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蟬鳴聲把七月的天空撕得發燙。
我蹲在宿舍地板上,搪瓷盆里的溫水蕩開漣漪,映著陳芳腳踝上青紫色的淤痕。
她攥著毛巾的手指絞出褶皺,突然說:"張建軍,你這樣會讓別人誤會的。"
我擦汗的手頓了頓,三天前在車間搬貨,她踩滑鐵架摔下來時,膝蓋磕在水泥地上的悶響還在耳邊。
那時我背著她往醫務室跑,隔著工裝褲都能感覺到她膝蓋的灼熱。
此刻她把磨破的工鞋藏在床沿下,腳趾縫里還沾著沒洗干凈的機油,像朵開敗的小黃花。
我故意粗著嗓子,用毛巾拍了拍盆沿:"誤會啥?咱老家男人給婆娘洗腳天經地義,你現在算工傷患者,我是學雷鋒小組組長,職責所在。"
陳芳的臉比電風扇吹卷的粉色窗簾還要紅,發梢沾著的機油在陽光里閃,像撒了把碎金。
其實我早注意到這個四川妹子了。
她總把工牌戴得端端正正,午休時躲在廠區桂花樹底下啃饅頭,卻把季度獎金全寄給老家生病的母親。
搪瓷盆沿結著一圈肥皂垢,是前晚洗工裝時留下的。
我搓洗她腳底老繭時,她突然抽了抽腳,腳踝的淤痕碰到盆沿,疼得倒吸涼氣:"我爸要是知道了,能打斷你的腿。"
這話在三天后應驗了。
那天我剛打完卡,夕陽把傳達室的鐵皮頂照得發紅,就看見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攥著根拇指粗的竹條,站在陰影里。
是陳芳的父親陳大山。
他沖過來時帶起的風掀飛了我手里的考勤表,竹條抽在我胳膊上的瞬間,陳芳從四樓宿舍沖下來,拖鞋拍在樓梯上像擂鼓。
"爸!他是好人!"她撲過來時,我看見她腳踝的淤痕還沒消,在暮色里泛著青。
陳大山的竹條懸在半空,渾濁的眼睛瞪著我臂彎里的紅花油:"好人會給大姑娘洗腳?我在鎮上打聽到了,你根本不是她對象,還敢騙我說訂婚?"
原來上周幫陳芳給家里寄藥,收件人欄她讓我填"未婚夫張建軍"。
我揉著胳膊上的紅痕,陽光曬得柏油路發軟,蹲下身撿起被踩臟的考勤表,每月滿勤的印章清晰可見。
"叔,我每月工資四千五,留五百吃飯,剩下的都能交給陳芳。"我掏出皺巴巴的工資條,手指劃過加班費那一欄,"您看這考勤表,我半年沒請過假,車間主任能作證。"
陳大山的竹條"當啷"落地,砸在地上濺起塵土。
陳芳蹲下去撿的時候,他看見女兒腳踝上的傷,喉結滾動了兩下,突然蹲在地上抹起淚來,粗糙的手掌擦過眼角,像在擦一塊磨舊的布。
那天傍晚,我們仨在職工食堂吃飯。
不銹鋼餐盤里的紅燒肉飄著油花,陳大山盯著我給陳芳夾菜的動作,突然說:"建軍啊,你要是真心對芳芳,明天跟我去鎮上照張訂婚照。"
他說話時,筷子在空碗里扒拉兩下,才想起自己沒打菜。
陳芳往他碗里添了勺湯,熱氣模糊了她的眼睛,我看見她指尖輕輕碰了碰父親的手背,像碰一只受傷的鳥。
訂婚照是在鎮西頭的"美好時光"照相館拍的。
陳芳穿著向廠花小麗借的紅襯衫,領口還有淡淡的香水味,我特意去百貨商店買了雙新皮鞋,鞋跟踩在木地板上咔嗒作響。
鏡頭前,攝影師讓我們笑一笑,陳芳的手指卻悄悄勾住我掌心,汗津津的。
相館老板舉著老式相機開玩笑:"瞧瞧這對新人,郎才女貌,有夫妻相呢!"陳大山站在旁邊,嘴角抿得緊緊的,卻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照片洗出來后,陳大山把我拉到巷子里。
暮色漫過青瓦,他掏出旱煙袋,吧嗒兩口才說:"丑話說前頭,要是讓芳芳掉一滴淚,我這把老骨頭拼了命也得從四川爬過來,聽見沒?"
