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舞之鶴錄

韓君健

1

在偉大祖國的好幾個省市自治區的高校工作過。每一個地方都有名人名家、古跡美景和獨特的民風民俗值得回憶和記敘。那一年去山西某高校應聘時，人事處一個干部有些不太禮貌地追問我：你十年時間居然換了四五所學校，這是為什么？可能與不安心工作有關吧？這話比較刺耳，我也就不太溫和地回答：我本人除了是文科教師還是散文作家。多去一些地方有利于自己開闊視野，體驗生活，這對我的文學創作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再說那些在一個單位干到退休的人，除了確屬愛崗敬業的，可能與一些員工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轉換地方和行業有關。在這之前你們不是我的領導，我也不是你們的下級。我的工作經歷和變動情況應該不屬于你們管轄的范圍，就像你們學院至今換過幾任書記和校長，沒必要都讓我知道和評價的道理一樣。你說是不是？對方無語。這次不甚和諧的對話也為我入職后與這名干部彼此印象不良，關系別扭埋下了隱患。

今天上午手機意外地收到廣東湛江著名詩人伊萍發來的微信，是一張照片和一些文字說明，照片上是一瓶杜康酒，瓶里隱隱約約剩余二兩綠醑。伊萍說：這是前幾年你在這里工作時，某晚我們和廣播電視局副局長鐘偉東，畫家侯石明，詩人黃育斌，評論家宋維宙等文友一起吃飯的情景。大家酒喝完了卻不夠盡興，你又主動跑出去到附近的超市買了一瓶這種杜康酒。你說它是河南名酒，曹操為它賦詩，周總理拿它招待日本首相。當晚喝了半瓶，留下半瓶。育斌哥讓我拿回家保存著，等我們再聚會時繼續喝。可是這一分手就是山南海北，遙遙無期。你突然離開湛江后，我多次打定你的消息，有人說你去了綿陽，有人說你到了廣州，還有人說你回了鄭州或平頂山，反正沒有一個準信兒，我也是白牽掛。歡迎你將來重返湛江！

看著照片和文字，我眼睛突然有點濕潤。謝謝伊萍好妹子和其他文友還記得我。文友多為良善之人，無權可爭，無利可奪，最應該和睦相處，而不是爾虞我詐。在商丘、重慶、湛江、綿陽，我都與當地文友常來常往，一些當初瑣碎的細節，今天皆成珍貴的回憶。

2

年輕的時候在山東德州參加過《中國歷史人物大詞典》的編務會議，并接受過著名歷史學家安作璋教授主導的關于詞條學方面的專題培訓。他對歷史人物簡歷的撰寫要求至今讓我受益匪淺，譬如：不溢美，不掩惡；客觀公正，實事求是；多敘少議，說明其基本情況、社會貢獻、行業影響、傳世著作和信奉格言等就可以了。

以后相沿成習，我再看別人的作品，往往翻到最后一頁倒著看。先閱讀他的簡歷，如果這簡歷寫得疏朗有致，恰當得體，我會繼續欣賞其作品；如果簡歷寫得畫蛇添足，雜亂無章，我就把他的作品扔到一邊。因為一個人假如連一份短短的一二百字之內的簡歷都寫不支棱，就別指望他能筆下生花。簡歷貴在簡單、簡明和簡潔，三言兩語，說清楚自己的基本情況和工作指向就行，不用堆砌辭藻，更不用自吹自擂。我見過四川一個文友，才華是有，但自戀傾向讓人惡心，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還看不開虛名薄利，他把發表過自己作品的八十多家報刊名稱全部羅列出來，除了作家的稱謂符合實際，還自封了藏書家、旅游家、書法家、鑒賞家、美食家、畫家、學者等，似乎就差博導和院士的頭銜了。這種寫簡歷的做法不但很難贏得別人尊重，反而會惹人反感，當引以為戒。

