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市是一個多民族居住的城市,根據官方公布:截至2021年末,有滿族、朝鮮族、回族、蒙古族、錫伯族、土家族、壯族、苗族等46個少數民族,人口47.42萬人,占總人口的11.8%。其中超過千人的少數民族有滿族、朝鮮族、回族、蒙古族。關于以上少數民族在吉林市的歷史,均可查閱到相關專門史志,如具《吉林市滿族志》、《吉林市朝鮮族志》,以及省一級的《吉林回族》等等。然而對于吉林市的蒙古族,筆者卻一直沒有見到過專門志書,即便是史料偶爾出現,也多為零散且語焉不詳的記述。
一、
在地方史料中,成書于清道光年間的《吉林外紀》中,對吉林的蒙古族有所提及。據這份史料的作者薩英額記述,駐防吉林的蒙古族和滿族一樣被編入旗籍,且也有新、陳之分(與呼倫貝爾新、陳巴爾虎旗不同)。可惜書中對陳蒙古的情況記述較詳,而對新蒙古的情況,則是一帶而過,其成分情況、沿革變遷也記述粗略。
在對陳蒙古的記述中,如今的錫伯族曾被當作陳蒙古,為數眾多的錫伯人還曾短暫在吉林駐防過。《吉林外紀-卷三》記載:蒙古亦有新陳之分,錫伯、瓜勒察乃兩大部。太祖癸已,蒙古科爾沁暨葉赫等九國犯我,此二部即在其內。至天命四年,蒙古科爾沁之嫩、烏拉以南,凡語言相同之國,俱征服而統定,錫伯、瓜勒察早編入蒙古旗矣。其實從民族學角度審視,錫伯、瓜勒察(也寫作卦爾察)兩部,和蒙古族的關系并不近,以錫伯為例,清代史料稱其語言“非清非蒙”,具有很強的獨特性。
東北史學者孫進己先生認為錫伯人是金代女真人主體的后代,滿族則起源于依附女真的胡里改部落,二者為通古斯語族的不同語支,而蒙古族按語言分類屬于和通古斯并列的蒙古語族。之所以錫伯被當作蒙古,主要是錫伯部落和瓜勒察部落曾為蒙古科爾沁的臣屬,后被科爾沁王公獻給清政府,故而被認為屬于蒙古體系。
在《吉林外紀-卷三》還記載:天命七年、八年及天聰三年,喀勒喀諸部貝勒臺吉等,屢率所屬來歸。天聰九年,察哈爾林丹漢死,其屬紛紛來歸,遣將率兵往收之,舉國內附。是年各處蒙古俱歸降,其居故土者為藩服,其編入旗者,即陳蒙古也。至后,投入旗之新蒙古喀勒喀,則臺吉阿玉喜之裔也。此記載傳遞出的信息可知喀爾喀蒙古屬于新蒙古主體,新、陳蒙古的分界為后金天聰九年(1635年)——這一年皇太極下令將族名定為“滿洲”,并正式編立蒙古八旗。
關于錫伯人編入旗籍的情況,《吉林外紀-卷三》記載:錫伯、瓜勒察則太祖時歸服之遺,分屬蒙古王公旗下。后投入旗,二項人最眾。伯都訥本其舊部,故康熙三十一年,將吉林副都統移駐伯都訥。除吉林編設錫伯人等十六佐領外,伯都訥編設錫伯佐領三十,瓜勒察佐領十(《永吉縣志》記載由吉林移駐伯都訥的蒙古旗人中還有科爾沁)。由此,似乎錫伯是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才抵達吉林城駐防的,不過在《吉林通志-卷五十》中,已有“清康熙二十九年……增設錫伯佐領、驍騎校各一人”的記載。顯然在清康熙三十一年之前,吉林城已經出現了少數錫伯駐防旗人。
另據《清實錄-康熙三十一年》記載:乙巳……再將席北、卦爾察內(席北即錫伯),與烏喇相近居住者,揀選三千名,移住烏喇地方,令一千名披甲,二千名為附丁。《吉林通志-卷五十》中也有“錫伯兵一千名”的記載。結合當時吉林城八旗軍力部署,可知1692年以后,錫伯兵一度成為吉林城的駐防主力。算上附丁,在1699年之前,吉林城居住的錫伯旗人(被認作陳蒙古)應在3千人以上。
