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文帝、景帝當政期間,朝廷基于黃老(黃帝、老子)學說推行無為之治,與民休息,天下大治,經濟欣欣向榮,史稱文景之治。在黃老主義指導下,漢帝國大體上采取的是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對民間注重勸課農桑、輕徭薄賦、鼓勵生育,對各諸侯國也是不怎么干預,因而各諸侯國有很大的獨立性。不是朝廷不想干預,是沒辦法干預。諸侯國勢力坐大后,就威脅到中央政權。
劉邦打下天下時,對從龍功臣要論功行賞,因而分封過很多異姓諸侯王,比如韓信、英布、彭越、吳芮、張敖等人。后來這些人里有相當一部分造了反,被劉邦打了地鼠,漸次誅滅,如韓信、彭越、英布、盧綰,他們的諸侯國也就被取消了。再后來,劉邦就跟功臣立約(“刑白馬而盟”),規定只有姓劉的才能封王,異姓人要封侯,也一定要有軍功,“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好像封劉家自己人當王當侯,就不會有造反問題。哪知道姓劉的也靠不住,藩王里也有人野心勃勃,明里暗里積聚勢力,想有朝一日自己當皇帝。
漢初諸侯國勢力很大,而且有相當的獨立性,具體表現為以下幾點:
首先,諸侯國有獨立的行政權。除了國相由中央指派之外,諸侯國里的文武官員由諸侯王自己任命。
其次,諸侯國有獨立的財政權,可以獨立征收賦稅,而且不上繳中央財政。有野心的諸侯王在自己的地盤上大搞經濟開發,壯大勢力。這方面最典型的是吳王劉濞,他在吳國開采銅礦,鑄造錢幣,又在海邊煮鹽,對吳國百姓收很低的稅,收買吳民的支持。
第三,諸侯國有獨立的軍事權。本來郡、國的兵都是中央的,沒有中央的虎符,不得調發。但時間一久,諸侯王又有錢(財政實力),又有人(兵源),就開始招兵買馬,壯大私人武力,中央對此也是鞭長莫及。再則諸侯國的首席武官中尉都是王爺們自己任命的,當然也就聽命于諸侯王,不對中央負責。因而,王爺們要造反,在軍事上也是水到渠成的。
第四,諸侯國可以采用自己的紀年。漢初,諸侯國各有自己的紀年,不用皇帝的年號。這在形式上就很像是周朝的分封制,看來也是周制的遺緒。
既然諸侯國在政治、經濟、軍事、財政上都有很大的獨立性,那么王爺們就難免會不買中央的賬。在他們心里,“鼎之輕重,似可問焉”。皇帝代表中央,對諸侯王尾大不掉的局面也很惱火,于是就要動削藩的心思。
政治上,皇帝需要降服諸侯王,讓他們聽中央號令,用天子的年號。經濟上,諸侯王掌握的財富在皇帝眼里是一塊大肥肉,皇帝必欲吞之而后快。軍事上,皇帝需要消滅諸侯王的私人武力,指揮權必須收歸中央,實現實質上的軍事統一指揮。
于是,削藩就成了漢文帝、景帝乃至武帝的頭等大事。而漢初也涌現了幾個文臣理論家,為削藩提供理論支持,這其中有名的有賈誼和晁錯。
賈誼寫了篇《治安策》獻給文帝,文帝雖然知道賈誼說得很對,但對諸侯王沒有采取實質上的削藩政策。對于久蓄反謀的吳王劉濞,他也只是盡量安撫。吳王的兒子劉賢在長安與太子劉啟(即后來的景帝)起了沖突,被劉啟用棋盤砸死,因而常年不進京朝見文帝,而是專心一意地為謀反起事做準備。文帝也只是說他年老,賜給他幾杖(憑幾和拐杖),萬事由他。
文帝暫不削藩還有另一層原因,就是他希望借重諸侯王的勢力來牽制功臣。因為文帝之所以上位,是靠灌嬰、周勃等人誅滅了諸呂之后扶上位的,要讓這幫人有所顧忌,他還用得著劉姓諸侯王。等到功臣勢力逐漸消解,他才采納了賈誼的建議,將齊國分成六塊,又將淮南國分成三塊,算是為削藩工作起了個頭。
到了景帝上臺,要繼續推行削藩的政策,于是吳楚七國串聯一氣,終于反叛中央,史稱“七國之亂”。這七國打出了“誅晁錯,清君側”的旗號,似乎晁錯就是激發七國反叛的罪魁禍首,七國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這個晁錯究竟是個什么人呢?今天這篇文章就來簡單介紹一下晁錯這個人。
晁錯是潁川人(在今河南禹州市一帶,包括許昌、禹州等地)。他跟從軹縣的學者張恢先學習法家刑名學說,專攻申不害、商鞅、韓非子這幾位法家大佬的治國理論。因為有些文化,朝廷就讓他當了太常掌故(太常相當于后世的禮部尚書,掌管禮儀、文化、宣傳工作,掌故為太常屬官,其職責是收集整理文史資料)。
