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雜技側影
若非好友履新,我從未想過我與上海西區程家橋路金匯路上的那所神秘而低調的學校,會有任何形式的交集。
有熟人說,住在長寧半個世紀,竟不知長寧還有這個學校。我查了地圖,發現這所學校其實地處閔行與長寧的交界地,屬于閔行區。
變革時代,今年以來我身邊離得很近的三位50+上海型男的工作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欣慰的是,三位型男的變革結果都不錯。《》這篇文章留言中,讀者讓我寫他們的故事,那就先寫這位亦師亦友的型男吧。
他是突然“被動”更換賽道,來到這所學校任職的。
后來他發現遠離高競爭狀態的環境和偏浮躁的心境,進入特色中等職業教育領域,都市田園牧歌式的工作竟也能讓人充滿莼鱸之思。他也從糾結游移,逐漸對這個特色教育領域產生相知之情。
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曾多次路過這座學校,發現其規模形制都不小。往里張望,有幾棟很正氣的赭紅色大樓,卻極少見到有人進出,我甚至不知里面是否有人辦公。
它的清寂與一墻之隔的煙火氣十足的虹橋鎮,形成了強烈反差。
這所學校可謂上海乃至中國最神秘的學校之一:上海市馬戲學校。
之前我對馬戲的概念還停留在傳統雜技的初級范疇。頂碗、踩缸、變戲法、噴火、走鋼索、獨輪車、柔術、高空綢吊、胸口碎大石之類。春晚上總有兩個雜技絕活,也是為數不多的我會定睛欣賞的節目。
這種有戲曲、體育、舞蹈元素的民間絕活,在藝術中帶著很大的危險性、臨場不確定性,沒有一個是水貨。這次造訪,我是帶著獵奇心理的。因為雜技馬戲魔術這些古老的行當,其培養模式,一直非常神秘。
能夠上春晚的雜技已經登上了廟堂,畢竟鳳毛麟角,而傳統雜技一直是從江湖中來,到江湖中去。它給我感覺一直是江湖的、草根的,滿足五線城市和農村的休閑娛樂需求,類似民間雜耍。
顯然,我的理解是狹隘了。
走進上海市馬戲學校,第一感覺是靜氣,校園清幽,種植著松樹和紫藤。沒有一絲江湖氣,甚至還有點優雅。這種優雅并非帶著仙氣的優雅,而是一種嚴謹的工匠氣質。這是個實實在在學手藝的地方,這手藝是可以安身立命的,是任AI如何發展,都無法取代的手藝。
春日周五下午二點多,好友早已在辦公樓前迎接我們了。行政辦公樓與普通學校相比亦是清凈非常。聊起來得知,上海市馬戲學校目前在校學生約90人,教職員工二三十位,包括行政人員。
上海市馬 戲學校成立于1989年3月,是中國第一所由政府批準主辦的、培養雜技與魔術表演專業人才的藝術類中等職業學校。只有三個專業:雜技、魔術、馬戲。
雜技方向學制七年,招生年齡是9-14歲,魔術和馬戲方向學制三年,13-16歲。
雜技、馬戲方向的學生,注重形體、軟開度、彈跳素質,對腰腿、跟斗、舞蹈、體操、武術、極限運動、音樂節奏等素質的要求極高。
而魔術方向的學生,則對音樂節奏、臺詞表達、舞臺表演的要求極高。
這些孩子們,畢業即就業。
上海市馬戲學校的學生基本來自外地。住宿制,封閉式管理,除了專業課,還有語、數、英和思政等文化課。不能使用手機。有寒暑假。
平時以學校為家,周六周日可由家長領出校外稍作休閑,而這種情況的家長,多數是外地來滬務工者。
錄取的學生有一年試讀期。試讀期間如發現健康狀況不適宜專業方向的,以及其他不適宜狀況,則退回原學籍所在地。試讀一年合格者,則轉為正式學生。
目前在校學生大多數是上海雜技團的委培生,學費由上海雜技團承擔。不過在排練大廳,我還看到“南京班”的幾個男孩在練功,他們活潑可愛、朝氣蓬勃,是南京雜技團的委培生。聽說學校還有“新疆班”學生,也是定向委培生。
進入魔術教室,魔術老師正在教學,有關光學和鏡子在魔術舞臺的應用。教室里最搶眼的是幾面大鏡子,還有一張碩大的撲克牌“K”。
雜技的苦、難、險是公認的。
雜技的行業吸引力也不足,且能上臺表演的職業生涯比較短暫。全國的雜技生加起來或許也不如河南省一個學校的武術生多。當我帶著某些復雜的心境看上海市馬戲學校的孩子們時,卻被他們的陽光、自信、熱情、禮貌打動,每每走過我身邊,都大聲問候“老師好”。
他們有普通十幾歲孩子特有的活潑,也有藝術生修煉過的氣質,還有專業特有的勇敢與堅忍。
這些9-16歲的外地孩子,吃住都在學校,學校可說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他們在上海唯一的歸宿。清早六點多已經在練功,晚上還要上文化課,生活內容遠不如普通孩子那么豐富,雖有班主任和生活老師照顧,但大多數時間還是要自理,他們比同齡孩子要辛苦隱忍得多。
中國雜技之鄉吳橋的雜技家喻戶曉。當地有順口溜: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吳橋耍雜技,人人有一手。吳橋雜技也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記得前些年,有香港人文旅游節目曾走進中吳橋雜技學校采訪拍攝雜技少年,雜技少年說,學雜技不疼,練習了很久,就不疼了。
而海派雜技不僅講究技,更講究藝。自從“時空之旅”海派雜技秀演出以來,我就對雜技轉變了印象。
近年來我看過《戰上海》《天山雪》,發現原來雜技也可以很有劇情,很高級。而這兩部雜技劇都是由上海雜技團、上海市馬戲學校聯合創排的。共同成立了實訓班,為即將畢業的高年級學生提供更多的舞臺實踐經驗。先后有30多位學生直接參演了《戰上海》和《天山雪》。
看孩子們在高空旋轉騰挪時,我總忍不住遐想:萬一,萬一中間有個人放了手怎么辦?