清康熙三十八年,吉林、伯都訥駐防的錫伯兵陸續移駐盛京,但吉林城駐防序列里可能還有少量殘留,只不過已編入滿洲佐領,因而《吉林外紀-卷三》才會記述:陳蒙古俱編入滿洲八旗,各佐領下均有二三戶至六七戶不等。
結合現有史料可知,被認作陳蒙古的錫伯兵在吉林歷史上屬于如風過客,并非真正擔綱“吉林十旗”的蒙古旗駐防。為吉林市歷史留下深深烙印的蒙古族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巴爾虎蒙古旗人。
二、
《吉林外紀-卷三》中記載:至后,投入旗之新蒙古喀勒喀,則臺吉阿玉喜之裔也。至喀勒喀全部之八十扎薩克,即今之蒙古外八十旗也。巴爾虎臺吉,阿玉喜之屬下人。《阿玉喜家譜》內:“初編佐領,以阿玉喜之侄綽斯克,為巴爾虎世襲佐領。”可證也。通過這段記載已大致表達出巴爾虎部落最初是劃歸“蒙古外八十旗”的新蒙古。
巴爾虎蒙古人駐防吉林城的時間很早。在《吉林通志-卷五十》中記載清康熙三十一年設立吉林城錫伯十六佐領時,還同時編立了“巴爾呼兵四百”兵額。原文還對“巴爾呼”注釋了如下文字“按:八旗通志作喀爾喀巴爾虎”。此記載與吉林蒙古族《佟氏家譜》“阿拉肯等原系克魯倫人,于康熙三十一年來吉林駐防”所載相符。
鑒于巴爾呼兵與錫伯兵并列于史料,可見其為“正兵”,并非屬于《清實錄》中談到的兩千附丁(附丁一般不在旗籍)。不過,在當時四百名巴爾虎兵只有佐領,并沒有獨立形成蒙古旗。據《吉林通志》中記載: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吉林城才設有一名蒙古協領,八名佐領,八名驍騎校8人,四十七名領催(撥什庫,部隊文職官員),甲兵三百五十六人(清雍正三年裁撤部分巴爾虎官、兵額)。通過其注釋引清代《兵司冊》可知,8佐領中有6個巴爾虎佐領和2個世管佐領,
《永吉縣志-卷六》記載更進一步明確6個巴爾虎佐領為公中佐領,即佐領之職不是由一個姓氏世襲或兩個姓氏交替承襲,而是由清廷補缺任命。至于2個世管佐領,為鑲黃旗蒙古和正藍旗蒙古。由于錫伯兵移駐盛京后,吉林駐防的蒙古旗人獨立佐領,就只剩下了巴爾虎。所以《永吉縣志-卷四》毫不含糊地記述:吉林蒙古八旗全系巴爾虎族。這種情況一直延續晚清,隨著八旗制度的解體,吉林十旗統歸當時成立的“吉林全省旗務處”管轄,進入民國后旗務處則改組為“蒙旗科”。
三、
巴爾虎人是蒙古族分支,原本屬于游牧部落。歷史上有撥野古、八兒渾、八兒忽、巴兒古惕、巴兒忽等稱呼,清朝中后期通稱巴爾虎。據說巴爾虎的本意是“快樂的小伙子”,用作部落名稱則有地名說和人名說。
地名說認為:該部族名稱源于最初生活的地點——今天貝加爾湖東部的巴爾古津河。巴爾古津河古稱巴兒忽真河,所流經河谷古稱“巴兒忽真”隘地,世代生息于此的蒙古族部落因地名被叫做巴爾虎人。人名說認為:“巴爾虎”為部落先祖“巴爾虎代巴特爾”(其中巴特爾是古代蒙古社會的一種尊稱),此人為部落英雄,后來族人將其人名用作部落名稱加以紀念。在《昌邑區志-第十六篇》相關注釋中,該史志的編者也曾從延安街道一蒙古族退休職工佟永慶(1906年出生,一直居住在巴虎屯)口中獲悉,巴爾虎為人名。