3

七八年前，每個月的月底我都得乘飛機或高鐵去外地的一所大學參加為期四天的集中學習。不來也可以，你想請假，輔導員就會批準，只是這四天學習時間誰缺課扣除誰四十分。從哪里扣分？就從每門課程考試成績里扣分。讀過大學和研究生的人都知道，大學和研究生階段不同于中小學階段，每門課程考試成績再好，都不可能獲得滿分。即使你考出九十五分的高分，如果扣除了缺課的四十分，剩下五十五分，還是一個不及格，還得重考。這一招厲害，它逼迫幾乎都是官員身份的學友們誰都不敢輕易請假了。《中國社會史》課程本來是我的強項，參加考試時因為沒按照教材敘述的觀點答題被扣分，又因為請假扣分，雪上加霜，結果弄了個不及格，只得很不情愿地參加了一次補考。不過我至今不抱怨，反而對校方充滿感激之情：如果我進了教室不是坐下面聽課而是站到講臺上侃侃而談，其實我也是高校教師。我懂得沒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和紀律約束的必要性。

那年十冬臘月我從重慶去南寧的前一晚喝醉了酒，忘記了兩地氣候的巨大差別，第二天早晨頭昏腦漲中穿著皮衣和保暖襯衫匆忙登機，落地花城后立即汗流浹背。乃至坐進教室，脫了皮衣，又脫了保暖襯衫，只穿一件背心時還是一個燥熱。我的旁邊坐著副班長世萍，后面是班花茉莉和其她女生。我感到渾身不自在。中午下課顧不得吃飯就急忙趕到學校東邊的一家大超市，選購了一件薄款襯衫換上。襯衫是淺藍色的，稍微窄小了一點，但原價一百六十元打了五折出售，只用付八十塊錢即可，感覺占了很大便宜。

這兩年身體因病變瘦了，當初窄小的衣服今天再穿到身上，歪打正著，反而恰恰合適。

4

民謠是人民智慧和經驗的生動體現，也是對客觀事物的集中提煉和逼真描述。它所說的內容接近真理，符合事實，表達真相，警示眾人。譬如：

到了北京知道自己官小，

到了廣州發覺自己錢少，

到了海南感覺身體不好，

到了重慶后悔結婚太早。

這還沒完，又有：

北京人看外地到處都是基層，

上海人看外地到處都是鄉下，

香港人看外地到處都是窮鬼，

河南人看外地到處都是傻瓜。

對河南人的總結盡管感覺不太友好，但我作為在外省工作的河南人卻從來不生氣，因為我知道只生氣無濟于事。確實有少數河南籍騙子、流氓和混蛋，在外面胡作非為，讓其他正派的河南人跟著丟臉了。但是至少我們自己要做守法的河南人，誠信的河南人，優秀優良的河南人，通情達理的河南人，讓外省人評價我們時認為我們這個河南人還可交就成。

5

善良是一種好德行，它專指心靈美好，心性純潔，能夠體諒和關心別人，既能夠為別人錦上添花，又能夠為別人雪中送炭。甚至有時候甘愿委屈自己，顧全大局。

如果要頌揚善良的政治家，善良的黨政干部，善良的戰士，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周恩來、焦裕祿和雷鋒。因為他們身上儲存和折射出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倫理指向。

母親是世界上最善良的醫生，她在醫院門診部給農村來的老大爺老大娘看了病，這些人卻無力支付藥費，母親替他們墊支。事情過后還會買一雙鞋子，撕一塊布或者帶一盒點心什么的，主動去他們家里探望。那種善良沒有緣起，沒有結果，更不存在某種利益交換。在她用她的工資給病號花錢買東西的時候我和哥哥姐姐，也就是她的兒子和女兒還生活在貧困的農村，生活在爺爺奶奶身邊，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其實她更應該把錢花到我們身上。善良沒錯，但過度善良不可取。后來我以此為教訓，請同事吃飯喝酒只請兩次，超過兩次后他如果不懂得回請，我就再也不會對他熱情接待。如果是腆著臉自己跑來繼續蹭酒蹭飯，我也會不冷不熱地摔筷子磕勺，給他一個含蓄的警告。

