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做了個小圖,壓題~
公元979年,北宋統一戰爭,進入最后時刻。
宋太宗趙匡義親征北漢,宋軍先包圍北漢都城太原,圍城打援,以逸待勞擊敗了遼國援軍,然后集中兵力攻城,一舉滅了北漢。
長達72年的五代十國,至此終結。
北漢雖亡,但它留給趙匡義的心理陰影,僅次于稍后的高梁河之戰——10多萬宋軍被遼軍打得全線崩潰,趙光義在身中兩箭的殘血狀態下,坐驢車抄小路逃走。
北漢,一個只有3.5萬余戶口、不足4萬兵力的小國,憑借地形險要、城高池深,加上當地人習于戎馬、民風勁悍,頂住了后周以及北宋大軍多次進攻,堅持28年之久,直到這次遼國援軍斷絕、城內糧草耗盡,這才投降。
再聯想到太原乃大唐王朝龍興之地,后唐李存勖、后晉石敬瑭、后漢劉知遠,五代之中的三代,因之以成帝業,太原儼然已成“龍氣匯聚”之城。
趙匡義沒法淡定了。
他堅信北漢人心難以馴服,所謂“盛則后服,衰則先叛”,他也堅信風水王氣之說,恐懼這里再出現強大藩鎮,威脅大宋基業,于是下令毀掉了太原城。
趙二大軍出汴州,晉陽王氣黯然收。
此后九百年里,山西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強大割據勢力,參與群雄爭霸,逐鹿天下。
除了紅頂晉商之外,九百年里山西幾乎寂寂無名,默默充當關隘鎖鑰,守護著帝國的北疆。
時光荏苒,物換星移。
直到大清帝國滅亡、閻錫山及其晉綏軍崛起,山西才再次以強藩的姿態,躋身軍閥混戰的大舞臺,成為全國最具存在感的省份之一。
鼎盛時期,晉綏軍勢力遍布晉綏冀察以及平津六省市,雄踞華北,成為新軍閥五絕之一——蔣介石中央軍、馮玉祥西北軍、李宗仁桂軍、張學良東北軍。
不論是北洋政府時期,還是南京政府時期,晉綏軍戰力不是最強的,戰績也不是最亮眼的,但它小而全、周而備,以最穩健的腳步,走完了民國全程38年。
01
大清光緒九年,也就是1883年,閻錫山出生于山西五臺河邊村。
閻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幸福指數還可以,父親閻書堂23歲,母親曲月清26歲,都正值壯年,鄉里有五十幾畝地,租給佃農耕種,縣城開著一間錢鋪,還雇了伙計。放眼全國,這家庭條件應該能擠進前10%。
值得一提的是,曲月清的娘家,祖傳經商,家族也有一定實力。數代經商的兩個家族相結合,在閻錫山的血脈里嵌入了商業基因,這種基因對閻錫山命運的影響,將伴隨一生。
作為獨子的閻錫山,幼年無憂無慮,集全家寵愛于一身,滹沱河水的清冽與錢鋪算盤的清脆,構成了他的童年圖景。
閻錫山6歲那年,曲月清去世,閻書堂續弦娶了一個年方十八的姑娘陳秀卿。外婆擔心夢中情孫被后娘虐待,就把閻錫山接過去撫養,送他進私塾學習。
閻錫山原名叫萬喜子,上了學,也該有個正經名字了。
根據閻氏家譜排序——書錫志樹立世文,萬喜子是“錫”字輩,師傅給他起名錫山。
這個名字是有講究的,出自詩句“道人卓錫問名山,路絕巖頭未面攀”,意思是一位老道人拄著鑲有錫環的禪杖,尋訪名山,體味人生哲理。
這個名字起得真絕,它非常契合閻錫山日后的屬性——愛思考,善思辨。屁大點的事,他都能悟出一大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哲理。
1931年三月的一天,閻錫山到一個水池游逛,問船家能不能載人,就這么一件小事,刺激了他的哲學癮:
此念之動,貪之過也。水有我游多之何。水無我游少之何。我游之于水我多之何。我不游之于水我少之何。何不順而乘,順而不乘。問之念即貪乘之念也,故說是錯。
這段話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來《大話西游》中的唐三藏,水要是有脾氣,水都要炸毛了。
好不容易放過了水,他的思緒又飄散到宇宙:
宇宙有我多什么,宇宙無我少什么,我生忙什么,我死短什么。忙的盡是短的,就是道,忙的不是短的,就是癡。
試問,這種思考層次,軍閥中有幾個能達到的?
