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冬天,我穿上了軍裝。在黑龍江畔的大新屯守到第三個年頭時,我當上了六連三班的副班長。那時候大伙兒的日子過得挺規律,站崗巡邏、觀測記錄、劈柴燒火,天天都是那幾樣事。要說最讓人頭疼的,還是這冰天雪地里吃不上口新鮮的。
那天晚上熄燈前,包滿套班長把我拉到火墻邊上:"小張啊,連隊分的肉早見底了。你瞅瞅這些天,不是腌白菜就是土豆湯,連蜂蜜蒜都吃得人直倒牙花子。明兒跟我進山找點活物,給弟兄們換換口味。"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天不亮就套上棉襖棉褲。外頭還黑黢黢的,班長帶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往北山摸。翻過兩個山頭,太陽才慢騰騰從樹梢爬上來。等鉆進一片黑樺林,我后脖領子早就被汗浸透了。
大興安嶺的樺樹長得秀氣,白樺黑樺都細細高高的,樹干粗細很少有超過二十公分的。林場的老工人總念叨:"樺樹不扒皮,三年爛成泥。"這話不假,雨水一泡,樹皮里的油脂能把整棵樹漚爛。不過這些樺樹皮倒是好東西,炊事班拿它引火,一劃火柴就著。
正想著呢,班長突然蹲下來扒拉雪堆。雪地上露出來條巴掌寬的印子,像是用搟面杖在積雪里犁出來的。"瞅見沒?這可是正經八百的兔子道。"班長拿手套蹭了蹭凍紅的鼻子,"今兒個要是運氣好,晚上就能開葷。"
我半信半疑跟著往前摸。走了百十米,班長突然"嘿"了一聲,兩步躥到兩棵樺樹中間。等他直起腰來,手里真拎著個白乎乎的物件——是只凍得梆硬的野兔。這兔子長得真俊,渾身雪白就耳朵尖和尾巴梢帶點黑,可惜早凍瓷實了。
班長邊解套子邊教我門道:"看見這電話線改的鋼絲套沒?得找新踩出來的道,套子離地三指高,大小得讓兔腦袋能鉆進去。"原來他早半個月就踩好點,趁著夜黑下好了套。我們接著在林子里轉悠,又逮著兩只兔子。回營房路上,我棉襖都濕得能擰出水來,可看著班里弟兄圍著鐵鍋直咽口水的樣兒,心里別提多舒坦了。
那時候邊防兵的日子是真苦。就說我們團部在的太平鎮,一年到頭能種地的日子滿打滿算不到倆月。像伊木河那些前哨站,土地剛化凍沒幾天又上凍了。76年我當班長那會兒,帶著全班種了整年菜,到頭來還是土豆蘿卜老三樣。
要說待遇,倒是比內地戰友強些。新兵頭年津貼9塊錢,比內地多3塊;排長工資73塊2,也比他們多20來塊。夏天穿"的確良",冬天換"滌卡",走在城里總被人盯著看。司務長說我們伙食費也高,可架不住運不來新鮮菜啊。火車把菜拉到百里外的車站,汽車再往山里顛兩天,到連隊時菜都漚成泥了。菜窖里常年就四樣:土豆、白菜、蘿卜、大頭菜。剛下連那陣,見天兒白菜燉粉條,吃得人做夢都在嚼草根。
最金貴的是蜂蜜蒜。頭回發下來那會兒,我們新兵搶著往嘴里塞。可連著吃上一個月,現在聞著那甜絲絲的蒜味就反胃。連里老傳順口溜:"白天看戰友,晚上數星星;頓頓老三樣,天天大老爺們。"話糙理不糙,這就是咱們邊防兵的真實寫照。
如今想起來,那時候真不知道咋熬過來的。零下四十多度照樣要站崗,大雪封山半年見不著青菜。可要說后悔,那是從來沒有過。現在年輕人總說我們那代人傻,可要沒我們這些"傻大兵"在冰天雪地里守著,哪來后方的安穩日子?就說包班長教我的逮兔子手藝,后來還真救過急。有年春節大雪封路,全連靠逮的二十多只兔子撐了小半個月。
前幾天看電視,說現在邊防哨所都通暖氣了,冬天也能吃上新鮮蔬菜。我摸著孫子的課本,里頭寫著"歲月靜好"四個字。小孩子哪知道,這四個字是當年多少穿著滌卡軍裝的年輕人,用凍出瘡的手握著鋼槍,在結冰的崗亭里一筆一畫刻出來的。正是這些最普通的人,用青春守護著萬家燈火,才讓"歲月靜好"從書本上的鉛字,變成了咱們實實在在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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