《史記》說晁錯為人“峭直刻深”,也就嚴峻、剛直、苛刻,跟誰都處不來,這樣的性格肯定容易遭人嫉恨,這是他后來倒霉的伏筆。
秦時焚書坑儒,文帝希望抓一抓文化建設,就從恢復往圣絕學做起。那時天下缺乏精通《尚書》的學者,只有濟南的伏生碩果僅存,是秦時的博士,但他年逾九十,不可征召。于是朝廷就選派晁錯接受伏生的培訓,研習《尚書》。等晁錯畢業,回長安后,文帝就讓他當了太子舍人、門大夫、家令,差不多就成了太子劉啟的家教加顧問。
晁錯因為有一肚子文化,又能言會道,深得太子歡心。太子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智囊”,看來他肚子里是很有些貨的。他肚子里墨水多,又不甘寂寞,就經常給文帝寫報告,指點江山,主要聚焦兩件大事,一是勸文帝削藩,二是建議修改法令。他一連遞上幾十份報告,但文帝沒怎么采納,不過也覺得他是個人才,他日也許可堪大用,就把他任命為中大夫,做了親隨顧問。
當時,晁錯遞給文帝的報告大概威脅到了功臣集團的利益,所以功臣集團都很討厭晁錯。袁盎跟絳侯周勃等誅滅諸呂的功臣關系不錯,他先后在齊國、吳國當過國相,跟吳王劉濞也很有淵源。而且袁盎跟晁錯素來不對付,倆人同朝為官,卻總是互相躲著不見彼此。后來晁錯當上御史大夫,就派人調查袁盎收受吳王劉濞財務的案子,把袁盎的官位給擼掉了。
景帝即位后,就把晁錯提拔為內史(相當于京兆尹,負責治理京師)。前面說到,景帝做太子時,晁錯當過景帝的家教加顧問,景帝很喜歡他。現在景帝上臺,晁錯當然就成了皇帝的紅人。他大概覺得一展平生抱負的機會到了,就經常為皇上出主意,皇上對他也是言聽計從。晁錯說要改什么法令,皇上就下旨照改。
這樣一來,晁錯的權力就大了,其他大臣看他上躥下跳,就有些看不慣,丞相申屠嘉就是其中一個,但他一時還沒找到對付晁錯的機會。
晁錯的辦公地點內史府在太上廟圍墻里面,門朝東邊開,有些不方便。晁錯就朝南邊開了兩個門,把太上廟的圍墻鑿開了。對于申屠嘉來說,這可是個扳倒晁錯的好機會。他打算第二天一早上朝時上奏景帝,說晁錯竟敢私自鑿宗廟的圍墻,犯了大不敬的死罪,應當讓廷尉抓起來立即執行。
哪知晁錯消息靈通,連夜找機會搶先向皇上報告。第二天皇上當面駁回了申屠嘉的請求,說晁錯鑿開的不是宗廟圍墻,只是里面的一層墻,算不上犯法。犯不犯法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晁錯平安落地。申屠嘉非常生氣,對屬官丞相長史說,“唉,我真是失策!我本該先斬后奏的,卻先請示皇上了,結果被這家伙擺了一道。”他大概有高血壓一類的病,這一氣竟給氣死了。打這以后,晁錯就愈發炙手可熱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皇上把晁錯提拔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晁錯就開始為景帝部署削藩工作。他的策略就是找茬,專揪諸侯王的小辮子,然后由朝廷處罰,逐漸削去諸侯王的封地,以達到削藩目的。
漢景帝的奶奶薄太后死了,楚王劉戊來長安吊喪,竟毫無廉恥地亂搞男女關系,被人揭發。這要認真追究起來,可以判死罪的。皇上顧念手足情深,就免了劉戊的死罪,為略施薄懲,就下詔削去楚國的東海地區,由中央派郡守治理。
緊接著,趙國、膠西國也都中了招,國內封地也被削掉。各諸侯王眼看中央咄咄逼人的攻勢,就都有些沉不住氣了。吳王劉濞為謀反準備了好幾十年,他看機會到了,就派使者到其他諸侯國游說,要聯合起來對抗中央。想當初,他兒子劉賢就是被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劉啟用棋盤砸死的,舊恨新仇加在一起,終于到了算總賬的時刻。
于是,吳、楚、濟南、淄川、膠西、膠東、趙這七個諸侯國聯合起來,打出“誅晁錯、清君側”的旗號,造起反來。他們不說自己造反,而說晁錯是禍亂國政的奸臣,因此要替天子清理門戶。這聽起來很忠心,不是嗎?實際上晁錯只是個背鍋俠,殺晁錯只是這些王爺們造反的借口。那么王爺們為什么要拿“誅晁錯”當起兵反叛的借口呢?