透過現象看本質,具有這種思考能力的人,干哪行都不會太差。
言歸正傳。在私塾,閻錫山記憶力好,悟性高,進步快,多年的系統私塾教育,為他打下了扎實的儒學基礎。
日后,在一群大老粗軍閥中間,閻錫山的文化水平算是高的,他講話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寫信函和起草公文,信手拈來。
15歲這年,閻錫山的人生軌跡迎來了大轉變。
先是他輟學了,閻書堂不想兒子走科舉道路,想把他培養為優秀的晉商。父命難違,閻錫山放棄學業,到父親開的“吉慶長”商號,當了學徒。
“吉慶長”商號的主營業務是放高利貸和做金融生意,也兼賣一些雜貨。
實習生小閻,從打掃衛生和看店做起,一腳踏入了金融行業。
他很快學會了記賬、珠算,熟悉業務流程后,獨自外出跑業務,上門討債,打探行情,分析走勢,業務做的得心應手。
不到一年,小閻就成了優秀業務員兼老板的得力助手,商號生意蒸蒸日上。
然后他結婚了,女方是五臺縣大建安村的徐竹青,徐家也是望族,家有良田百畝,還開了一個經營煤炭的商號。
良田對良田,商號對商號,所謂門當戶對,這就是鮮活的例子。
02
良田美宅,嬌妻侍妾(尚缺),工作日跑跑業務,休息日保健身心,幸福快樂的中產生活,作為一個男人,夫復何求?
然而好景不長,1900年大清發生庚子事變,大師兄們到處開壇做法,襲擊洋人教民,京城陷入混亂。從京城錢莊兌的銀子,無法運抵山西,山西票號銀根緊缺,擠兌浪潮很快席卷三晉大地。
“吉慶長”商號因資金鏈斷裂而倒閉,閻書堂賣田賣地還債,卻仍填不滿窟窿。據閻錫山回憶,當時虧了六七千兩銀子。
為了躲債,父子倆逃回村里,四處借錢,嘗盡人情冷暖。
閻書堂整日唉聲嘆氣。閻錫山比他爹強點,放下面子,挎起食盒,走街串巷賣餅子,補貼家用。
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小閻不必悲傷,你未來的同行張作霖也賣過餅子,如果未來有幸見面,可以一起交流做餅子的手藝。此時,張作霖的事業剛剛起步,在東北干保險隊。
還有一個未來的同行吳佩孚,沒賣過餅子,但擺攤賣對聯、算卦,他可以和你爹探討一下算卦心得——閻書堂精通占卜打卦。此時,吳佩孚事業也剛剛起步,在聶士成麾下當小兵。
更慘是另一個未來同行馮玉祥,在淮軍基層當小頭目,每天飯都吃不飽,餓得前胸貼后背,只能廢寢忘食讀書,狂補精神食糧,同時想著跳槽去袁世凱的武衛右軍。
苦難不值得歌頌,逆境更不值得感激,兩者也不是成功的階梯。
但,勇于面對苦難的抗挫能力,逆境中不服輸、不認命的韌勁,卻是成功的必備條件。
大時代已然來臨,一大波猛人將踩踏著苦難,從逆境中脫穎而出,成為一時風云人物。
如果把歷史鏡頭拉長,庚子事變對閻錫山而言,是禍,還是福,尚未可知。
庚子事變后,被洋人徹底打服的大清王朝,開啟了新政。
