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法治日報
□ 本報記者 張晨
在一片漫無邊際的白中,風展紅旗,戍邊人的身影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這樣踏雪巡山的場景,是新疆出入境邊防檢查總站喀什邊境管理支隊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民警們年復一年的日常。
排依克,在柯爾克孜語中意為“最高的山”。這里位于新疆帕米爾高原,平均海拔4000多米,每年無霜期僅有3個月,空氣含氧量不及平原一半。來自17個省份的民警們,駐守在邊境前沿。“守著瓦罕走廊,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所長彭明有說。
一所臨三國
從北京出發,直飛喀什需要6個小時。飛機轉汽車,沿著喀喇昆侖公路一路西行,要再經過近6個小時,才能抵達“帕米爾高原第一所”。外墻上“一生只做一件事,我為祖國守邊防”的紅色字跡格外醒目。
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是新中國成立后,帕米爾高原上建立的第一個派出所。這里“一所臨三國”,連接中國與阿富汗、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在轄區197.4公里的邊境線上,有多條山口要道通向鄰國,是全國毗鄰國家最多、自然環境最惡劣、邊控任務最繁重的邊境派出所之一。
彭明有來自湖南安化,戍邊23年,接連守衛中吉、中阿、中巴、中塔四國邊境,高原紫外線強,皮膚曬得黝黑。他回憶道:“我調到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是2018年,正逢機構改革。”
2018年,戍邊衛士從邊防武警的“橄欖綠”變成移民管理警察的“藏青藍”。“不管是現役軍人還是移民管理警察,都是為國守邊。”彭明有說,“瓦罕走廊上的國旗,68年都平安飄著,我怎么能不接過來這個擔子呢?”
在排依克采訪的第二天,下雪了。四月飛雪在這里并不罕見。早上倒春寒、中午艷陽天、下午大風起、晚上入寒冬,“一日四季”是常態。全年約300天都有6級以上大風,最低氣溫零下39攝氏度,風吹走石,車輪胎得加裝防滑鏈。
記者跟著彭明有和其他民警們去巡山,雪厚及膝,白得刺眼,疊加高原反應,基本向上爬幾步就需要停下來吸氧。頭疼頭暈,嘴唇發紫,這些生理上的困難,民警們早已習以為常。
排依克邊境派出所副所長肖恭尼·龍吉克的爺爺卡德爾·阿布力克木,是《冰山上的來客》中戍邊戰士阿米爾的原型,他說:“從曾祖父開始,我們家就在帕米爾高原上守邊。我是家族的第四代守邊人。”
“沒有祖國的界碑,哪有我們的牛羊。”這是肖恭尼·龍吉克從小聽家人掛在嘴邊的話,也是他們最樸素的告白。
他鄉作故鄉
“取暖用羊糞,鑿冰化水喝,交通工具只有馬。”63歲的馬西來甫1980年11月入伍,曾在排依克待過八年。故地重游,他很是感慨,“當年條件非常艱苦,我們跟牧民同吃同住,打成一片。邊境如果有情況,群眾會騎上馬,第一時間來派出所通知民警。如今,看到接力棒傳了下來,非常欣慰。”
民警阿不力米提·阿吾提早在2008年就曾被派到排依克臨時駐勤,他回憶說:“沒有水、沒有電,也沒有信號。當時年紀小,沒吃過苦,都要哭了。”
2016年,派出所終于接入長明電,結束了65年無電歷史。從土房到長明電,從馬匹到無人機,戍邊條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現在,排依克邊境派出所已經形成工作區、生活區、休閑區功能比較完備的警營。在派出所一角,民警們自己搭建起陽光溫室,芭蕉、蓮霧、柚子、檸檬樹蓬勃生長……溫室里的植物,與民警們的17個家鄉省份相呼應。
