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海馬不說,我們也知道《潛隱》是他至今最為重要的詩歌選集,它選入的作品從1982年到2022年,橫跨了四十年。這是一個詩人四十年的詩選,也是一個詩人四十年的詩歌人生。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呢?四十年,有無數的詩人成了詩歌的過客,詩歌對他們來說成為了陌生之物,寫詩對他們而言成了回憶,甚至回憶都談不上,他們早已忘卻自己曾經的詩歌動作。所以,能一直寫下來就是一種幸福,抑或是幸運。
當然,寫與不寫可能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如同河流,一些河流一直水波涌動,而一些河流則流著流著就淹沒進沙地不見了蹤影,甚至,一些河流整個就不見了,成了傳說。我們能說河流沒有努力?沒有堅持?因此,我愿意換一個說法,寫詩是不是成了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是不是他的生活?一個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沒有生活,而當寫詩成為他的生活后,詩歌就成為了他生命的內容,成為了他的活法。這時,他是不是詩人對他而言可能不再重要,他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他依然寫詩,但他不再在意他是不是詩人。為什么海馬將這部四十年的詩選取名“潛隱”,我想大約有這樣一些詩與人關系的透徹理解與感悟吧?這是一種無限接近于生存的體驗,無名地生活與書寫,這是一種對詩歌本真化的、最近于生命與人道的理解。它不再外顯,不再為他,而只是寫詩的人生活的需要。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已,今之學者為人。意思是古代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為了自己的成長,為了自己的生命,自己是他唯一的目的。而現在的人做什么都是為了別人,為了干進,為了身外的目的,有太多的功利之心。海馬的寫詩是不是到了這樣的境界?他漸漸地活成了自己,也把詩寫成了自己,詩成為了自己生命的宣泄與確證。倘若如此,真的讓人羨慕不已。
這樣也就能理解這部詩集入選作品的編排順序從時間上看為什么是倒著的。一般而言,詩集,特別是這種長時段詩選的編排總是順時序的,這樣編排可以呈現詩人寫作的變化,方便讀者和研究者理解詩人作品風格的演變,但海馬沒有這樣,因為這本詩集對他而言是他詩歌人生的一次總結,更是他對自己生命的一次回望,“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薇”,是卻顧,是在當下回望來時路,而不是回到起點,把來路重新走一遍。想像海馬,立足當下,抬眼望遠,清晰的眼前,然后是漸漸蒼茫而模糊的遠方,心中有怎樣的人生感慨呢?
但不管是順時還是逆時,作為生命的確證,詩總是那兒。中國詩論,或者中國人讀詩總有詩即史的讀法,以史證詩,以詩說史。這史可以是宏大的時代與國家,也可以是一個人的個人史。如果這樣去讀《潛隱》,海馬的個人史就慢慢顯豁了。我們首先看到的是現在的海馬,他漸漸超脫了,時空闊大了,詩題自由了,有了許多的感悟與通脫;再看,那是海馬人生的高潮,那么緊的創作密度,與他生活的年月保持著即時的應答,詩句有充盈澎湃之氣,并時時看到詩歌的年輪在他身上的同構;而他的青春,則是抒情的,那個少年,渴望融入世界的少年在他的作品中身影綽約。這一部分的作品入選不多,是不是海馬心境的體現?所謂悔其少作不僅是關于詩吧?更多的是不忍觸碰那個年輕的自己。
在一篇短文中討論詩藝已不可能。其實,對一個將詩歌寫成了自己的人,怎么寫確實已經不重要了。
汪政
2025年4月18日
校對 盛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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