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默然
蘇雨晴三十歲生日那天,一個人坐在公寓的飄窗上喝完了半瓶紅酒。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像是特意為她準備的背景音樂。她舉起酒杯對著空氣碰了碰,輕聲說:"敬又一個毫無長進的年頭。"
第二天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飄窗上睡了一夜,脖子僵硬得像是被釘在了木板上。手機顯示七點十五分,距離鬧鐘響起還有十五分鐘。蘇雨晴嘆了口氣,這該死的生物鐘,連讓她多睡一會兒的慈悲都沒有。
洗漱時,鏡子里的女人眼下掛著兩片青黑,嘴角微微下垂。她伸手撫平眉間的皺紋,卻怎么也撫不平那股從內而外透出的疲憊。三十歲,事業(yè)不上不下,感情一片空白,生活像是一潭死水,連顆小石子都懶得投入。
"蘇編輯,這篇稿子還需要再改改。"主編把一疊打印紙放在她桌上,語氣不容置疑,"下班前給我。"
蘇雨晴點點頭,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她翻開稿子,密密麻麻的紅色批注意外刺眼。這是新來的實習生寫的,文筆生澀但充滿活力,讓她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候她也曾滿懷熱情,以為能用文字改變世界?,F(xiàn)在呢?她只求能按時交稿,不被扣獎金。
午休時間,她照例去了公司樓下的"靜隅"咖啡館。這是她五年來雷打不動的習慣,一杯美式咖啡,一個牛角包,坐在靠窗的角落翻幾頁書。咖啡館的老板娘已經(jīng)熟悉到不用她開口就能準備好一切。
但今天有些不同。柜臺后面站著一個陌生男人,高個子,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低頭操作咖啡機的樣子專注得近乎虔誠,仿佛那不是一杯普通的咖啡,而是什么藝術品。
"您好,需要點什么?"他抬頭問道,聲音低沉溫和。
蘇雨晴愣了一下,"美式咖啡,加一個牛角包。"
"堂食還是帶走?"
"堂食。"她指了指慣常坐的位置,"就那邊。"
男人點點頭,轉身開始準備。蘇雨晴注意到他的動作很流暢,像是經(jīng)過千百次練習??Х葯C發(fā)出輕微的嗡鳴,蒸汽升騰而起,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朦朧的光影。
"您的美式。"不一會兒,男人端著托盤走過來,輕輕放在她面前,"牛角包剛出爐,小心燙。"
"謝謝。"蘇雨晴抬頭,正好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那眼睛很特別,像是融化的黑巧克力,溫暖又深邃。她慌忙移開視線,假裝對咖啡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
"我是周巖,新來的咖啡師。"男人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桌邊自我介紹,"老板娘是我姑姑,她今天有事出去了。"
"蘇雨晴。"她簡短地回答,然后意識到自己應該再說點什么,"我...經(jīng)常來這里。"
"我猜也是。"周巖笑了,眼角浮現(xiàn)出細小的紋路,"姑姑說靠窗那張桌子是一位'從不說話但很有禮貌的女士'的專屬座位。"
蘇雨晴感到臉頰微微發(fā)熱,不知是因為咖啡的熱氣還是別的什么。她低頭抿了一口,意外發(fā)現(xiàn)味道比平時更加醇厚,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糖香氣。
"我在原來的店學過一點烘焙技巧。"周巖像是讀懂了她的疑惑,"如果您不喜歡這個味道,我可以重新做一杯。"
"不,很好喝。"蘇雨晴脫口而出,隨即被自己的急切嚇了一跳。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對任何事情表現(xiàn)出如此明確的喜好了。
周巖又笑了笑,這次更加明亮,"那就好。有什么需要隨時叫我。"
看著他走回柜臺的背影,蘇雨晴感到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跳動了幾下。這種感覺很陌生,像是長期冬眠的動物突然被春日的陽光喚醒,既溫暖又刺痛。
接下來的幾天,蘇雨晴發(fā)現(xiàn)自己去咖啡館的頻率增加了。有時候明明不需要咖啡,她也會找借口下樓,只為看一眼那個在柜臺后忙碌的身影。周巖總是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然后送上一個讓她心跳加速的微笑。
"你最近怎么老是往樓下跑?"周五下班時,同事小林好奇地問,"以前你不是最討厭上下樓嗎?"