社會永遠是世俗的，我們不必庸俗，但必須融入世俗。有寬容，也得有底線。否則吃虧上當的事就會不斷找上門來。

6

小時候怎么都不會想到能有今天豐富的文化生活和物質財富。雖然書籍定價貴了，但還沒有貴到買不起的地步。每個月買三五本書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況且頭一天上網訂購，第二天快遞員就能送貨上門。如果肚子里不儲存一點墨水還真是說不過去。我們的國家沒有了戰爭，消除了貧困，杜絕了動亂，制止了折騰。整個社會和諧、安定、富庶、繁榮。這個時代是中國歷史上千載難逢的黃金時期，唯有愛崗敬業，報效人民，才是正理，才是正義。我常常這樣喃喃自語，也常常與子女互勉。

7

看到廣東湛江文友鐘偉東同志在朋友圈里發布的“湛江老鼠個頭大，十個能裝一麻袋”的文字，引發我哈哈大笑。他說的雖然稍微夸張了一點，但真還不離譜，是那么一回事。我在湛江工作了兩年，品嘗了不少美食，今天中午全家人在酒店團聚時，女兒還說到那年她去湛江看望我，對湛江白斬雞的美味印象至深，贊不絕口。那種燒雞不同于豫北道口燒雞，也有別于豫西魯縣燒雞，是用鹽水浸泡出來后又蒸煮一番。獨特的咸味和香味滲透骨髓，卻清清爽爽，不肥膩，不爛軟。離開湛江可能就再無分店。湛江的老鼠普遍碩大，估計得益于那里四季溫暖的氣候和豐富的作物（食物）來源，感覺它們和河南一般家貓的體型體重差不多。我當年供職的學院大門外面是一條東西走向的公路，我和同事侯石明兄弟夜里從市區的飯店喝酒回來，總能在微醺中看到路上被汽車輪胎軋死的老鼠。據說過去老鄉們生活困難時常撿拾這種老鼠拿回家，剝皮掏空洗凈了做湯做菜充饑。現在一般飯店早就不做老鼠羹了，但如果顧客想吃新鮮，有的廚師還會這種手藝。老鼠肉細白嫩香，加了食鹽和五料，就是一盆好湯水。

8

讀過好幾種版本的《中華文化史》和《中國哲學史》，以馮天瑜先生的和北大哲學系主編的版本給我的教益最大。之前也拜讀過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簡史》，這次是重讀。作為教育家和作家的胡適先生同樣青史留名，只是他那半部《中國哲學史》像小孩子玩尿泥捏出來的瓷碗，窄歪而單薄。但考慮到他處的那個特殊時代，國家各行各業都比較落后，哲學史專著沒有什么現代化的語言文字敘述方式可以參考和觀照，篳路藍縷之功就不能一筆抹殺了。

9

人在江湖奔忙，閃展騰挪，各有各的底氣和能耐。我卻無其它底氣與能耐可恃，唯有孜孜不倦地讀書，讓知識的源泉澆灌遲鈍的腦海。

經常安靜地坐在書房，除了讀書看報，就是敘寫或補寫日記，甚至出差也要在拉桿箱里裝著厚厚的日記本，便于在賓館每晚臨睡前記錄當天的主要活動和思想認識。我寫日記受魯迅先生的影響比較深，有話則長，無話則短。擇其梗概，摒棄繁瑣，譬如：

晨讀《中國現代散文史》。

中午與王教授在狀元飯店分喝北京二鍋頭一瓶。

晚上去南國酒店參加同事小黎和小歆新婚喜宴。

收優兒郵寄過來巴西咖啡一箱，貴州珍酒一件。

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院長曲青山打來電話，說我寫給他的信他收到了。中共黨史研究會暫時不吸收個人會員，但可以把我視為團體會員的代表錄入檔案，將來研究會如果再在某個省市自治區召開黨史黨建重要人物研討會時，他可以讓秘書通知我及時趕過去參加。

這是我近年來接聽的第一個正部級領導的電話。

10

拍馬屁，原是蒙古語，源自過去蒙古族牧民騎馬相會時，不管對方的馬是威風凜凜的駿馬還是瘦骨嶙峋的柴馬，都會拍一下馬屁股，敷衍著、也是禮節性地夸獎一句：真是一匹好馬！后來被漢語借用，賦予了它更豐富的內涵。