大清體制開始進行全方位改革,搞君主立憲,改革官制,廢除科舉,興辦新學,編練新軍,獎勵工商等等,古老的帝國在垂死掙扎之際,還是要含淚飲下它抗拒多年的西藥。
一句話,大清要變了,要放棄封建主義道路,走資本主義道路。
1902年,山西巡撫岑春煊借著新政之風,恢復了因戊戌變法而停辦的山西武備學堂——這是一所培養下級軍官的軍校,此時正面向社會招收體格強健、通曉文字的少年。
也是在此時,閻書堂父子因躲債離開河邊村,在太原慢慢站穩了腳跟,父親在巡撫衙門收發室當臨時工,兒子在鐘樓街柳巷“裕盛店”(一家客棧)當伙計。
看到軍校的招生公告,閻錫山決定去碰碰運氣,他兩個結拜兄弟黃國梁和張瑜,決定和他同行。
由于是初次招生,考試題目不難,三人順利通過考試,都被錄取了。
進入山西武備學堂,是閻錫山一生命運的重大轉折點,此后半個多世紀里,中國武夫當國,軍閥混戰,軍校畢業生有大把的出頭機會。
就閻錫山的起點和資歷而言,只要他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未來即使成不了一方諸侯,混個中將及以上的軍銜手到擒來。
選擇很重要,人生就是無數次選擇的合集,什么樣的選擇,決定了什么樣的人生。
03
在軍校,閻錫山很上進,品學兼優,與教官和同學關系處理得很好,武備學堂主持人(校長)李廷煬,很欣賞這個帶著嬰兒肥的五臺少年,特意賜字“伯川”,寓意百川入海。
前面說了,閻錫山有商業基因,在商場歷練過,吃過虧,挨過打,早就是高度社會化的人了,其言行舉止、為人處世,有著與年輕不相稱的成熟,俗稱早熟。
可別小看這種早熟,早熟的人早早摸透了社會運行的基本規律,順勢而為,順風順水,會少走很多彎路。
人生短短幾十年,又有多少時間成本供你試錯?
優秀的成績,良好的人際關系,為閻錫山打開了另一扇機會之門。
朝廷對新軍寄予厚望,很舍得花錢,武備學堂的學生,待遇沒得說,衣食住行全包,每月還給一兩銀子零花錢。此外,朝廷還會定期選派優秀學生,出國深造。
相比之下,同時期的小兵馮玉祥累死累活,每月軍餉三兩三錢銀子,據說還不包吃穿——三十三天三兩三,既扣吃來又扣穿。
同樣是日后的軍界大佬,馮玉祥的軍旅之路比閻錫山坎坷得多。你可以說朝廷太偏心,也可以說學歷就是階梯,知識就是力量。
1904年,朝廷第六次選派留日學生,山西陸軍有20個名額,經過篩選,閻錫山、姚以價、張維清3人獲得了清廷公費留學資格,其他17人由省財政出資。
歡送會上,山西省五大憲(領導班子)全部出席,為留學生送行。
巡撫張曾敭似乎有不好的預感,擔憂這些年輕人不學好,成為大清的掘墓人,他提前打了預防針:日本亂得很,你們到了日本,千萬不要接近革命黨!千萬不要迷信歪理邪說!以免誤入歧途。
對閻錫山而言,這針預防針的效果,只維持了兩個月,到日本的第三個月,閻錫山就革命了。
此刻,我仿佛聽到了張大人絕望的吶喊:大清待你們不薄,為何不思報效朝廷,還要造反?