話說晁錯上奏景帝要求削藩的時候,皇上開了大會,讓群臣、列侯和宗室討論,沒有人敢有異議,只有竇嬰反對,因此竇嬰和晁錯結下梁子。在晁錯的主持下,為了強干弱枝,尊崇天子,一連改了三十章法令,章章指向兩個字:削藩。這些法令頒布后,諸侯王都炸了鍋。這之后,朝廷削藩的動作就密集開展,攻勢凌厲。王爺們個個恨不得吃晁錯的肉,扒晁錯的皮。
晁錯他爸聽說這事,急急忙忙從潁川趕到長安,告誡晁錯說,“皇上剛即位,你掌了權,就火急火燎地要動諸侯王的奶酪,讓劉家兄弟們跟皇上起矛盾。我聽說外邊的人沒有不恨你的,你說你圖個啥啊?”晁錯說,“不這么干,皇上的地位就不會尊崇,劉家的宗廟就不會安寧。”晁父聽了心里不是滋味,就說,“他老劉家倒是安寧了,我們老晁家就危險了。我先走了,不忍看到晁家滅門之禍!你好自為之吧!”晁父一回家,就喝藥自殺了。
晁父死了才十幾天,吳楚七國就反了,都號稱要誅殺賊臣晁錯。于是竇嬰、袁盎等人找到了報復的機會。事實上,他們也不能不報復。
七國之亂爆發后,景帝不知所措,急得像熱過上的螞蟻一樣。晁錯對屬官丞史說,“現在吳楚反了,袁盎原先就沒少收吳王的錢,在皇上面前專說吳王的好話,說他不會反。現在果然反了,我們不如把姓袁的抓起來,好好審審他,好知道他給吳王出了些什么計謀。”丞史說,“他們還沒反的時候,抓袁盎審問,也許事情還有轉機,吳國也許還不會反。現在他們都已經興兵西向了,再抓他來審治,有什么意義?而且袁盎不至于參與吳國的謀反。”晁錯于是就猶豫不決。
他這邊猶豫,他的對手卻不猶豫。竇嬰瞅準機會,進宮對皇上說,“皇上要想平定這次叛亂,不如聽聽袁盎的意見。”于是景帝召見袁盎,起復了他的官職。
當時晁錯也在場。袁盎一見晁錯,就跟皇上說,“臣對皇上說的話,人臣不得與聞。”于是皇上讓晁錯回避。袁盎于是對皇上說,“皇上,既然七國聲稱要‘誅晁錯,清君策’,您何不就坡下驢,把晁錯殺了,再下旨讓七國退兵,不就妥了么?”景帝也夠狠心,就說,“要是能讓吳楚罷兵,朕又何必舍不得一個晁錯。就照你說的辦吧!”
沒幾天,晁錯穿好朝服準備上朝的時候,就被袁盎等人奉旨事先安排好的人給騙上了車,徑直拉到東市,處以殘酷的腰斬之刑,家人也被滅族。
晁錯死了以后,謁者仆射鄧公從前線回來,見到景帝。皇上問鄧公,“吳國、楚國聽到晁錯已死的消息,有沒有罷兵?”鄧公老實回答說,“皇上,吳王準備謀反有好幾十年了,他因為削地而發怒,打出‘誅晁錯’的幌子,意圖可不是真的只沖著晁錯。他哪里可能罷兵呢?現在晁錯死了,我擔心天下有識之士不敢再說真話了。”皇上追問道,“為什么?”鄧公說,“晁錯擔心諸侯尾大不掉,要幫您削藩,尊崇中央,這對朝廷有萬世之利。他的工作才剛開始,就被殺了,這對內是堵上了忠臣的嘴,對外是為諸侯報了仇。我私下里為您感到可惜啊!”景帝沉默了很久,終于說,“您說得很對,我現在也很后悔啊!”
晁錯削藩的政策是通過天子下詔直接進行的,而賈誼則建議由中央倡導諸侯國在國內分封子弟,達到拆大為小、分而治之的效果(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武帝上臺后,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其實靈感就來自賈誼。所以,晁錯的政策相對而言是激進了些,他讓皇上自己做了削藩的“惡人”,的確不如賈誼老練。
七國之亂平定后,諸侯國勢力大損,及至漢武帝時“推恩令”順利實施,諸侯國就再也無法掀起風浪了。說起來晁錯死得真是冤,不光景帝要他背鍋,叛亂的王爺們也要他背鍋。他忠心耿耿地替景帝干削藩這吃力不討好的臟活,卻被景帝輕而易舉地給賣了。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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