拍馬屁需要技巧，不是誰都能干好這活。當年我在汝城一家大型煤炭企業的黨委宣傳部工作，有一天老部長被調離到老干部處任職，軍官出身、年級也比較大的副部長原地不動，一個年長我幾歲的青年攝影干事被提拔為常務副部長，主持部里工作。在新老部長和同志們都參加的這個宣布人事調整工作的比較重要的會議上，進入輪流表態階段該我發言時，我一個勁兒地、甚至是卑躬屈膝地贊美新部長年富力強，精通業務，將來在他的正確領導下，各項宣傳工作肯定能開拓進取，再創佳績云云，全然沒有關注到在不顯眼位置坐著的即將離去的老部長那陰沉的臉色和痛苦的心情。會議結束后，人品不壞的副部長把我喊到他的辦公室里批評我：你是一般同志，隨便隨大流兒表個態就可以了，怎么能云里來霧里去說那么多？你涇渭不分，憨態可掬地吹捧新部長，讓老部長情何以堪？這不是等于含沙射影地否定老部長的能力和威信嗎？這樣無意中你就把老部長得罪了。老部長雖然去了閑散單位，政治生命完結了，但他兒子風頭正健，正在馬樓煤礦當著礦長兼黨委書記，將來可能由礦長提拔為礦務局副局長。今后你說話可得注意一點，不敢遇事不過腦子就胡亂放炮。不但誰的壞話不能隨便說，而且誰的好話也不能隨便說。明白了嗎？我戰戰兢兢，連回答都有點結巴：明白了，領導。謝謝您的批評和關心，我今后一定吸取教訓，管住口舌，決不再胡言亂語。

后來我多次默默地反思這件事，我才發現我真笨，連拍馬屁都找不準地方。我仕途多舛與拍馬屁技術太差有關。

11

有一種優良作風，叫作樸實無華。樸實無華出乎自然，不加雕飾，以本來面目示人，難能可貴。

多年前，聽說豫西某縣來了一個采訪當地脫貧攻堅工作的中央某大報記者。這記者到了縣城已是華燈初上的晚間，為了不給地方領導添麻煩，他自己花錢住了一個不起眼的旅店，沒想到他亮出記者證后卻被旅店的經理和值班的服務員懷疑：肯定是騙子！哪有中央媒體來的大記者自己掏錢住宿的？旅店報了警，派出所就來人把記者弄走關了起來。警察往北京一打電話核實，原來是真記者。事情驚動了縣委書記和縣長，他們吃驚之余立即出面設宴壓驚，還紛紛給記者真誠道歉。記者告別此地時縣里派車把他送到新鄭機場，隨車還贈送給記者一些貴重的土特產，像金釵、猴頭、竹筍、蔊菜等。記者推辭著不要，縣委常委、宣傳部長老康就流著淚說：我們已經對不起您一次了，總不能再次對不起您。從今天起您就是我們縣的榮譽公民了，本縣人品嘗本縣土產理直氣壯，沒有任何不妥。話說到這個份上，記者就不好意思再拒收了。

這是大報記者外出采訪秉持樸實無華作風導致的意外遭遇，情節有點像微型小說。

我在貴州某獨立學院擔任黨委宣傳部部長時，聽說有那么兩三個老教授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我：老韓真是宣傳部長嗎？那派頭可是不太像啊！他平時怎么能沒一點架子，總和師生嘻嘻哈哈的，胸無城府，一點都不帶領導樣子。我聞訊后一笑了之：腐儒之言，不必計較。難道當了部長，就必須得牛頭馬面，一本正經，放屁也得直著腰桿，喝茶也得揣著肅穆，說話也得高深莫測，走路也得昂首闊步不成？如果要裝神弄鬼，我應該有一些資本，因為多年的新聞記者生涯讓我閱人無數，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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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豫西梨花礦務局宣傳部工作時，聽說某煤礦一群工人正在井下巷道里挖煤，忽然停電了。機器不轉，電燈不亮，周圍一片漆黑。一個班長問：怎么回事？工友答：停電了。班長就吩咐電工：再使勁按幾下開關，停電了難道還能停得一點不剩？要是多按幾下開關，能讓電燈重新發亮，我們就得繼續作業，不能耽誤生產。事情傳出來，班長的崇高覺悟和先進事跡就上了報紙，不久還當了一屆政協委員。

