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戰役中被俘的原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副參謀長、代參謀長文強在《口述自傳》中回憶:“空投的事情是歸我負責,我派人去收空投的糧食和彈藥,可是到空投場一看,很奇怪,都空投到解放軍那邊去了,每天收到的糧食和彈藥只是投下來的不到三分之一。我想,這個空投司令是不是有問題呀?后來才知道那個空投司令真的是個共產黨,我們被俘后,空投司令穿著解放軍的衣服來看我們。”
文強整天急得睡不著覺,邱清泉和李彌則在不停地為爭奪空投物資吵架:李彌認為邱清泉是杜聿明嫡系,所以分得的物資較多,就自己搞了一個空投場,結果發現運輸機飛得太高,那些空投物資都扔到解放軍的陣地上去,他還是啥也撈不著,就只好再跑到杜聿明和文強那里軟磨硬泡。
地上的邱清泉李彌吵得一團糟,負責空投的“聯合勤務總司令部運輸署空運勤務司”中校副司長程藩斌在空中看到的陳官莊則是另外一種景象:那里已經亂得不能再亂,怎么看都不像大兵團指揮中心,而更像一個菜市場。
程藩斌是1948年11月才從“空軍總部”借調到“聯勤總部運輸署”當了“空運勤務司”副司長,因為是“外來戶”,所以苦活累活臟活險活都得他去干,就連向碾莊圩黃百韜兵團、向雙堆集黃維兵團空投這種事情,都得親自坐著飛機趕赴火線。
黃百韜和黃維兩個兵團全軍覆沒,老蔣又把空投的重點放在了杜聿明、邱清泉、李彌困守的陳官莊——說重點或許不太準確,老蔣當時往陳官莊空投武器彈藥和糧食藥品,已經是竭盡全力下了全部血本。
據文強回憶,當時包圍圈里有三十萬人要吃飯,而老蔣每天傾盡全力投下的糧食,也只夠十萬人吃的,即使平均分配,底層士兵一天也只能吃一頓稀飯,更何況根本就沒有平均分配之說:“南京空投下來一些罐頭,我們當官的可以吃罐頭,當兵的可就更苦了。接著,南京又空投下來一些大餅。可是幾十萬軍隊光靠空投怎么過呢?實在餓極了,把一些輜重騾馬也都殺了吃,到后來,野草、樹皮、青苗和騾馬皮都吃光了。(1949年12月)19日以后,風雪交加,空投停止了。”
只有高級軍官能吃好吃飽,團長營長也能勉強糊口,下級軍官和士兵們餓得頭昏眼花,軍紀和戰斗意志自然無從談起,于是陪同王叔銘、蔣緯國飛臨陳官莊上空“了解情況”的程藩斌就看到了比較荒唐的一幕:“陳官莊非常熱鬧,周圍都是各色投物傘架起的帳篷,烏煙瘴氣,光怪陸離,知道的是一個大戰場,不曉得的還以為是趕集的市場。陳官莊內人來人往,壕溝外難見人跡。”
程藩斌在天上看到的亂象,杜聿明在地下看得更清楚,他在《淮海戰役始末》中回憶,老蔣一開始幻想著杜聿明能與黃維兵團會和,所以一開始是拒絕向杜聿明空投糧彈的,一直到12月6日,眼看杜聿明已經彈盡糧絕,這才倉促動員后方組織運輸力量,等到糧食投下來的時候,包圍圈里的蔣軍已經餓瘋了:“各部到一村搶一村,搶劫民間糧食,宰牛馬、殺雞犬以充饑。到19日以后,風雪交加,空投全停,始而挖掘民間埋藏的糧食、酒糟,繼而宰殺軍馬,最后將野草、樹皮、麥苗、騾馬皮都吃光。”
杜聿明說的士兵吃野草樹皮,卻沒說他自己一直不缺吃喝,甚至還有老蔣專門投下來的和參謀長舒適存帶回來的香煙、水果、美酒可以享用,徐州“剿總”辦公室中將主任郭一予居然還“火線結婚”,娶了一個不到二十歲的美貌女大學生作姨太太,其他將領居然還提著罐頭和米面前去“賀喜”。
包圍圈里的蔣軍高官“洞房花燭”可謂名副其實:房子是不敢住的,只能住防炮洞,電力是沒有的,只能點蠟燭,而底層士兵別說蠟燭,連棺材板都沒得燒,只能吃生米。