“為什么我們要把營地做得這么好,你今天跟我去巡山,看到那個環境是多么艱苦。排依克是我們的第二個家,回家,就要干干凈凈的。”彭明有說。
與新營地時空對話的,是不遠處上世紀80年代的老營房,里邊原狀陳列著槍柜、彈柜、馬燈、電報機等,還原了老一輩戍邊人駐守瓦罕走廊的工作生活場景。民警們把這里打造成紅色教育基地,向游客免費開放。
民警胡乃邦曾遇到老家山東來的游客,“老鄉問我‘難道不感覺孤獨嗎?’我說‘雖然孤獨,但這個邊總要有人來守’。”
老營房留言墻上,密密麻麻貼著游客們的寄語:“高中課本上的內容變成現實在眼前展開,這就是教育的意義,心懷崇敬,向戍邊人敬禮……”
自駕游玩的旅客陳姐參觀時告訴記者:“我們昨天從塔莎古道開車過來。帕米爾高原很冷,我們待幾天就難受了,他們常年在這里工作,太不容易。沒有這一班人,就沒有我們現在的幸福生活。”
路標成界碑
排依克最不缺的就是石頭,派出所里也因此有一面石頭墻,記著民警們的名字和自我勉勵的話語。其中一塊石頭上寫著“別害怕”,道出了許多年輕人的心聲。
“剛來排依克的時候營地就一棟樓,出去就是土和山。”來自河南的民警丁吉祥說。當初坐綠皮火車進疆的青年,已經在“第一次出警”“第一次給轄區群眾承諾”“第一次解決勞資糾紛”中成長起來。
丁吉祥還多次擔任紅色教育基地講解員,他告訴記者:“我站在這里、守在這里,代表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代代人的接力棒到我這里了,我要繼續講解先輩的故事,把精神傳承下去。”
民警袁嘯2023年通過國家公務員考試來到喀什,最終進入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成為這里唯一一名碩士研究生。“當時告訴我說排依克地方比較偏遠,我心想,能有多偏遠呢。結果車一直開,越走越荒涼,全是光禿禿的山,樹上一片葉子都沒有,感覺路沒有盡頭。”站在派出所門口,袁嘯努力站直保持軍姿,但仍抵不住被大風吹到身體晃動。看著四周荒涼的大山,袁嘯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喀喇昆侖公路,又被稱為中巴友誼公路。袁嘯的爺爺是原駐疆部隊的戰士,1974年被派往執行修筑喀喇昆侖公路巴方路段的任務。50年前,他的爺爺就是從這條路上一路跋涉前往巴基斯坦,援助巴方筑路。袁嘯忍不住想要流淚,“原來爺爺50年前埋下的路標,現在已經成為我的界碑。”
“每一個優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時光,我把它叫做扎根。”袁嘯沉下心來,巡邊踏查,為轄區群眾服務,也通過調查研究、撰寫論文,發揮自己的價值。
即便到今天,離排依克最近的飯館也在30多里地開外。來自內陸的新警們初見雪山覺得新奇,日子久了,只想著什么時候能翻過山去。景旭輝是中國人民警察大學的畢業生,這個00后從“心涼”到堅守的102天,也經歷了類似的心路歷程。
“實習來到這個所,路上就感覺路越走越荒,心越走越涼,感覺很孤寂,給我媽打電話,說太偏了。所領導就讓我們去溫室吸氧,了解新疆歷史。畢業的時候就做了這個選擇。”景旭輝說。
“我把青春融入蒼涼的高原,無論山有多高路有多險……”這是喀什邊境管理支隊的隊歌。排依克平均年齡28歲的移民管理警察們,正如歌中所唱,不懼山高水長,用青春駐守在雪線之上。
記者手記
2018年,我曾踏足帕米爾高原。時隔七年,重走喀喇昆侖公路,時間的痕跡,具象化為他人的生命軌跡。不管是“橄欖綠”還是“藏青藍”,一代代人用時間描摹出國土的概念。在荒蕪的雪原風吹日曬,年輕的面孔有著更加清澈的眼睛和心靈。雪線之上,紅旗獵獵,正如排依克邊境派出所教導員陳俊飛所說:“戍邊人像雪蓮花一般,向下扎根,向上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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