"咖啡因上癮。"蘇雨晴隨口敷衍,卻在小林了然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好吧,咖啡館新來了個咖啡師。"
"哦~"小林拖長音調,"帥嗎?"
蘇雨晴沒有回答,但耳尖已經(jīng)紅了起來。
"天啊!鐵樹開花了!"小林夸張地捂住胸口,"我們辦公室的冰山美人終于動凡心了?"
"別胡說。"蘇雨晴皺眉,"我只是覺得他咖啡煮得不錯。"
"得了吧,你平時連外賣小哥長什么樣都不記得。"小林湊近,壓低聲音,"要不要我?guī)湍阋獋€微信?"
"不用!"蘇雨晴反應激烈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我...我不感興趣。"
小林撇撇嘴,明顯不信,但也沒再追問。
周末,蘇雨晴約了大學閨蜜林悅吃飯。她們在一家日料店見面,林悅一坐下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她最近的相親經(jīng)歷。
"然后你知道嗎?那男的居然問我能不能接受婚后辭職在家?guī)Ш⒆樱?林悅翻了個白眼,"我直接告訴他,我的工資是他的三倍,要辭職也是他辭!"
蘇雨晴笑著搖頭,"你還是這么直接。"
"不然呢?"林悅夾起一塊三文魚,"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對了,你最近怎么樣?有情況嗎?"
蘇雨晴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咖啡館的事說了出來。林悅聽完,眼睛亮得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蘇雨晴裝傻。
"別告訴我你打算繼續(xù)當個默默喝咖啡的旁觀者。"林悅放下筷子,"都什么年代了,喜歡就去追??!"
蘇雨晴攪動著面前的味增湯,"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喜歡...而且,主動追男生什么的,太..."
"太什么?太不矜持?"林悅嗤笑,"拜托,矜持能當飯吃嗎?你知道我最欣賞什么樣的女人嗎?就是那種生命力蓬勃旺盛的,敢愛敢恨的。一個能主動追求愛情的女人,在其他方面也一定積極主動。這才是我喜歡的人生態(tài)度。"
蘇雨晴沉默了。她想起大學時的自己也曾那樣充滿熱情,會為了一場想看的演唱會連夜排隊,會為了喜歡的男生寫長長的情書。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如此畏首畏尾了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悅的聲音柔和下來,"是因為陳明那件事嗎?"
陳明是蘇雨晴的前男友,兩人分手時鬧得很不愉快。他指責她太過依賴,沒有主見,甚至說她的消極態(tài)度讓他窒息。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扎在蘇雨晴心上,讓她從此對感情更加退縮。
"都過去五年了。"蘇雨晴輕聲說,"我只是...成熟了而已。"
"成熟不等于放棄追求。"林悅握住她的手,"你才三十歲,又不是八十歲。怕什么呢?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拒絕,那又怎樣?至少你嘗試過。"
離開餐廳時,蘇雨晴的腦海里回蕩著林悅的話。她抬頭看向夜空,星星稀疏地點綴在天幕上,微弱但堅定地發(fā)著光。
周一早晨,蘇雨晴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Х瑞^剛開門,周巖正在整理貨架。看到她推門進來,他明顯有些驚訝。
"今天這么早?"
"嗯,有個稿子要趕。"蘇雨晴隨口編了個理由,然后注意到周巖手里拿著一本書,"你在看什么?"
周巖把書遞給她,是聶魯達的詩集。"休息時隨便翻翻。"
"《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蘇雨晴念出書名,心跳突然加快,"我很喜歡這本。"
"真的?"周巖眼睛一亮,"我最喜歡第十四首——"
"『每日你與宇宙的光...』"蘇雨晴不自覺地接了下去。
"『一同游戲?!?周巖完成了這句詩,兩人相視一笑,某種無形的聯(lián)系在空氣中悄然形成。
蘇雨晴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她拉開柜臺前的椅子坐了下來。"能給我講講你為什么喜歡聶魯達嗎?"
