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廿七年
在農歷元旦,我長大的兒女已受過新時代洗禮, 一切舊習, 皆不慣例,惟各人家在此數日均屬閑暇與娛樂,確有不免。所有 順德女工人燒香、拜佛、食齋,最為風行。我晨早起來,各女工 欲要“利事”,故意來說:“桂香姑,阿閩姑,來向老爺拜年啦!”我 為使各人歡喜,不得不照例派”利事”。
過了年宵,揉捏看護介紹我到杜醫生處用X 光再照傷部。據 杜醫生診斷,他說:“所傷膝蓋骨,并未埋口,若不從速醫治,恐 稍遲會生變化,必至霉爛。”
所說各件,似均根據醫理,我甚為著 急,即請其介紹醫生。但在香港醫生規則,所有病人未得前醫生 的許可,不能另找新醫生,新醫生亦不允接受醫治。這種手續, 對我頗感麻煩。
我再三請求,杜醫生密對我說:“香港外科醫生, 以的比醫生(英國人)為最妙手,但你不要說是我介紹,最好請你的原醫生寫信介紹給的比醫生,他必接受醫治。”
我得此消息, 即依所說進行,請瑞人、少泉兩兄轉請李醫生寫介紹信。李醫生 與的比醫生有師生之誼,與我亦多年朋友,彼此均能諒解,不費 若何唇舌,即取得介紹信了。
既得介紹信,即著劉文光之公子寶 熙往的比醫生處掛號,二月廿日,由劉公子寶熙及紹昌、紹輝兩 兒伴我至瑪麗醫院。的比醫生診視我傷部之后,他說:“倘該癥在 初受傷時開刀,最多四星期可痊愈,現在你受傷已有三個月之久, 就非有加倍時間不可。將來痊愈,可以彎曲到一百五十度至一百六十度之間,能跑步,斷不致殘廢。”
我聞此言語,十分安慰,十 分感激。醫生囑咐廿二入院。那天晚飯,我特別開胃。餐后,與 兒女輩稍談,十時就寢,亦能安眠。廿一早起,囑準備一切,當 時頗怪在港各友在我返港時未能為我請得的比大醫生醫治。
廿二晨八時,由紹昌兒駛車送我赴瑪麗醫院,住七樓特別房 間,每天僅收費九元,食費在內,比頭等旅館尤為潔靜舒適。十 一時,的比醫生即來診視,并囑看護于下午為我剃毛及洗身。
當 時我不知道剃毛及洗身是何用意,后來問得,始知所有需割癥的 病人,必須如此,倘不將毛剃光,萬一微菌作怪,侵入傷口發作, 就有性命之虞。看護既為我洗刷干凈,只有聽候醫生開刀。
是晚, 醫生著看護不許我食飯,只給我一碗雞湯作晚餐。廿三早,看護 給我一碗牛奶。九時卅分,看護及助手推一病人看癥用的睡床到 門口,叫我起來,扶我上睡床,直推至割癥室。聞西藥氣味,甚為難過,見室內各種器具,極為清潔整齊,我想不愧為大醫院。
不久,聞的比醫生聲音,各助手醫生即令看護抬我過割癥床,各 人員排列在我床前,聽候大醫生入來,情形極為嚴肅。那時,我 心中亦有些恐怖。大醫生入來了,遂檢查各種應用器械及藥物, 并驅逐所有閑人,即我的親人也不得近。
大醫生先給我打針,繼送 一瓶藥(或是哥羅方之類)到我鼻端,囑我呼吸一次。這樣,我 就眼花花的一無所知了。及至醒來,見我兒女及看護均在我房間, 我心里模糊不甚清楚。
我問:“又說我今天割癥,為何至今尚未見 來?”
