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百合》

(長篇紀實文學)

董宏偉

六、看來“姑姑”所言非虛，百合親眼目睹了外面的世界果真廣袤無垠，處處滿是新奇。就這般，她不單踏入了一個陌生的社會，還一步步逼近了那個早已設好的“陷阱”。

藍天無云，驕陽似火，一輛半舊的中巴車低聲喘著粗氣，沿著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緩緩蠕動著，時而爬坡，時而下坡，猶如一條小船在起伏不定的波濤中艱難航行。中巴車偶爾也會停歇下來，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如此這般走走停停。刺鼻的汽油味從車廂地板的縫隙間逸出，直往人的鼻腔里鉆。在高溫的籠罩下，車廂里已然有人因暈車而嘔吐！此刻，李秀珍和百合正坐在這輛車上。她們上車未久，百合便感到不適，頭昏腦漲，胃里也一陣陣地翻騰起來！幸而她早上未進食，只是干嘔。

“姑，我難受死了！惡心極了。”百合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李秀珍，神情痛苦，面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紙。李秀珍趕忙伸出一只胳膊，摟住百合的臂膀，輕輕拍打著。為行事方便，上車前李秀珍就讓百合稱呼自己為姑姑，如此一來，交流時便不會引起外人猜疑。

“再忍忍，不遠了，很快就到！你先迷糊一會兒，抬起頭，閉上眼睛，莫往窗外看。”李秀珍經驗豐富地告知百合。

此時的百合對這位“姑姑”唯命是從，她已完全信賴了李秀珍，故而聽話地閉上眼睛，靠在李秀珍身上休憩，心中滿是無盡的感激。在李秀珍的輕輕拍撫下，一股溫馨之感傳遍她的周身。迷迷糊糊中，又不知過了多久，走了多遠的路程，汽車終于不再前行，售票員大聲催促著人們趕快下車。

百合面色慘白地下了車，一屁股坐在離中巴車不遠的臺階上，身體虛弱得仿若患了一場重疾，整個人都有氣無力的。

“你歇會兒，歇會兒就好了！”看著百合的模樣，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李秀珍盡管心急如焚，但仍聲音溫和又無奈地寬慰道。

過了一小會兒，百合的面色好轉了一些，精神狀態也好了許多，她站起身說道：“姑，咱們走吧！”這時，百合才發覺，這里已不在山里，而是到了一個不知何地的城市。

李秀珍帶著滿臉惶恐且迷茫的百合，一同走出長途汽車站，在車站外的一個公交站臺前，坐上一輛公交車，徑直朝著城另一側的火車站駛去。

市里的公交車與中巴車大相徑庭，干凈、敞亮，空氣也清新宜人。此時車廂里的人不多，座位尚未滿員，走道上方有兩排懸吊在頭頂兩根橫桿上的拉手，它們隨著汽車的行駛來回不停地晃動。

百合未曾來過城市，也未曾搭乘過公交車，看到這些感覺尤為新奇。當百合把目光投向車窗外時，她看到到處皆是高樓大廈，馬路寬闊、干凈又平坦，街道兩邊的花帶里鮮花爭奇斗艷。人流、車流，井然有序地往來穿梭，街道兩邊的廣告牌格外醒目，有一些服務員在門店前不停地招攬顧客。這一切，都令這個初次走出深山的姑娘露出驚訝和欣喜的神情，也就是在這時，百合才知曉這是與她們家鄉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她又一次想起了“姑姑”對自己說的話：“你就不想出去逛逛，見見世面，外面的世界可真的太大啦！”因而，她再次用飽含感激的眼神看了看李秀珍。

火車站很快就到了！她們走下公交車，步履匆匆地朝車站的售票大廳走去。

站前的廣場上，同樣是行色匆匆的眾多旅客，他們或背著大小各異的行李，或攜妻帶子，或提袋挎包，都在來來往往地走著。

剛走到售票大廳門口，就聽到一位渾厚的女中音在播放通知：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第 xx 次開往 xxx 的列車已經到站，上車的旅客，請攜帶好您的行李、物品，抓緊時間上車。”

播音員的聲音不停地一遍遍在空中回蕩，有一些人開始向檢票處涌去。

“快，快跟上，別東張西望的，小心走丟了！”李秀珍一邊聲音嚴厲地告知百合，一邊一同急匆匆地走進售票大廳，排隊買票。

售票大廳里人聲鼎沸，人們如同沒頭的蒼蠅般到處亂闖。百合從未見過如此眾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一邊拉著李秀珍的衣服，一邊抬頭向前張望，前面一字排開的售票窗口上方都掛著票價表，電子流動屏幕上紅黃綠顏色的文字一遍遍地傳遞著內容各異的通知。眼前的這一幕幕，皆是百合有生以來首次見到，她對它們都感到極為陌生和好奇。

售票大廳的另一端便是候車大廳，百合看到大廳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連椅，由于剛才乘坐中巴車時的不適尚未消散，加之不停地奔波，她著實想走到那里坐下休息一會兒，但是，初次出門的她又懼怕和李秀珍走散，只好強忍著。

她十分乖巧地跟在李秀珍身旁，隨著李秀珍的緩慢移動不斷地改變自己的位置，這種舉動被前后的人誤以為她要插隊，都十分不滿地注視著她。還好，沒過多久，李秀珍就買到票了。那時候不像如今，買票無需實名制，只需說清車次和到達的目的地即可。百合看到李秀珍拿著兩張票出來時，頭上已滲出不少晶瑩的汗珠。

