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春天,在錢塘江邊一株開滿花的櫻樹下,我讀到一篇關于櫻花的文章,上面說去武漢大學看櫻花的人太多。文章戲謔道:在武大看人海,是每一朵櫻花的夢想。
看人海是櫻花的夢想?這種說法好別致。在網上武漢大學的照片里,武大藍綠色的屋頂總是淹沒在如雪的櫻海中,那種恍若孔雀石與白歐泊的交織,叫人著迷。櫻花處處都有,但我總覺得在那藍綠色之下的櫻花,格外美麗。
春風年年至,春花年年開。
我想去武大看櫻花。我想去武大看人海。卻因雜務牽絆,櫻花花期短暫,始終未能成行。
去年櫻花初放時,我掐指一算,如果再不去武大,就蹉跎了十年,于是購買了周末高鐵票。我要去武漢大學,我要做一朵看人海的“櫻花”。出發前夕,武漢友人發來信息說,周末會連續下大雨,假如你足夠浪漫,暴雨之下擎傘賞枝也無妨。終究,我沒勇氣長途跋涉去看櫻海零落成泥,只得退票作罷。
一直心心念念賞花去,臨了,那花卻倏忽不見了。那個周末,我沒了目標,縱一葦之所如,晃蕩在杭州街頭。路過西湖區靈溪隧道附近,我看見一群人倚欄拍攝。我余光掠過,發現圍欄內是一個大院,院中栽了很多櫻花樹。櫻樹高大挺拔,與三層樓房齊高,整樹花似浪濤卷起千堆雪,蔓延至天邊。我想看花,可四周沒有停車場,只得繞道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車停在遠處,往回走到院落旁。觀者密如織,我透過縫隙遠眺櫻花。
夕陽將墜,暖光籠罩櫻花樹,金光閃耀。風過林梢,落英繽紛,如夢似幻,十幾株魁偉的櫻樹已是如此,那么武漢大學千余株櫻樹齊開花,又是怎樣的景象呢?路燈亮起,燈光溫潤地灑向每一片花瓣,暮色沉沉,花謝花飛。
意外遇見盛大的櫻花,錯過的武漢之行似乎沒那么遺憾了。夜色深沉,賞花的人群逐漸散去。我折返去找車。
漫無目的地開著車,不知不覺開進了杭州太子灣公園。
哎呀,怎么是太子灣公園呢?每年春天,喜歡郁金香的人涌進公園,像海水往瓶里灌,郁金香淹沒在人山人海中。哎,我最怕這樣人多的地方。
從公園西門進去后,我發現園中行人寥寥。草地空曠,天幕高闊。一片紅粉相間的郁金香,像繡花邊鑲嵌在草地邊緣。樹林中薄霧彌漫,水邊郁金香的姿態更加嫻靜,迷離。
月夕之夜,淺色的郁金香顯得清冷,深色的郁金香則與夜色重合化為隱士。這與它們白天的模樣大相徑庭呀。在溫熱陽光下,它們可不是這副端莊的做派,晴日暖陽下,郁金香開得熱烈且奔放。趁著手機燈光,我的目光靠近一朵盛開的郁金香,花瓣變成凝脂般的琥珀,如同寶石般晶瑩剔透,花株卓立,動人。穿行于公園蜿蜒小徑上,氣息在黑暗中游弋。初春樹枝嫩芽的氣息,花朵的氣息,白晝陽光的氣息,從樹叢、花叢、草叢間汩汩溢出,清冽新鮮,如同打翻了一個小小的濕地。郁金香不是香氣濃烈的花朵,可夜蛾還是振翅,飛向花朵。也許是夜蛾經不起郁金香的誘惑。
三四月的江南,是被花兒瘋狂占領的,隨處可見楚楚動人、嬌艷嫵媚的花朵。山坡、草地、水邊,風信子擎著藍紫色的小花,黃色洋水仙在水一方,幾樹晚開的玉蘭花像薄如蟬翼的燈罩。垂枝海棠的花苞鼓囊囊,像鈴鐺,風吹過,沒有鈴聲,卻有花香。百余株櫻花似低垂的云團,在黑夜里隱隱發光。花樹一片又一片,神清氣爽,或許過幾日,或許一場雨,這些花兒全都零散,這種美短暫而倔強。
那些黑暗中的花似錦衣,春風在夜行。多少個夜晚,我從花旁經過,但從未在意過它們。蟲鳴,風聲,偶爾傳來的幾聲談笑,連花搖曳的聲音都聽得見。白晝的車流和人流被隔絕,喧囂退去,萬籟俱寂之下,花朵被附上一種神秘色彩,似乎藏著某種古老的秘密。
美是無目的的快樂。而快樂總是不期而遇。秉燭賞花,這是我之前從沒有過的。沒有任何目的,看花就變成了一件純粹的事。“蘭陵美酒郁金香”,我看月下的郁金香,花形玲瓏可愛,如一個個琥珀小酒盅。酒香打濕了春風,花不醉,我自醉。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我乘著一身春風酒意,快活離去。
原標題:《晨讀 | 沈小玲:邂逅》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沈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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