管它娘的,飯也要吃,鍋也要砸,砸了舊鍋換新鍋。
用馮玉祥的話說:革命的是非善惡,不受封建道德君臣主仆關系限制。
東瀛是一片陌生且神奇的土地,閻錫山初登島國,目之所見,皆是新奇。
這里不僅有浪漫的櫻花和風情萬種的少女,還有明治維新35年來發達的物質文明,以及日俄戰爭期間全民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
這里非常Fashion,各種時興的思想和言論,交流碰撞,介紹孟德斯鳩、穆勒、斯賓塞的文章滿天飛,翻印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亡明流血史》等冊子隨便看。
這里非常Open,來自五湖四海的仁人志士,成天集會、演講、辯論,甚至斗毆——比如革命黨人張繼,手持棗木棍,帶人砸?;庶h人場子,痛毆梁啟超。
一切的一切,令來自山溝溝的小閻大開眼界,眼花繚亂,熱血澎湃之余,小閻痛感過去的日子簡直白活了。
革命需要引路人。
當時,山西神池人谷思慎,任同盟會山西分會干事,負責拉山西籍留學生人頭。
谷思慎性格豪放,頗講義氣,善于交際,路子很廣,他很早就對朝廷不滿了,混了社團,是哥老會“龍頭”,這次被家里人送來日本,本指望他洗心革面走正道,沒想到把他送進了社團窩子——國內三山五岳的大哥們,混不下去,都跑路來了日本。
對谷思慎而言,可謂蛟龍入海,正好大顯神威。好多山西學生都是他拉進革命陣營的。
異國他鄉,跟著這樣的大哥混,小閻不走“邪路”才怪呢。
1905年,經谷思慎介紹,黃興主盟,閻錫山加入同盟會。
不久,閻錫山老帶新,介紹趙戴文等4個五臺老鄉入會,還結識了寧武人南桂馨。
趙戴文老成持重,辦事周到,內政指數很高,日后成了閻錫山的“蕭何”,南桂馨,為人機敏,交游廣闊,外交指數很高,日后成了閻錫山的“酈食其”。
這次來日本真是來對了,晉綏軍未來的班子成員都快湊齊了。
人還是要到更遠的地方看看,擴大圈子,增長見識,不然一輩子都是坐井觀天的土帽。
04
同盟會的口號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
前面三句好懂,最后一個平均地權是什么意思?
大家懂嗎?反正不是打土豪分田地。
不懂正常,閻錫山也不懂,所以他專程拜訪孫中山求教,孫中山給他一對一輔導了30分鐘,誨人不倦的親切態度,令閻錫山終生難忘。
多年后,在小島上,已是暮年的閻錫山在回憶錄中,詳細記下了這次上課的經過,并再次致敬領袖。
其實,懂不懂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表現虛心好學的態度,重要的是創造一個接近領袖的機會。
混眼熟,留印象,有心進步的人,會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創造機會。
在孫中山的指示下,同盟會里學軍事的熱血青年,成立了秘密組織“鐵血丈夫團”。
其成員包括:山西閻錫山、溫壽泉、張瑜、喬煦,湖南程潛、仇亮,湖北孔庚、朱綬光、何成浚、李書城,云南唐繼堯、羅佩金,江西李烈鈞,陜西張鳳翙、張益謙,四川尹昌衡,浙江黃郛;河南楊增蔚,直隸何子奇。
是不是有很多熟悉的名字?
都是圈子,日后軍閥混戰打來打去,很多時候就是圈子里同學之間的戰爭。
在日本,閻錫山的主要精力都用來混圈子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在此五年中,我的時間多用于聯系革命同志,開展革命工作”。
至于學業,混個及格就行。
閻錫山在東京振武學校兩年半,在弘前步兵第31聯隊實習一年,在東京士官學校一年半。期間,岡村寧次是他們這屆士官生的區隊長,板垣征四郎是他們的教官,土肥原賢二是他們的同學。
這期士官生里面,還有一個未來的狠人孫傳芳。
閻錫山所說的開展革命工作,不僅僅是集會和喊口號,也有冒風險的時候。
1906年,閻錫山和趙戴文回過一次國,據說是奉孫中山之命到華北布置革命。
兩人一人帶了一枚炸彈,在上海過海關時,發現檢查很嚴。
閻錫山對趙戴文說:把你的炸彈給我,如果查出來,我一個人扛,你不要承認和我同行,檢查時,你站在后面,我站在前面。
趙戴文不解:我站前面,你站后面,如何?