“好了！這票實在難買，人太多了。百合，我們乘坐的火車半小時后出發，一會兒還得提前進站。時間緊迫，咱們現在趕緊去上個廁所，再買點吃的東西！”

在李秀珍的催促下，她們二人匆匆忙忙上了趟廁所，又在大廳售賣商鋪買了兩瓶水和幾個面包，還沒來得及吃，就聽見大廳的廣播里傳來催促旅客進站的聲音。

“快，跟緊我，千萬別走散了！”李秀珍簡短地重復著剛才對百合說的話。

自從來到火車站后，李秀珍與百合的交流都很簡短，語氣中透露出命令的口吻，對于百合來說，整個過程猶如電影里打仗那般緊張。她們二人仿佛是流淌在河面上的一片樹葉，緊緊跟隨著進站的人流，經過檢票口檢票后依次進入，匆忙地走上一條長長的密封天橋走廊，經過幾道門后，終于和擁擠的人群從一個門口走下去，來到了站臺！

多條鐵軌如長蛇般臥在地上，散發著烏黑锃亮的寒光。轟隆隆，一列列車駛來！手拿紅綠小旗，頭戴大蓋帽，身穿制服的鐵路工作人員把人往警戒線外驅趕，路基顫抖著，火車呼嘯而過，帶來一陣風。

李秀珍一面看著手中的車票，一面找到月臺上上車的位置，整個過程中，百合不敢有絲毫懈怠，如小鳥依人般緊緊跟著她。

終于，遠處傳來一聲洪亮的汽笛聲，接著，一個如山般的火車頭喘著粗氣，從她們眼前的兩條鋼軌上駛過，伴隨著哐哐當當的聲音，一節節車廂從她們眼前掠過，最后，終于伴隨著“嘶嘶”的排氣聲，在眾人的期待中停了下來，這便是她們今天要乘坐的列車。

等到列車乘務員打開車門，放下踏板后，上車的人們不顧形象，紛紛不顧一切地往車上擠去，百合她們也急忙手拉手往上擠。頓時，只見后面的人推著前面人的后背，人挨著人拼命地擠著上，有的人鞋被擠掉了，有的人上去了，但背包被夾在了后面。

百合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激烈的場面，她覺得好笑卻又無暇發笑，只得全力效仿，很快就被連推帶擠上了車。上車后，她們沒有片刻停留，李秀珍就趕忙拉著她進入車廂，邊看著手中的車票，邊急切地用目光掃視著車廂里的座位，試圖找到空位坐下。

終于，她們找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李秀珍先安排百合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在百合身邊挨著坐下。直到這時，百合那緊張的情緒才稍稍緩和！

“姑姑，這車啥時候開啊？”百合望著即將降臨的夜幕，關切又擔心地問道。

“你急什么，車馬上就開。”李秀珍邊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邊不耐煩地說道。

正在這時，只聽到車廂底下“咣當”一聲，百合只覺身體猛地一震，就感覺到火車緩緩啟動了，此時在百合眼中，并非火車在前行，而是車外的一切景物都在緩緩后退，她眼前一陣眩暈！火車就這樣出發了。

百合靜靜地趴在車窗前向外張望，一些身著鐵路服裝的工作人員，規規矩矩地立正站在那里，白底黑字的站牌以及紅頂鵝黃色的車站建筑等都在慢慢后退，她很快就意識到剛才看到車外的物體后退，實際上是一種錯覺，那是火車開動時，因為太過平穩而產生的幻覺。緊接著列車發出一聲長嘯，隆隆地快速駛出車站，朝著前方疾馳，在車窗透出的亮光照射下，路基兩邊的樹木及電線桿等，都迅速地向后方齊刷刷地倒去！

“姑，咱們啥時候能到啊？”望著火車外漸次降臨的夜幕，百合心中似乎涌起絲絲不安，她忐忑且怯生生地輕聲詢問。

看著百合驟然流露的迷茫與憂懼之色，李秀珍瞬間意識到自己必須持續將角色演繹好。她迅速調好情緒，親切地看向百合，笑吟吟地說道：“別著急。咱們才剛坐上火車，路程還遠著呢！你跟著我就行，放心，我不會丟下你的。”稍作停頓，她又壓低聲音道：“哦，百合，以后別喊我姑姑了，我年紀不大，你就叫我姐吧，這樣更親昵些。”

“好呀，姐，你說，到時候我媽會去車站接咱們嗎？”百合的心情似乎開朗了一些，微笑著問道，那笑容里充滿了期待和憧憬。

“這個嘛，我也說不準。你媽不知道咱們啥時候能到家，肯定不會的。我看呀，你是想媽想瘋了，這么急切地想見她？”李秀珍半開玩笑地逗她。接著又補充道：“放心吧，一定會把你送到該去的地方。”

李秀珍看著百合狡黠地笑著，百合也歡快地、“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從未走出過大山，從未獨自涉足社會，全然不知世間的艱難險阻、險惡是非。此時在她面前展現的皆是難以描繪的新生活，在她看來，前方呈現的必定是一個五彩斑斕、燦爛明媚的世界。至于她離開后家里如何，繼母怎樣焦急，村子里的人如何尋找她，這些統統都被她拋之腦后，她已無暇顧及，因為她的腦海中滿是美好的暢想！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董宏偉，洛寧縣特殊教育學校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