十七世紀前,巴爾虎部落歸屬漠北喀爾喀蒙古,生活在克魯倫河流域,因而也以克魯倫人自稱。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噶爾丹叛亂,漠北蒙古各方勢力重新洗牌,巴爾虎部落中的一部分在叛亂平息后劃入“旗人”佐領,被清廷分派各地駐防。其中一部巴爾虎人由阿拉肯率領,抵達吉林城駐防,各佐領分布在城周邊居住。從目前所見的資料分析,位于延安街近江地區是巴虎人抵達吉林城后最早的落腳點。
因是巴爾虎人聚落成屯,屯名遂被叫作巴爾虎屯,后來口語中省略了“爾”,呼作“巴虎屯”。作為在冊旗丁,清廷定期發餉銀。巴爾虎人“無事耕耘,有事征調。出則為兵,入則為民”(《昌邑區志》)。隨著人口日益增多,以及布防需要,巴爾虎人逐步散布到吉林城周邊。其中比較著名的聚居點有江南烽火街的巴虎屯、豐滿區前二道鄉的巴虎屯、永吉縣口前鎮巴虎屯、昌邑區土城子鄉巴虎屯、昌邑區孤店子鎮巴虎屯、蛟河市新農鄉巴虎屯,另外玄天嶺北側的沙河子、江南大長屯也是巴爾虎人聚居之地。
抵達吉林后,巴爾虎人放棄了游牧生活,在和平的日子里開墾荒地,種植糧食蔬菜,對吉林周邊的開發,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另外,落腳后的巴爾虎人,曾在今嫩江街北段路西曾建有一座特殊的寺廟,寺廟為關帝、子孫娘娘等神明合祀,和滿族聚居的大型旗屯基本一致(此廟解放后尚存,為鐵道東地區鐵路托兒所使用,周圍民眾一直稱呼其為“大廟”)。這座寺廟說明在巴爾虎人抵達吉林后,不僅生產方式從游牧轉為定居,信仰方面也逐步具有一定“滿族化”特征。
除去多座“巴虎屯”,巴爾虎人對吉林城的城建歷史也有過重要影響。清乾隆七年(1742年),由寧古塔將軍鄂彌達主持,吉林城進行了第一次擴建,擴建后的北側城墻開有2座城門,其中偏東的一座,因由巴爾虎旗丁值守而得名巴爾虎門,后來簡稱巴虎門。另外,巴爾虎門向北正對著的山梁,也有巴爾虎嶺的稱謂(即后來的虎頭山,見《吉林市山水地名志略》)。
四、
清代,吉林旗人并非只識弓馬的赳赳武夫。據《吉林外紀-卷六》記載,駐扎在吉林城的巴爾虎旗人很注重子弟的文化教育,繼滿洲左右翼官學之后,曾于清乾隆六年(1741年)在今第一實驗小學西南側,興建了一所吉林蒙古官學。該學校規模不大,僅有學舍三間。但與滿洲左右翼官學不同,蒙古官學沒有學額限制,孩子可更為自由地入學,學習蒙古文、騎射。另外,史籍稱其授課內容“余與漢學同”,也讓人懷疑這所官學很早就開設了漢文課程。晚清時,蒙古官學又與左右翼官學一起改建為新式小學堂。
晚清時,蒙古旗人盛福,為解救鄉里后生讀書之難,主動拿出家私,印刻各類圖書典籍,傳播文化。歷時十二年,他終于在清光緒十六年(1890年)完成了《探源書舫叢書》的刻板工作。此叢書包括歷史、理學、藝術、金石學、醫學等內容,印刷后,又分送于鄉親和寒士,成為吉林地方較早的刻書家,對于發展東北地方的文化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據《永吉縣志》記載,清乾隆三十年在小東門內建的蒙古旗協領衙門(關防處,負責管理吉林地方的蒙古旗事務),有“正房三楹,為協領印房,左右為八旗牛錄房,各三楹”。和其他九座關防處一樣,蒙古旗關防處也設有菜地和箭道,其箭道在晚清時改建為女子師范學校,衙署在民國時被用作省立圖書館和國民第六小學,偽滿時則被改建成“省立醫院”,即如今的中心醫院前身。從衙門到文教衛單位的演變,雖說是時代使然,但卻符合了巴爾虎人對家鄉的期許。