閻錫山說:站后面有畏懼檢查的嫌疑,反而更容易被注意,我站在前面更合適。
結果如閻錫山所料,安檢人員只對站在后面的人仔細搜查,閻錫山得以過關。
這兩枚炸彈當時沒用上,一直保存到了辛亥革命時期,一枚是給山西巡撫準備的,一枚是給綏遠將軍準備的。
以小見大,可見閻錫山早已從品學兼優的軍校生,變成了悍不畏死的革命黨,關鍵時候,他是敢扔炸彈效法博浪一錐的。
總之,五年留日生涯,不僅讓閻錫山脫胎換骨,還讓他進入了更高的圈層。
這個圈層,很快就趕上了時代的最大的風口。
1909年,閻錫山等人畢業回國,途經朝鮮京城,遇到了一件令他倍感震撼的事情。
當時,朝鮮大臣剛剛下朝,看到穿著西服的閻錫山等人,以為是日本人,一個個低眉順眼,不敢直視,甚至連大路都不敢走,挨著墻邊小路,走幾步回頭看一下,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閻錫山感嘆,亡國之民不如狗,生命財產和廉恥都不保不住,可憐可嘆。中國如不自救,也要步朝鮮后塵。
05
朝廷定向培養的海歸精英,學成歸國,肯定要予以重用。
閻錫山進了山西陸軍小學堂(就是原來的山西武備學堂)當教官,三個月后升任監督(校長),張瑜、黃國梁、姚以價等革命黨人則被分配到山西陸軍督練公所任教練員。
這么多人,大家同一起跑線,憑什么閻錫山當上了校長?
一個無法證實的說法是,閻錫山走了門路。
閻錫山的上司、山西新軍協統姚鴻發,他有個好爸爸姚錫光是陸軍部侍郎,相當于國防部次長。閻錫山曾專程去北京拜見姚錫光,獲姚老頭賞識,靠上了這棵大樹。
此外,閻錫山還與留日學生邢殿元義結金蘭,邢殿元的老師兼老領導梁善濟,是山西省諮議局議長,梁善濟又與山西巡撫丁寶銓關系甚密。通過這層關系,閻錫山進入了丁巡撫的視野。
在大清,往往大家看不到的努力,才是最有用的努力。
如果某天,你看不上的人爬到了你頭上,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她是隱藏的關系攜帶者,二是他/她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努力了。
1910年,陸軍部發出指示,要求新軍協統以下軍官,須以留日學生或帶過新軍者充任。這個指示,直接把留日軍校生送上了軍官崗位。
閻錫山和黃國梁,分別當上了第86標和第85標教練官——當時山西新軍有一協二標,協,可以理解為旅,標,就是團,閻錫山和黃國梁是副團級軍官。(為方便理解,后文直接寫旅和團)
再想向上爬,就得搞掉兩個團長夏學津、齊允,這難不倒閻錫山。
怎么做?整活唄。
革命黨人才濟濟,讓手下弟兄們秘密搜集夏學津和齊允的黑材料,在媒體曝光。
在大清官場混的,誰經得住查?貪污受賄,濫用職權,通奸嫖娼······總有一款能帶入。
果然,調查發現:夏學津的老婆美麗且妖艷,經常去丁巡撫家串門,很有可能與丁巡撫存在深入交流的關系;齊允手腳不干凈。
這些事媒體敢登嗎?
沒關系,革命黨人有控股的《晉陽公報》,有自己的宣傳陣地。
本來,有丁巡撫的干預,這些黑材料不足以整垮夏學津和齊允,但夏學津自己作死,他在鎮壓文水、交城兩縣農民種大煙時,打死打傷百余人,制造了“文交慘案”。
《晉陽公報》抓住機會,報道慘案,《申報》《中西日報》等大報刊紛紛轉載,丁巡撫也壓不住了。
清廷問責,丁巡撫下臺,夏學津和齊允滾蛋,兩人騰出來的位置,閻錫山和黃國梁補上。
閻錫山和黃國梁上位后,打著推行征兵制的名義,對山西新軍大換血,原來新軍里外省兵居多、老兵油子居多,換血后山西籍新兵占了絕對優勢,至于革命黨弟兄,能安插進去的,基本都安插進去了。
裁掉的老兵也不能浪費,尤其是里面的骨干和同盟會員,未來可能用得上,閻錫山和兄弟們一商量,決定籌集銀子,在綏遠買土地,建農莊,安置失業老兵,實際上就是培養死士。
這個計劃雖然沒來得及實施,但狠狠抓住了老兵的人心——裁軍是上頭的決定,怪不到團長頭上,團長還熱心解決老兵安置問題,能不感動嗎?