周巖愣了一下,隨即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當然,不過得等我先給你做杯咖啡。"
那天早晨,蘇雨晴第一次遲到了。她和周巖聊了整整四十分鐘,從詩歌到音樂,從旅行見聞到城市里隱藏的小書店。她發(fā)現(xiàn)周巖不僅是個優(yōu)秀的咖啡師,還是個業(yè)余攝影師,曾在南美背包旅行半年。
"我姑姑總說我不務正業(yè)。"周巖一邊擦拭咖啡機一邊說,"但我覺得人生苦短,總得做些讓自己熱血沸騰的事。"
"熱血沸騰..."蘇雨晴喃喃重復這個詞,它聽起來如此遙遠又如此誘人。
"你呢?"周巖問,"除了編輯工作,你有什么熱愛的事情嗎?"
這個問題讓蘇雨晴愣住了。她曾經(jīng)熱愛寫作,熱愛旅行,熱愛許多事物。但現(xiàn)在,她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工作和偶爾的社交。
"我...不太確定。"她誠實地說。
周巖沒有嘲笑她,只是點點頭,"有時候需要一點契機,或者一點勇氣。"
勇氣。這個詞在蘇雨晴心里激起一陣漣漪。她看著周巖專注的側臉,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jīng)錯過了太多,只因為缺乏那一點勇氣。
接下來的兩周,蘇雨晴幾乎每天都會在咖啡館多停留一會兒。有時候是請教周巖咖啡的知識,有時候只是單純地看他工作。他們之間的對話從客套的寒暄逐漸深入到各自的童年回憶和人生理想。
蘇雨晴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期待這些短暫的交談,它們像一束光照進她灰暗的日常生活。更讓她驚訝的是,她開始重新拾起擱置多年的寫作習慣,在筆記本上記錄下那些突然涌現(xiàn)的靈感和想法。
周五下午,公司提前下班。蘇雨晴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進了"靜隅"。咖啡館里人不多,周巖正在角落的書架前整理書籍。
"今天這么早?"聽到門鈴聲,他回頭問道,臉上的笑容比往常更加明亮。
"公司沒什么事。"蘇雨晴走到他身邊,假裝對書架上的書感興趣,"你在做什么?"
"整理一些捐贈的舊書。"周巖指著一摞書,"打算在咖啡館搞個小型的圖書交換活動。"
蘇雨晴蹲下身,隨手翻看那些書。突然,一本熟悉的藍色封面映入眼簾——是她大學時最愛的《瓦爾登湖》,書頁已經(jīng)泛黃,但保存完好。
"這本書..."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來。
"怎么了?"周巖湊過來,他的氣息拂過蘇雨晴的耳際,帶著咖啡和肉桂的香氣。
"我大學時讀過很多遍。"蘇雨晴翻開扉頁,上面有一行褪色的鋼筆字:給追求簡單生活的靈魂。
"那它應該屬于你。"周巖輕聲說。
蘇雨晴抬頭,發(fā)現(xiàn)他們的臉近在咫尺。周巖的眼睛在午后的陽光下呈現(xiàn)出溫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一股沖動突然涌上心頭,她幾乎要脫口而出那句盤旋在心底多日的話。
但恐懼比她更快。蘇雨晴猛地站起來,書從手中滑落。"我...我突然想起還有工作沒完成。"她結結巴巴地說,"改天再來。"
逃出咖啡館,蘇雨晴站在街角大口喘氣,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拒絕?害怕重蹈覆轍?還是害怕那個可能再次受傷的自己?
回到家,蘇雨晴泡了杯茶,坐在陽臺上發(fā)呆。夜幕降臨,城市的燈光一盞盞亮起,像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她想起林悅的話,想起周巖談論夢想時閃閃發(fā)光的眼睛,想起自己日漸枯萎的熱情。
手機突然震動,是林悅發(fā)來的消息:"周末有個讀書會,在城西那家新開的書店,要不要一起?"
蘇雨晴正要回復拒絕,手指卻突然停住了。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個決定。
"能多帶一個人嗎?"她回復道,然后不等林悅回應,又發(fā)了一條,"我明天要去邀請他。"
發(fā)完這條消息,蘇雨晴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也許她還沒有準備好完全改變,但至少,她愿意邁出第一步。明天,她會回到那家咖啡館,不是為了喝咖啡,而是為了告訴那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咖啡師:我想更了解你,也想讓你更了解我。
窗外的夜空繁星點點,蘇雨晴第一次注意到,原來城市的燈光并沒有完全遮蔽星光。有些光芒,只要你愿意抬頭,就一定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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