日前看一個小品視頻，是一個女留學生回國參加應聘時，招聘她的老板娘同她有一番對話：

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麻省理工學院。

什么？麻省鄰近我國哪個省？我怎么沒聽說過。你英語過四級了嗎？

不用過那個級，我過的是托福。

托福？托誰的福？年輕人可得好好干工作，憑自己的本事吃飯，不能亂托別人的福。

話說到這里，倆人都尷尬。其實在知識的水沝淼?和又雙叒叕里，誰的所知都是一星半點，很難包羅萬象。一定要堅持勤勉學習，觸類旁通，與時俱進。盡量少說外行話，少辦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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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趾襪是我最喜歡穿的襪子。穿它的時候比穿筒襪麻煩一點，可上腳后很舒服，因為它可以把五個腳趾頭分隔開來。冬季保暖，夏季吸汗，還沒有異味。

小時候家貧，穿不起城里人才有的那種機器制造的形狀精致的塑料底布鞋和更貴重的皮鞋，就常穿奶奶和大姑用麻繩納底子做的這種布鞋。它平底，圓口，毛邊。不耐看，不耐磨，不耐漚。腳長長了，鞋子不會變長，已經箍得腳疼了，奶奶還要求我堅持著再穿些時，因為畢竟沒有破爛不堪，扔了可惜。這樣再穿的結果就是壓迫五個腳趾變形，緊緊地抿在一起，掰開都難。因此參加工作以后，我一直對皮鞋和運動鞋情有獨鐘，對麻繩和粗布做的老式布鞋不屑一顧。

我是中國人，我愛我的祖國，但中國的四樣東西讓我深惡痛絕：太監、纏足、粗布鞋和又大又笨的鐵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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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即真誠、誠實，它是做人的原則，也是創作的圭臬。拜讀河南著名作家周熠先生的散文集《紅塵草色》，被他記述的一件事所感動：他剛參加工作時屬于臨時工，月薪只有三十元錢。每月除了生活費和買書錢已經所剩無幾，所以最怕中午添客，因為來了客人需要管飯，并且飯菜質量和花樣得多一點。這樣折騰幾次月底就存不住錢了。有次老家的鄰居來找他辦事，他躲在屋子里鎖上門，拉上窗簾，任憑客人怎么呼喚，他就是不敢搭理。客人失望地說：明明知道你在宿舍里卻裝聾作啞，以后和你不來往了！這事讓周熠先生懊悔了一輩子。

我在魯縣電視臺工作之初，工資也低得可憐。一個同學從日本留學回來準備結婚，我應邀過去給他幫了好幾天忙。事情過后他在酒店里設宴答謝我們幾個辛苦捧場的朋友。事情完全可以到此結束，我卻喝多了酒，昏了頭腦，窮鬼充起大方：真好啊！真好。今天中午你請我了不是？明天中午我回請你。不見不散！

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想收卻收不回來了。第二天上午我打電話邀請一個在稅務局工作的朋友過來陪客，這朋友工資本來就高，又是領導干部之子，家境殷實，不知道我經濟窘迫，就口無遮攔地催促我改變主張：在家吃飯怎么能行？那不顯得太小氣了嗎？我建議你還是安排到高檔酒店更合適。再說你的同學現在成了日本華僑，不是一般人員，人家有身份。無奈之下，第二天中午我們真去了天府酒店。三個人飯菜煙酒算下來，花了一百二十五元錢，剛好耗費我一個月的工資。把我心疼得筷子都掂不起來了，碰杯時喝的寶豐糧液也沒有了原先的味道。

至今我感激我的妻子，她幾乎從來沒有為當年的生活困頓而責怪過我。那時候日子經常入不敷出，一年四季衣兜里空空如也。有一次我們帶兒子走到大街上，看到迎面過來了賣冰糕的小販和他自行車后座安放著的儲存冰糕的白色木箱。兒子想吃一根五角錢的冰糕，這點要求根本不過分，我卻買不起，還惱羞成怒把孩子打了一頓，為此愧疚幾十年。

韓君健，男，漢族，1965年4月出生，河南平頂山人。中央黨校研究生院中共黨史專業研究生學歷，高級編輯。原為高校行政干部和文科教師，現居鄭州。中國倫理學會、中國比較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