他們答說:“癥已割完了,經過亦好,請你安心。”
不久,心里 較為清醒,看看自己,見全身四肢都用綁帶綁住,左腳周圍是鐵 架用棉絮墊高,欲動不得,口干舌燥,欲吐不能。我體熱已升至 一0一度,極為難過。
這時,始知我確已被開刀割治。據看護說, 當時施手術約三點半鐘始畢事,到四時我始醒,但是我一點也不 知道,亦不感覺有如何痛苦。割后三日,我都是迷迷朦朦過去。
后來看護告訴我,在這三日內我總是喃喃唱唱。我因割癥時流血 過多,極為疲弱。過了三日,熱度已退,知覺亦恢復,被割之處 已覺疼痛,自己既不能翻身,惟有終日呻吟。各親友及我的兒女 見此情形,亦不安心。
割后第四天,大醫生來換藥,著看護用我 所蓋之白被罩遮住我眼。第七日換藥,依然不許我看見。及至三 月二日,來拆傷口線了,先將縫傷口線割斷,用小鉗鉗出,疼痛 異常,經半小時始完畢。
換藥后,的比醫生安慰我,他說:“今以 后痛苦可日日減少,請你不要焦急,大約休養兩個月,就可以出 院了。”
拆線后,我得見我之割口形狀,由小腿中部割起,彎彎曲 曲宛若蛇行,直割至臀部附近,約有三英尺長。后來我問大醫生 助手楊醫生說:“為何要這樣割法?”
楊醫生說:“你的癥,如果不 這樣割就無法治療。你的膝蓋骨已裂為三片,用貓腸線縫埋后, 復將你本身不需用的筋,割取多少出來,敷在你的膝蓋骨上排成 井字,這樣膝蓋才能永久不變。”
我聽他解說,才知近代醫學進步 之速,如果我不經這次災難,夢也夢不到。拆線之后,疼痛日減, 身體稍能轉動,比以前較為舒服,惟仍不能下床著地,大小解均 在床上,極為討厭。
過一星期后,我依然不得著地,看護每天來 揉捏一次。據說揉捏看護的工作與普通看護不同,在初學時已分 科上課,所以她的揉捏手術,格外自然。我感覺該院設備及醫生、 看護等人員,比諸其他醫院,實有天淵之別。
我的傷口,日有進步,每晨除兒女等到來問候外,港中戚 友亦日來談天,已不若前之寂寞了。那時時局日趨惡劣,吾妻靈 柩仍寄安香港義莊,頗不安心,與兒女商量,將吾妻靈柩運返故 鄉羅定安葬,兒女均極贊同。
我即函知二弟達鍇在鄉籌備,著三 弟朝鍇及各兒女于三月中旬,護送吾妻靈柩返鄉。諸事清楚,死 者固可瞑目,生者亦算盡其道了。
葬事完畢,兒女返港,把在鄉 經過情形對我說:“此次運母親靈柩返鄉安葬,本可省去舊習,不用多費金錢,就可把葬事完畢,不料外親要如此要如彼,諸多阻難,以至超出原預算數倍以上。”
我聽女兒所說,極為憤怒。我想, 那時正值日寇侵凌當中,凡事均需節約,況且吾妻死已半年,在 港殮殯時,外親各男女均有來港奠吊,今運柩回鄉安葬, 一般近親遠戚,竟借此諸多騷擾,殊為不合之極,平日所謂親戚如此而已, 至今我才明白透。此種惡習慣,應該從速革除。
運葬事既已告段落,關于兒女教育,又須籌劃。吾妻既沒,昌兒 須料理家務,輝兒在民大亦未畢業,兩兒已無法再留學外國。那 時基女已漸長,亦頗聰慧,但讀書甚懶,為她的前途計,擬改變 她的環境,遂決意送她往美國讀書。當時基女意尚猶豫,后經我 著她來醫院訓勉,她始決定赴美,且云不再推懶,即著昌、輝兩 兒代她向美領事領取護照及定購船票,并令她備辦行裝。到時,基女乘哥律芝船赴三藩市,惟她乃是初次出國,人地生疏,恐有 不妥,遂去電周錦朝、關翼生、周崧、劉展伯諸先生予以照料, 這樣可以減少困難,自己亦可放心。