文強在《徐州“剿總”指揮部的混亂》一文中回憶,當時在包圍圈中的不僅僅是三十多萬蔣軍官兵,還有從徐州逃出來的地方機關公務人員和男女學生、市民、地主,這些“閑散人員”是分不到口糧的,青壯年男性一般都加入了邱清泉的第二兵團當兵,女的能干什么,那就可想而知了:“最可憐的是那批盲目而逃的女學生和其他婦女們,便被迫做了‘臨時太太’。在空投場的周圍田地上挖了一個個的洞穴,上面將降落傘張開,遠遠望去,好像一朵朵的鮮菌長在冰雪之中,內中便是國民黨軍官和他們的‘臨時太太’、準備化裝逃跑的假夫妻。”
并不是所有的女學生都能“嫁”給郭一予那樣的高級軍官,她們要想活命,就只能從事管仲“發明”的那個行業,文強憤憤地表示,小小的陳官莊,居然出現了像上海四馬路、北平八大胡同那樣的“特殊服務一條街”。
女學生“開店”,能搶到物資的軍官們也在陳官莊做起了買賣,據文強回憶,幾乎一切日用品,以及手表、戒指、手槍、銀圓、衣著和柴米等物,都可交換,軍官們用糧食、大餅、罐頭換了那些逃難者許多金銀財寶。
程藩斌在飛機上看到的降落傘支起的帳篷,每一天甚至每一刻,都上演著無法言說的丑劇,而在南京方面,依然有高官趁機發財,到最后連空投參與者也麻木了:不管是“國防部”負責,還是“侍從室”監管,空投數量和實收數量總是對不上賬,這其中確有一部分是投到了解放軍陣地上,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是被南京的高官報假賬貪墨了,老蔣幾次申斥,最后連王叔銘和蔣緯國親自監督也無濟于事。
程藩斌回憶:“為了查清投、收量出入原因,對飛行員進行投物技術的調查,蔣緯國、王叔銘帶我等飛臨陳官莊上空了解。數量不敷,查詢原因。申斥、軍法從事、官腔充耳而來,初有些惶恐,聽慣了也就自然了。 ”
據文強回憶,當時蔣軍的指揮部已經亂得不能再亂:“杜聿明還在假裝鎮靜,成天在掩蔽部中打橋牌;邱清泉則兩眼發赤,逢人咒罵。”
杜聿明打橋牌,邱清泉開舞會喝大酒,那些女學生可就慘了:“在交換中,充分暴露出弱肉強食的活地獄情況,凡是有物去交換的人,都是為了活命。反正在快活活餓死的情況下,只要有點吃的,沒有不順從的。”
陳官莊的女學生除了“自謀生路”,還有一大批被邱清泉“收編”,時任第二兵團政治處上校處長的邱清泉黎宗銘在《窮途末路的邱清泉》一文中揭露:“邱清泉根據軍點驗委員鐘子勛的建議,將隨逃的海州東海師范學生二百余人強行編入勤務各營為學兵,女生則由我編入第二兵團軍醫院充當看護,實際上是常派她們到部隊中去唱歌‘慰勞’。”
戰爭讓女人走開,走不開的女人就只能卷入戰爭:杜聿明、邱清泉、李密手下有兵,所以他們不愁吃喝;士兵們手里有槍,急眼了可以燒殺搶掠;那些可憐的女學生赤手空拳,連最后一件衣服也保不住了。
原軍統局總務處少將處長、保密局云南站少將站長沈醉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見到了“陳官莊新郎”郭一予:“新婚后連蜜月也沒有過完,'新郎’就演了一場‘新婚別’,新娘下落如何,誰也不知道,郭一予卻對那位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太太多年念念不忘。我和他同在一個學習組的時候,經常聽到他在睡夢中喊著那位可憐的少女的名字‘珊珊’。”
杜聿明被俘后把自己砸得頭破血流,但是口袋里的東西卻沒舍得丟,還通過看守人員,送給了關在隔壁的文強十包駱駝牌香煙——真不知道那些香煙,他是怎么帶出來的。
被圍的蔣軍高官有香煙美酒,被裹挾的女學生為了能活下去,只能從事最無奈的職業,讀者諸君看了相關人員的回憶文章,是不是也有很多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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