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謝瑾珩的鎧甲上碎成金鱗。他望著母親鬢角的銀絲,喉間突然泛起澀意 —— 出征前她還能親自為他系甲胄,如今卻連目光都不敢與他相接。
“西陵軍凱旋,孩兒剛回京,來宮里向皇上復命,母親和兄長為何也在宮里?” 他的聲音放得極輕,像怕驚飛檐下的燕雀。五年前那個雨夜,母親也是這樣欲言又止,最后只塞給他一包止血散,便催著他連夜出城替兄從軍。
兄長謝子安的笑容溫潤如玉,卻帶著疏離:“瑾珩,你還沒見過晏鳴表弟吧,今日是他生辰,我們來宮里給他慶生。這也是公主的意思。” 謝瑾珩這才注意到殿內的奢華布置,珊瑚盆景里插著西域進貢的孔雀羽,案幾上擺著他從未見過的西洋自鳴鐘,滴滴答答的聲響像極了邊塞軍營的更漏。
紅衣女子緩步走來,墨發上的珍珠步搖輕晃,撞出細碎的光。謝瑾珩瞳孔驟縮 —— 柳如煙,他的未婚妻,此刻正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打量他。五年前她站在城樓上送他,發間別著他送的玉簪,說 “待君凱旋,我著紅衣迎你”。如今那抹紅色灼得他眼疼,她的嗓音清冷如冰:“本宮以為你要明日才到京,所以才沒去城門口接你,抱歉。”
“無事,我能理解。” 謝瑾珩聽見自己的聲音空洞得像敲空鼓,心底卻有什么東西在轟然崩塌。他想起邊塞的雪夜,他抱著馬鞍入眠,夢里全是柳如煙笑著遞來的暖爐。此刻她腕間戴著的翡翠鐲子,正是他用首戰繳獲的敵將金冠換的。
柳如煙轉身時,廣袖掃過案上的鎏金香爐,龍涎香混著她身上的玫瑰香撲面而來。謝瑾珩突然想起西陵王妃身上的羊奶香,那個被他俘虜的異族女子曾說:“你們大祁的香,聞著都像刀子。”
“既如此,你先回鎮北侯府歇息,晚些本宮派人接你進宮赴宴。” 她的語氣像在吩咐下臣,謝瑾珩卻只能頷首稱 “好”。他望向母親,卻見她正溫柔地替晏鳴整理衣襟,那雙手從未在他受傷的鎧甲上停留過。
“母親和兄長不隨我一起回去嗎?” 話出口才驚覺喉間哽咽。謝母指尖一顫,謝子安已笑著接過話頭:“今日是晏鳴的生辰,我們答應陪他一天,現在離開倒顯得言而無信了。” 殿外傳來自鳴鐘的報時聲,謝瑾珩數著鐘聲,像在數這五年喝過的每一碗馬奶酒 —— 原來在母親和兄長心里,他的歸期竟不如一個表弟的生辰重要。
走出宮殿時,春風卷起柳如煙的裙角,那抹紅色在他眼前晃了晃,終是沒停留。謝瑾珩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柳如煙送他的定情之物,刻著 “生死契闊”。此刻玉佩硌著他的傷口,那道被匈奴彎刀劃開的疤,差半寸就觸及心臟。
宮墻外的百姓還在議論,賣糖畫的老頭看見他卻慌忙收攤。謝瑾珩忽然想起五年前離京時,柳如煙在他掌心寫的 “等” 字,如今掌心的繭子早已磨平那道痕跡。他抬頭望向侯府方向,朱漆大門緊閉,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響,像極了邊塞的駝鈴,卻再也喚不回那個盼著他歸家的人。
原來這世上最鋒利的刀,不是匈奴的彎刀,而是親人眼里的陌生,是愛人心中的疏離,是朱門之內,那道永遠對他緊閉的門。謝瑾珩握緊腰間的兵符,忽然覺得這沉甸甸的虎符,竟比不過柳如煙腕間翡翠鐲的分量。而他用五年血淚守護的家國,此刻正用流言與冷漠,在他心口剜出更深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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