我留醫月余,傷口已愈八九,惟仍未能行動,心中焦急萬分。 四月一日,的比大醫生來診視,謂受傷部位已恢復良好,即令助 手及看護扶我下床站立十分鐘。但我雙足久未到地, 一站起就感 覺無力,只有顫震搖搖欲跌,站夠十分鐘之后,則叫我復返床休 息。
俟后,每日晨早規定由看護扶我下床站立十分鐘,及用扶手 棍在房內逐步學行,視痊愈的程度而增減學行的時間,與前之醫 院漫無限制有別。
經過幾天后,學行日有進步,醫生囑看護每日 加多一次揉捏,并準我無限制地在本層樓自由行動。我久臥病床, 今能自由行動,得見天日,心里極為安慰。同時,蔣光鼐先生因 身體不適亦來該院休養,住在我隔鄰房間,知己朋友每日談天說 地,頗足破寂寞解無聊。惟談及國事,彼此都感到悲觀,我們都 認定情勢若此,當局仍有成見,縱使我們出院后,環境亦不會許可我人有用武之地。
蔣先生入院后,身體較前日好,我的足部雖 然尚需休養,但當時食量日增,體力亦日強,自念斷不致殘廢了。 將來出院何往,只有到時觀看時局如何演變,再行打算。
自蔣先 生來留醫,來探訪的親友此去彼來,有若過江之鯽。因為我與蔣 先生患難共事廿多年,所有彼此戚友,大都相熟,是以來訪我的 必探蔣先生,看蔣先生的亦必來望我,接踵相繼,無或有間,幾 使我忘卻病痛,可算是數月來最歡慰的時期。
蔣先生住院四星期, 已恢復健康,可以出院了。醫院總是希望留院病人早日出院,在 友誼上,我亦希望蔣先生早離醫院,可是當蔣先生出院時,我確 有點難過,情若不舍,因為此后我在醫院又復返孤寂了。為解無 聊,著紹昌購各種雜志送來閱讀,頗可借以消磨時光。
蔣先生去 后,探病的雖稍減,而男女戚友亦時來訪,三四天后,又復習慣, 心里亦漸安定,惟盼早痊出院而已。
那時,我左足力量日漸增強,行動雖比以前更為活潑,但僅 能彎曲四十度。醫生另換方法以求增加左足彎度,囑我每日行步 級上下三四次,并施以機械方法,著我橫坐床前,正排兩腳,然 后用綁帶系鐵磅掛于腳面,使之下垂,感覺疼痛時才除下。
醫生 來診癥時,復施用手術用力將我左足屈曲。當時頗為疼痛,但自 己盼望早日復原,是以每日除醫生看護施用手術外,自己格外努 力運動。當時我左足平均每日可多彎一度半至兩度。的比大醫生 說再休養半月,就可出院了。
我得此安慰,甚為歡心,更努力學 行,進步甚快,已可由七樓步行至樓下,或上或落,都不覺如何 辛苦,但仍須手扶欄桿,始敢上落梯級。再經數天練習,稍為放 膽,雖不能恢復傷前之自然,亦可稱行動自如了,心甚歡慰。
星 期日,紹昌兒駛車接我回羅便臣道家里休息,午后六時,仍返院 居 住 。
住院行將兩月,來訪親戚朋友很多,有一位印象很深,使我在記憶中無可除去。
有一天,余南勛帶一位前在粵軍時曾為南路 民軍師長的呂某來訪,我與呂某素無私交,接見時極為客氣,不 過作普通應酬而已,惟呂某的態度與談話,極為親愛,儼若知己。
他說:“蔡將軍,我素來很仰慕你,你系抗日前輩,你的英勇,無 人不佩服。現在國難時候,我懇望你的貴恙早日痊愈,領導弟去 一致抗日……"我聽他這一大堆好言好語,我只有報之以謙詞。
當 時呂某極為歡笑,辭行時亦極有禮貌。這種普通應酬,我自然不 放在心上,怎知不久在廣州淪陷不及十天,呂某竟在日寇指揮下, 活動于廣州,為虎作悵,甘為敵人走狗,這種佛口蛇心,虛偽無 恥之徒,我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觀我國古今歷史,亡我國者 非敵人,乃中國人亡中國,此次抗戰,假使沒有大小漢奸,日寇 安能這樣猖獗!