五、
盡管在清代吉林駐防旗人中擁有一席之地,但巴爾虎旗人的數量并不多。據《永吉縣志》記載,清光緒十七年編訂居民戶籍時,統計到吉林“蒙古旗八牛錄,戶七百三十,丁口二千四百零五”。在吉林十旗及水師營人口統計中,僅略高于滿洲鑲紅旗幾十人。在蒙古旗人中,有數十個規模不等的姓氏,其中何圖哩、杭阿塔、巴林為望姓(《永吉縣志》中補充的39個蒙古姓氏中有非吉林姓氏,另在人物志中載有鄂爾圖特氏)。
在清代,吉林城的蒙古旗人名人輩出,其中清代伊興額、德英、德平阿、雙全、雙壽等人皆因衛國平叛而史冊留名。伊興額,何圖哩氏,蒙古正白旗,原籍東團山子,出生在江南馬家屯(懷疑嘉慶道光期間,巴爾虎人有過一次遷移),曾從事過繁重的農業生產勞動。伊興額道光年間即參加過平定新疆張格爾之亂,后來又在太平天國運動時期獲得赫赫戰功,成為增格林沁器重的將領。后在與捻軍作戰時陣亡。死后謚壯愍,吉林市大東門有伊壯愍公祠堂。
德英與伊興額同姓,但隸屬于蒙古正藍旗,世居城北沙河子。德英曾參加過平定太平天國運動的戰斗,后來擔任過吉林將軍、黑龍江將軍等職,死后謚莊毅,在今西安路曾建有德莊毅公祠。另外,玄天嶺上曾豎立過一塊德英的功德碑,此即吉林八景之一的德碑夕照。
清朝滅亡后,雖然加入了旗籍,且漢化得非常嚴重,但吉林地區的蒙古旗人大多恢復了自己蒙古族屬。民國時期,吉林民國時期則以莽氏家族影響最大。莽氏家族在文教領域人才輩出。如曾留學日本、美國,后來擔任東北師范大學副教授的莽齡魁(莽大令)先生,擔任過吉林一中校長的教育家莽俊魁先生,另外還有出演過《虎穴追蹤》、《前哨》、《獵字九九號》等電影的著名表演藝術家莽一萍女士。關于莽氏家族原本的姓氏,未見明確說明,在《永吉縣志》中有記載莽果氏改姓莽氏,不知是否和吉林的莽氏家族對應。
六、
回望幾百年來吉林城蒙古族的歷史,無論是清代駐守邊疆,還是平叛作戰,這一族群始終洋溢著勤勉堅毅、勇敢忠誠的民族風尚。在解放戰中吉林市的蒙古族同胞積極參加人民軍隊,為新中國建設立下了卓越功勛。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交流的頻繁,如今在吉林市生息的蒙古族同胞,早已超出了清代巴爾虎旗人的范圍,他們勤奮耕耘在各行各業,為國家振興貢獻出各自的貢獻。同時對于曾在吉林市歷史上銘刻下的閃光過往的巴爾虎人,已成為所有吉林市蒙古族同胞共同銘記的民族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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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鳴謝吉林市蒙古族文化促進會于耀武會長、白文俊副會長、王學東副會長、陶瑞峰副會長,以及好友佟洪博先生、趙海先生對本人撰寫此文給予的支持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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