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說人這一輩子要怎樣才算沒白活?”1993年深秋的北京胡同里,彭壯壯蹲在門檻上削著蘋果,突然抬頭問父親。彭云手里的報紙輕輕抖了一下,泛黃的紙頁間露出他深邃的眉眼: “要是能做完你祖母的囑托,那才算圓滿。”窗外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磚上,像極了命運跌宕的隱喻。
時間倒撥至1948年寒冬的重慶渣滓洞,江竹筠用指甲在墻磚上刻下 “彭云”二字時,鐵窗外的山城正飄著細雪。這位被后世稱為 “江姐”的年輕母親或許不會想到,二十年后她的骨血會在新中國的陽光下遭遇特殊的人生關卡。1965年盛夏的哈爾濱,軍工學院招生處的電風扇吱呀轉著,體檢表上刺眼的 “視力不達標”五個字,幾乎要灼穿彭云攥著表格的手指。
這個自幼在特殊家庭環境中成長的青年,其人生軌跡早已被時代的洪流裹挾。1943年春天的重慶碼頭,23歲的江竹筠將碎發別進藏青色學生帽,轉身接過彭詠梧遞來的文件。這對革命伴侶的 “假夫妻”關系,在共同經歷的地下工作中逐漸凝結成真感情。當他們在1945年正式結為伉儷時,或許都沒想到三年后的永別來得那般猝不及防。
“老彭的擔子我接著挑。”江姐在得知丈夫犧牲后的決絕,讓當時負責聯絡的地下黨員至今回憶起來仍眼眶泛紅。重慶解放前夕,她在牢房里用竹筷蘸著棉花灰寫下遺書,字跡歪斜卻力透紙背: “盼吾兒以建設新中國為志...”這封現存于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的遺書,邊角處至今可見斑駁的淚痕。
在彭云的成長記憶里,譚正倫始終是那個永遠挺直腰板的 “母親”。1952年的某個清晨,剛上小學的彭云扒著門框,看著養母將五張不同面值的紙幣反復數了又數。這個經歷過流亡歲月的女人,硬是靠給街道糊紙盒供出了個全優生。有意思的是,當彭云捧著錄取通知書沖進家門時,譚正倫第一反應竟是抓起雞毛撣子: “說!是不是抄了別人的?”
1965年的招生風波堪稱時代特有的人情溫度計。時任軍工學院院長的劉居英少將接到報告時,正在審閱新型潛艇的設計圖紙。當 “江姐遺孤”四個字躍入眼簾,這位從朝鮮戰場歸來的將軍沉默良久,突然抓起紅筆在文件上劃了道粗線: “特殊人才就該特殊對待!”不過半月,彭云的名字就出現在了錄取名單的增補欄里。
哈爾濱的冬天冷得能凍住呼吸,彭云裹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襖鉆進圖書館的模樣,至今仍是老校友們津津樂道的畫面。這個永遠坐在第一排的瘦削青年,常常在筆記本扉頁描摹母親留在遺書上的字跡。1970年分配工作時,他主動要求去最偏遠的科研所,在給譚正倫的信中寫道: “這里的星空和渣滓洞牢房看到的一樣亮。”
當彭云在1977年拿到赴美留學資格時,中美建交的曙光尚未完全顯現。馬里蘭大學的實驗室里,他常常通宵測算數據,咖啡杯底沉淀著東方人的執著。成為終身教授的消息傳回國內時,譚正倫正戴著老花鏡縫補舊衣裳,針尖在布料上頓了頓,終究沒說什么。直到臨終前,她才拉著兒子的手喃喃: “要是你媽能看見...”
彭壯壯在硅谷的辦公室里掛著幅特殊的世界地圖,北京和華盛頓之間用紅筆連了道醒目的線。2000年他放棄美國優渥待遇回國時,行李箱里裝著父親當年在哈軍工的課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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