我在瑪麗醫院留醫已兩月,傷部及割口均已告愈,左足亦可 彎至一百三十余度,的比大醫生即通知醫院庶務,準我出院返家 休養,但囑我在每星期三、六上午十一時仍須來醫院受診。各種 手續料理清楚,五月廿三日我就出院。
住院六十三天,房金、藥 費、膳費等項九百余元,割癥手術費六百元,共用一千五百余元, 比諸其他醫院實為便宜。當我離院時,所有料理我的醫生、看護 及雜役,都含笑送我到樓梯口,我很誠意表示由衷的感謝各醫生、 看護的小心調理。
紹昌兒駕車接我返家,各兒女見我痊愈出院, 特別高興,晚餐加菜,作為慶祝。我足傷幸愈,慶余殘生,但見 吾妻像片及各種遺物,不免又有睹物思人之感,頗現不快。紹廬 女兒見我不歡,其眼眶已含淚欲滴。
回憶一生多難,中年復遭喪 妻磨折,幼小成群,家無主婦,全家似失重心,毫無快樂之感。 晚上輾轉尋思,終夜不能成眠。翌晨天剛曉,即起來,亦不洗臉 就外出散步。
鍾翰華君來訪,與談國家及國際時事,鍾君乃前超 然報特約記者。我在“一 ·二八”淞滬抗戰后返港時與他相識,后十九路軍移駐福建,鍾君隨我入閩為隨軍記者。他并未在本軍兼 任何職責,但為人尚忠實努力,當時他的工作儼似我的隨從秘書。 十九路軍解體,鍾君復返港,志欲深造,我為資助使他往日本留學,畢業返國,仍仆仆省港間,做事比前更為活潑。
我此次足傷 入院,鍾君來院慰問特多,語極誠懇,我家中大小事情,他有所 知,必來幫助。鍾君正年富力強,如遵正軌做去,前途無可限量。
出院后,我居家每日晨早,必作足部運動及柔軟體操,因之 食量增進,體力亦日強,頗足自慰。惟困居殖民地的香港,精神 頗苦悶,即往青山居住,藉田園以寄情。日中除運動外,就指點 工人種菜、養豬。這種鄉間生活,于我似較適宜,居住十余天, 心里甚為舒服。惟戰爭新聞日予我以刺激,使我對國事總不能去 懷。
那時,報載日敵仍以主力西犯,華北津浦各線,均有激烈戰 爭,同時敵方又放出和平空氣,極為濃厚。當時我認為是敵方詭計, 所謂和平,不過欲使我士氣萎靡而已,和平必不可能。我為欲知 各方消息,又返香港居住。
可是回到香港,所得各方消息,依然 一樣模糊不清。每日除會客外,午后就與鄧瑞人、梁貴典諸友往 淺水灣游泳,恨我左足痊愈未久,僅可行動,未敢強用。從前我 雖能游泳,今則不敢近沒頂深處,變而為玩水了。
那時正值炎暑,舍此實無以消永晝。若遇天雨不能外出,郁居家內就極感苦悶。 我處此環境,心情極為惡劣,有若熱鍋上螞蟻,不知如何是好的 狀態。自念抑郁度日,終非辦法,乃決意離開香港以改變環境。
我將此意告知在港好友,蔣光鼐先生說:“如果你不耐煩在港居 住,最好返羅定鄉間休養。”其他友好亦極贊同。
我復將返鄉休養 之意對各兒女略談,彼等的意思亦無不可,我遂決意返鄉,著紹 昌兒為我購置各需用物品,準備行裝。臨別之前夜,我囑咐紹昌、 紹輝兩兒,料理家務,用功讀書,對兩小妹尤須痛愛,小心攜帶。 我說話未完,兩兒默默無語,似蘊藏無限痛苦,自是觸景情傷,我亦不再多說,惟含悲返房。
六月十六日,下午與譚啟秀夫婦乘廣九車上省城,抵埠后, 暫寓東亞酒店。久別廣州,亦不見若何改變。
十七晨,往拜訪軍 政當局,在陳福初家午餐。那晚,余總司令、香副總司令設宴招 待,粵中軍政要人均到,頗為熱鬧,至九時,始盡歡而散。
