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寫生,著重在各種形態之變化,構圖之發生不已,確足醫臨摹徒竊紙上形似之病,濟創造憑空結想之窮,為求國畫新發展之道。若必專事寫生,將吾國數千年來精神所寄之筆墨與氣韻,一概廢而不講,則何以修養身心,提高品格,盡其所至,亦郎世寧之流亞也,吾未敢從。”這是吳茀之在《中國畫理概論》寫生一節中的論述,非常清楚地說明了寫生與筆墨在中國畫發展中的重要關系。
吳茀之早年習畫從《芥子園畫譜》入手,以技法為先,進而學步于家藏惲南田、蔣廷錫的花鳥畫冊,摹其形質,對其后來形成關照自然的寫生觀中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吳茀之以寫生為革新國畫的重要途徑。清代民國時期,花鳥畫寫生一路多承襲惲南田畫法,沿至海派除趙之謙等少數畫家以金石法振其骨力外皆不脫“畫譜氣”,加之書畫市場頻繁,導致很多作品迎合庸俗口味,徒在前人的模式中討生活,習氣很重,沒有對生活的直接感受,少生活氣。茀之先生認識到此種弊端根源,乃是未探其源只是習其流所至。于此在《論寫生》中提到:“欲全其形,欲新其境界,非從寫生下手不可,由臨摹到一些筆墨之經驗與神韻上的領會以后,應從事實地寫作以明理境。久之,小則一草一木一丘一壑之形態,大則于人生之意義,自然之變化,皆可了然于胸中,由此即景生情,即情造景,漸入創作而達到化境不難矣。”可知其受惲南田“一洗時習,獨開生面”寫生思想的影響。
吳茀之 蓖麻 128×62cm 1973年 中國美術學院藏
吳茀之在具體寫生的觀察和運用中,追求真實生動,意趣盎然,物我相應。當直面物象的同時,探其理,而后注以筆墨形質,在《論寫生》中則進一步地闡述了惲南田“極生動之致”的理法:“花卉的筆墨,常因氣候而異。畫春花,要得滋潤含露之意,故宜用濕筆;畫秋冬之花,要得其傲霜之態,故以燥筆為之,凡畫花卉,要得其迎風,帶雨含露之意態。”再則,吳茀之又長于詩文,尚情趣,這在寫生與其他作品中洋溢出很強的抒情性。《南田畫跋》亦有記:“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墨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者不生情。”可見,吳茀之寫生觀直接惲氏遺風,然其工致、描繪性的表達方式并未被過多吸收,而更傾向于水墨寫意一路,主性靈,重格調。
吳茀之33歲任上海美專教授,在對師友、古人等多方取法之后,已基本確立了以“揚州畫派”的革新思想為主的繪畫理念、審美以及大的取法方向。此后直至中年,從上海美專到國立藝專,一方面以長期關照自然的觀念作為基點,加強寫生、師造化、創畫稿、重視觀察感受、深入其以寫生為改革的實踐;另一方面不斷在傳統筆墨與寫生之間總結經驗,拓展了花鳥畫創作表現力。同時于章法、筆墨、題材、用色、意境諸多方面都有所生發和探索,形成了一套較為完整的寫生系統。“筆墨要舊,境界要新。”可視為其心得。
吳茀之 掛鐘海棠 20×30cm 1964年 浙江美術館藏
掛鐘海棠線稿
吳茀之晚年執教于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國畫系,經時日之積淀,畫風呈現出醇厚平和之氣,藝術造詣已漸入佳境。就寫生手法上看,一則將吳昌碩大寫意“畫氣不畫形”而略顯空泛的不足,轉化為具體教學實施的具體運用,重視觀察,強調物理性;其次主書法及筆墨的生動性和中國文人畫詩境特征,避免一味地描摹,被動的寫生,形成了一整套較為系統、便于教授的寫生體系。他曾告誡學生:“寫生不能照樣畫葫蘆,一絲不變地畫下來,不是中國花鳥畫的寫生,而是西方風景畫的寫生或照相。”這道出了中國畫寫生中主觀取舍和西方寫實性寫生的藝術差異,他認為西畫寫生更傾向于造型寫實,毫發逼真,但易被自然物象所束縛,缺乏畫意,是“從外而來”的;而中國畫師法造化是得于心源,乃領悟自然對象的生意神態,化為內心的感受,所謂“由內而發”,因而強調個體的修為格調。師造化作為研習中國畫的一個重要環節,最終又需落實于創作之作品。
吳茀之又提出通過“記憶畫”的運用來極佳地融合寫生與創作之間的間隙。“記憶畫”是通過觀察,把對象的形象及神志記憶在腦里,再進行獨立創作的一種取法方式,“記憶畫”的過程在很大程度上是激發畫家的潛意識。作者在經過對物象的觀察后,在記憶時都變得較為概括,少了一些細節,形象性格在某種程度上被夸張了,事物在記憶中已經成為醇化了的影像。吳茀之對此類影像作如是解釋“是對象特征的最高綜合,不是偶然印象,而是特征的重新組織”。物象在心靈的洗滌凈化后,已然化為個體內心的心像,成為創造藝術形象語言的關鍵環節。在現存吳茀之上世紀六十年代信筆濡墨而成的《花鳥寫生冊頁》中,全然可窺見其寫生理念的運用,題材豐富,手法多樣,品格高逸,顯得游刃有余,信手拈來。其中《水仙》《西紅柿》《龍吐珠》《康乃馨》《萬壽菊》數紙呈現出明顯的實物寫生的痕跡,其余則傾向于“記憶畫”或比擬方法范疇。
吳茀之以事寫生、觀形態、創構圖,寄精神于筆墨、氣韻、重品格的理念一直貫穿其一生的畫跡中。“欲全其形,欲新其境,欲傳其神,即景生情,因情造境”。寫生為畫繪之一隅,以自然為師,乃直接之模仿;臨摹以范為師,間接之模仿,雖構圖、章法、取勢、剪裁、象形、筆墨、取舍、顧盼,皆只目中之色相,朱子曰“專治而欲精之,為害甚矣”,非研于義理之一端,終而融萬物為心,歸于一意,古人謂“道形而上,藝成而下”,修心聞道是為本,觀天地而知恒久。
來源:美術報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