我看見他煙袋鍋上刻著"平安"二字,磨得發亮。
鄭重地點頭時,巷口的路燈亮了,暖黃色的光里,陳芳抱著剛洗好的工服站在遠處,像棵開在夜色里的木棉花。
婚后的第一個春節,我們帶著大包小包回四川老家。
長途汽車在山路上顛簸,陳芳靠窗坐著,臉色蒼白如紙,每次孕吐都把膽汁快吐出來,我一路用溫毛巾給她擦臉,手心里全是汗。
她突然從帆布包里摸出個小鐵盒,塞到我手里:"這個你收著。"
打開一看是避孕藥,鋁箔板上已經少了兩顆,她別過臉:"我媽說女人太早要孩子遭罪,等咱們攢夠錢買了房..."話沒說完就紅了眼眶。
老家的土坯房漏著風,木門"吱呀"一聲推開,陳大山蹲在灶前燒火,看見我們進門,往爐膛里添了把柏樹枝,噼啪作響的火星子蹦出來,落進他的煙袋鍋。
年夜飯桌上,他給我斟了杯自釀的米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蕩:"建軍啊,村里老李家兒子在城里買房了,你倆要是想在廠里附近買房,我和你媽把豬圈賣了也能湊點。"
我握著碗的手發燙,碗底刻著模糊的"福"字,是陳芳小時候摔裂又補好的。
抬頭看見岳母在灶臺邊抹淚,她腰間系著的藍布圍裙,正是陳芳去年寄回家的。
第二年春天,陳芳懷孕了。
孕吐最厲害的時候,她趴在宿舍馬桶上起不來,胃酸燒得嗓子疼,我請了假在家熬小米粥,蒸汽把窗戶糊得白茫茫一片。
她靠在床頭,盯著墻上貼著的房價表,突然說:"要不把孩子打掉吧,咱們存款還差二十萬才能付首付。"
我把晾溫的粥端到床邊,勺柄上還留著我的指紋:"上周我申請了廠里的技改組,要是能評上技師,月薪能漲兩千。"
指尖劃過她消瘦的臉頰,想起三年前那個替她洗腳的夏天。
搪瓷盆里的水明明涼了,她的腳踝卻燙得像揣著個小太陽,如今她掌心的溫度,依然能暖化我心里的霜。
孩子五個月時,我在車間出了意外。
搬貨時鐵架傾斜,我下意識護住旁邊的徒弟,自己卻扭傷了腰,躺在病床上,看著工資條上的病假扣款,數字像螞蟻在爬。
隔壁床的大哥在聊學區房,說首付至少得三十萬,我摸著兜里的銀行卡,里面的數字剛過十萬。
陳芳抱著保溫桶進來,飯盒里是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她居然偷偷去夜市擺起了襪子攤。
"白天在廠里上班,晚上去擺攤,你不要命了?"我想撐起身,腰疼得直抽氣,看見她手腕上被貨架刮出的紅痕,心里像扎了根刺。
她把剝好的橘子塞進我嘴里,橘子汁滴在病號服上:"隔壁王姐說嬰兒車最便宜也要三百塊,咱們得攢..."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明天把攤位撤了,我聯系了兼職。"我盯著天花板上的吊扇,葉片投下的陰影在墻上晃,"給超市卸貨,晚上干三小時,能多掙五百。"
陳芳沒說話,低頭給我掖被角,我看見她睫毛上沾著的夜市燈光,像落了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