打造一個全能小孩,“出人頭地”也只是一個低概率的事件,和性價比很低的投資。
當“考上好大學”成了一種意義含混的期許,中學還可以怎么辦?來不及多想,人們躊躇著,繼續將時間當作最后的籌碼。
不過,變革的腳步也從未停歇。據澎湃新聞報道,今年以來,全國多地逐步推進落實普通高中雙休制度,比如施行高一、二雙休,高三單休,取消假期提前返校規定,確保寒暑假時長。
中小學政策也在持續改善。2023年,教育部辦公廳等部門繼續出臺規范義務教育課后服務有關工作的通知,嚴禁強制學生參加課后服務,嚴禁增加學生課業負擔。
種種政策,松綁學生,也期望松綁家長緊繃的弦。或許真正的解藥不在于某個具體政策,而在于整個社會認知的迭代。我們期待某天,教育不再是分數的競賽,而是允許每個孩子按照自己的節奏,走出獨特的人生軌跡。
-每日教育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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