兩個團長搞這么大動作,旅長以及更上面的領導看不見嗎?
原旅長姚鴻發,已升任山西督練公所總辦,執掌全省兵權。
前面說了,姚家是支持閻錫山的,姚鴻發升遷后還打算把閻錫山扶上旅長位置,路子都是現成的,代價是5000兩銀子,只不過閻錫山沒同意。
繼任旅長譚振德不是山西人,性格比較綿,沒有存在感。
更重要的是,閻錫山和兄弟們的身份并沒有暴露,還是領導眼中的忠臣良將,新軍精英,他們以提升軍隊戰斗力為由,推行征兵制,名正言順。
清廷精心培養山西新軍,到底變成了清廷的掘墓者。
萬事俱備,就等開埋了。
06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卷起燎原之勢,湖南、陜西、江西相繼獨立,反清大業進入高潮,一浪高過一浪。
陜西變天了,山西還會遠嗎?
山西巡撫陸鐘琦感受到了巨大危機,急忙召集全省頭頭腦腦開會,商量對策。
當時,山西有兩支軍隊——新軍和巡防隊。
新軍是一個混成旅,下轄兩團,騎兵、炮兵各一營,工兵、輜重兵各一連,總計4000多人,駐扎太原。
巡防隊有13營,6000多人,分駐山西各戰略要地以及綏遠地區,太原也駐了3營。
巡防隊是舊軍隊,戰斗力很一般,好處是思想純潔——混吃等死,沒心沒肺,沒人革命。
各省革命,都是各省新軍率先搞起來的。
陸鐘琦很擔心山西新軍依葫蘆畫瓢,決定將其調走,一個團去晉南,一個團去晉北,一南一北,沒法呼應。至于太原城防,交給更可靠的巡防隊。
同時,陸鐘琦還把兒子陸光熙召到太原,陸光熙畢業于日本士官學校,與閻錫山是同學,但只是泛泛之交,他沒參加革命,但知道閻錫山是革命黨。
陸光熙的任務,是憑借這層關系,幫助老爹打探消息,穩住新軍。
巡撫大人要動手了,革命黨人也沒閑著。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閻錫山、趙戴文、南桂馨等人日夜密謀,分析哪些人是自己人,哪些人可以爭取,哪些人是敵人——新軍并不是鐵板一塊,尤其是造反這種事,敢豁出命來的人,畢竟是少數。
比如黃國梁,他和閻錫山私交很好,也幫著做些革命工作,但他不是同盟會員,他的那個團革命濃度不及閻錫山的那個團。用閻錫山的話說:黃國梁不是同志,他手下的三個營長也不是。
閻錫山明白,對于這種不堅定的人,就需要運動,需要去爭取。爭取黃國梁這團人馬的支持,是這次造反成功的關鍵。
此時,黃國梁已經帶著騎兵營奉命開拔了,但大部隊還沒走——陸鐘琦為了防止新軍搞事,讓他們分批開拔,而且只有收到開拔命令后,部隊才能領到子彈。
閻錫山立即派出張樹幟,到黃國梁團去運動,從同盟會下級軍官開始,自下往上運動,一級一級做工作,等下面成了氣候,三個營長不同意也得同意。
張樹幟就是之前在《晉陽公報》上報道“文交慘案”的人,膽子大,善于搞宣傳鼓動工作,人稱“猛張飛”。
閻錫山指示張樹幟:不管運動效果如何,你不要離開一團,我們二團起事后,你在一團能拉多少人算多少人,至少要把同志們集合起來,響應二團。
張樹幟比閻錫山想象得還要猛!他以三寸不爛之舌,直擊痛點,把一團官兵們煽乎得像打了雞血似的。
一團一營的頭目們,砸了鍋碗瓢盆,以示破釜沉舟造反。
一團二營營長姚以價本是?;庶h,生平不愛冒險,張樹幟不知對他施了什么魔法,以至于他聲淚俱下,拍著胸脯大罵滿清皇帝無道,號召手下和清廷拼個死活。
哥們,你不保皇黨嗎,人設轉變得也太突然了。
兩營人馬推舉姚以價為司令官,決定10月29日拂曉向太原進軍,兵分三路,分別攻打滿城、軍裝局、巡撫衙門。為了保密,他們還切斷了通往太原城內的電話線。
城內的閻錫山沒想到張樹幟這么給力,更沒想到姚以價他們已經行動了。直到第二天聽到槍炮響起,閻錫山才得知友軍提前開干了,于是命令本團人馬配合行動。
新軍主力大部出動,巡防隊還在趕來的路上,戰斗過程么沒什么懸念。
巡撫陸鐘琦倒是很有范兒,他對造反士兵說:“我八月十五來山西,接任還不到一月,有什么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兒子陸光熙對士兵說:“你們不要動槍,我們可以商量”。
陸鐘琦擺擺手:“不要,你們照我打吧!”