所以雜技少年們都是從小朝夕相處培養感情,在日復一日的肢體接觸訓練中,最終形成恒久不變的肌肉記憶。
上海市馬戲學校食堂的伙食非常好。雜技少年們都處于長身體階段,且專業需要大量的體能消耗,所以每日食譜遠優于普教系統的學校,食材由定點專供,安全有機,絕無預制菜。
那天的食譜:早餐是饅頭,午餐是熏鯧魚、土豆燉排骨、炒馬蘭頭和羅宋湯,晚餐是椒鹽排條、回鍋肉、清炒大白菜和番茄土豆湯。我品嘗了學校點心師傅做的黃油曲奇,其口味堪比五星級酒店。
學校實行教師陪餐制,讓這些外地孩子們感受到家的溫馨。
學校也有高水準的籃球場和五人制足球場,滿足青春期孩子愛玩的天性。籃球場一側是浴室。馬戲學校的專業學習是艱辛的,孩子們經常汗流浹背,洗澡需求很大。
在中國雜技教育中,上海市馬戲學校、河南的濮陽雜技藝術學校、北京市雜技學校(北京市國際藝術學院)可說是業界頂流,公辦背景,歷史悠久,傳承度佳且產教融合,工作出路好。
教室就是舞臺,舞臺就是教室,學生畢業即就業,因為是科班出身,基本在中高端的劇場里表演。
上海市馬戲學校是有業界名師的,比如雜技非遺傳承人毛奇平、雜技行業資深專家張潔、上海工匠獲得者王懷甫等。
學校還與上海馬戲團開展了現代學徒制試點。聘請上海雜技團11位國家一級演員、6位國家二級演員、1位極限輪滑國家級教練員作為導師言傳身教,是校企合作的典范。
坊間也有不少雜技學校或私人雜技團,招生方式像是傳統的拜師學徒,動作通常靠傳承,無法標準化,交很少的學費甚至不交錢,就能參加那些在農村地區跑碼頭的演出,熱熱場子,接接紅白事的單,偶爾也能分到一些收入。他們的舞臺就在農村大地。而這些非科班、“野路子”雜技演員,要占到中國雜技藝人的九成。
在我看來,馬戲學校的孩子有點像戲曲學校、舞蹈學校的孩子。他們在最年輕的時候就選擇忍受無涯的枯燥、封閉、肢體之痛和極限體能消耗。先學技,再感受藝,先從技術層面展現藝術,再從情感上虛擬投入。先扛生存之苦,再理解生命的深刻意義。
雖說敢耍雜技的都是狠人,但若非生活所迫,誰舍得讓孩子從小練這項苦活?
我想等這些孩子學成進入雜技團成為正式演員后,都會幻想自己有朝一日站在璀璨的C位,有屬于自己的高光時刻,那是對自己童年少年時代付出的巨大艱辛的回饋。但確實也會有很多人從未璀璨就已近遲暮。
人生就是個大戲臺子。這些小眾得不能再小眾的雜技生,最需要的或許并非舞臺層面的成功,而是更多的理解、溫暖和共情,更多的關注與掌聲。因為他們這一路走來,忍常人所不能忍,是有些凄涼和孤勇的。
畢竟雜技,是用生命托付的藝術。
No.6314 原創首
發文章|作
者 何菲
作者簡介:專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上海市作協會員,國家二級音樂編輯,SMG知聯會會員,長寧知聯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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