余、 香兩先生約翌晨談話。十八日上午十一時,我即往東山余公館。 余、香兩先生及吳主席出延我入,談及省防問題,我說:“粵省乃 我國精華,南中國唯一大城市所在,海外交通的重要門戶,日敵 遲早必來侵擾。時至今日,非團結全省人力物力,實不足以御強 寇,現在省中軍隊有十余師,力量不算如何單薄,若在戰略上先 籌劃準備,運籌得宜,敵若來犯,必可收良好戰果。
以我個人所 見,東江方面,最為重要,加強惠州、淡水、寶安各據點的守備,以堅強主力安置增城,預備隊則放在龍眼洞一帶,至其他軍事上 不重要地帶,不必太多顧慮,多生枝節”。
他們似亦具同樣意見, 聽我說后都說:“所見不謀而合。”他們擬留我在省城居住,但我自 己感覺身無職責,在省城久居似屬無聊,且我原意暫返故鄉休養, 遂將返鄉的意向他們表示,他們亦不勉強,我即辭行。
吳鐵城先 生又擬請餐,我怕應酬,即當面婉卻多謝。回到酒店,適李子云 先生由鄉到省,亦寓該酒店,遂同午餐。到省兩天,各方應酬均 已做到,無再留省城的必要,遂決翌日離省,并與福初兄商搭何 船返鄉。
結果決定乘搭來往都省的利發拖渡,即以電話通知該船 辦房先留船位。我那時僅帶使用數百元,返鄉后居住久暫未定, 遂又以電話通知紹昌兒匯仟元返鄉,以備不時之需。
十九日上午 八時,空襲警報,我們沒有走避,亦無地可避,敵機在燕塘上空 盤旋,無投彈。十時解除警報,我即令店伴開數結賬清楚后, 與福初兄同往西濠口上利發渡。
我與福初兄同是利發渡船的股東之一,所以船工、雇員對我們十分恭敬,開行時間都聽憑我規定。我們上船后,該船買辦黃云生來說:“搭客均到齊,貨物亦裝載完畢,為預防敵機再來騷 擾,不如將船開出南石頭灣泊,聽候潮水行駛,免至危險。”
我同 意他的提議,即著起錨駛往南石頭停泊。那時天氣酷熱,搭客又 擁擠,我住在辦房里騰出的床位,員工們出與入極不舒暢。
午后 水漲,船即開行,途經西江。我久已不經西江,即上船頂眺望, 以舒積悶。沿途夾河兩岸,均是田園桑基,紅熟的荔枝滿掛在葉 綠當中,一叢一叢遍布在基圍與田園上,點綴了兩岸風景。船抵 容奇,太陽已將西墜,放射出金黃光線,映在紅綠的樹叢上,更 為美麗。傍晚河風一陣一陣撲來,特別清涼,真是吹透心脾,我 為之心曠神怡。
當時福初兄擬早食晚餐,我說:“天尚未晚,慢些 未遲,我們不如在此看看晚景,多開眼界,飽下眼福,否則,我 們又不知何日始有機會再看此地了。”
福初兄并不反對我的意思, 他微笑著說:“我們廣東亦如盤石,難道日寇就會來侵擾嗎?”
他 說出這句話,似乎在安慰我,但一面卻顯出他自己的昧于國際大 勢與缺乏政治眼光。許多人以為福初兄的見識所以這樣,都因為 是讀書少。
我則認為不然。福初兄與我自幼締交,共事三十年, 我知之甚深。他與我同為貧農子弟,我受教育的時間,并不多于 他,但我敢大膽說一句:“他的常識,萬不及我。”
這并非不可解的神秘,實有顯而易知的必然道理存在,即所謂“自我教育”,亦根源于人為的“人生目的”。
福初兄是牢守著遺傳下來的貧農舊思想, 他一生致力于如何興旺家業,如何造福子孫,他的人生目的既僅 專注于狹小家庭,因此他對社會上各種事情——與他的家庭無直接關系的事情,自然就漠不關心,缺乏研究了。不能自我教育,即不能增進知識,實必然之理。
我本不應在這里記下我對老友不 客氣的批評,但既屬老友,自然不會責怪我,反而會因我的坦白,使我們的兒孫看到更增友愛與擴展他們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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