亂槍齊發,父子二人殞命,家眷也多被打死。
戰亂中,陸鐘琦的一個孫女陸士嘉逃走了,后來與錢學森是小學同班同學,長大后成為中國著名流體力學家。陸士嘉有個外孫叫高曉松。
這是后話。
07
革命成功,舊秩序已被摧毀,新秩序需要新話事人來制定規則。誰當新話事人?
閻錫山提議,推舉姚鴻發當大都督,他本來就是山西軍界一哥,資歷擺在那兒。
姚鴻發連連擺手:莫害我,我爸還是朝廷大臣,不合適,不合適。
士兵代表張煌提議,推舉姚以介當都督,他是太原起義司令嘛。
姚以介很識趣:我就是一營長,哪夠格?
張煌又提議:咱們舉閻錫山吧!他要是不接,就開槍日踏了這個小舅子!
閻錫山暗爽:這位同志說話真好聽,就是粗俗了點。
也有人提議推舉黃國梁,但很快被其他人否決:黃國梁既不是山西人,又不是同盟會員。
閻錫山很無語:我也是團長,祖上N代都是山西人,又是資深同盟會員,幫里的兄弟找我幫忙,我哪件事情不辦的妥妥當當的,不管論功行賞,還是論資排輩,我絕對有資格坐話事人的位子。
可惜,他的這些話只能是內心戲,而這幫魯莽的大頭兵無法會意閻團長的心聲,悲哉啊,悲哉!
眾人七嘴八舌,吵不出個結果。
山西立憲派領袖、咨議局議長梁善濟提議:既然推舉不出來,那就民主投票唄。
就在梁善濟散發選票時,勇敢而智慧的張樹幟站了出來,他一眼就看穿了梁善濟的陰謀:哼!好你個立憲派頭子,別想篡奪我們革命的果實。
說罷,他搶過一把手槍,跳到臺上控場,氣沉丹田,大喊一聲:選都督要什么選票?我們軍人不干這一套!要選就舉手好了。選閻錫山為大都督,贊成的舉手!
另一個兄弟周玳也很會來事,在臺下應聲高呼:選閻錫山為大都督,大家一齊舉手!
氣氛到了這里,大家還能說什么,還敢說什么,一致通過!
久議不決的話事人,就這樣戲劇性的定下來了,閻錫山當上了山西軍政府都督。
當28歲的閻錫山成為一方諸侯之時,他未來的同行們還在行進路上摸爬滾打。
36歲的張作霖是巡防營統領,在東北總督趙爾巽麾下聽差,鎮壓革命黨人造反。
29歲的馮玉祥在北洋新軍第20鎮當營長,正在密謀造反。
24歲的蔣介石寫下遺書,計劃率領敢死隊攻擊浙江巡撫衙門。
20歲的李宗仁最菜,還是廣西陸小剛畢業的青澀學生。
然而,這不重要,個人努力和歷史進程交互作用,先行者未必一直領先,后進者未必不能彎道超車。
歷史從不眷顧先行者,也從不辜負后進者,那些在時代棋盤上跳動的初心,那些命運草蛇灰線的軌跡,終會在歷史轉折點轟然交匯。
晉綏軍志(二)正在疾書之中,歡迎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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