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百合》

(長篇紀實文學)

董宏偉

五、喜從天降？“親媽”竟派人來找尋自己了？難道這正應了那句古話：無巧不成書。在巧言令色下，百合竟然跟著那個“陌生”人走了。

“哎，閨女，你別走，你等等，我想問問你！”

就在百合急匆匆地往家趕時，突然，她感覺背上的背簍被人抓住了，同時，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百合急忙扭過頭，當她看到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時，氣憤地高聲說道：“你是誰？想干啥？”

“閨女，怪沉的，你先放下來歇歇，我問你幾句話?！?/p>

“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有啥事你快說，我還急著回家呢！”百合邊把背后的背簍靠放到一道齊腰高的石堰上，不滿地催促道。

這是一個大概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正一臉和氣地盯著百合。看到百合放下背簍，她指著不遠處百合家的院子，滿臉陪笑地問道：“閨女，那個院子是你家嗎？”

“是啊。你是誰？我咋沒見過你？”

那個女人沒有回答百合的話，接著問：“你叫百合，對吧？”

“是的，你咋知道？你到底是誰？”百合有些迷茫地再次問道。

那個女人一把拉住百合，神秘兮兮地向四周望了望，接著壓低聲音說：“閨女，你可別這么大聲，我是你親生母親安排來接你走的！”女人開門見山地說。不容百合多想，她緊接著又面色嚴肅地低聲說：“她覺得來接你不方便，所以讓我來的?！?/p>

“啥？你說啥？”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太巧了，毫無思想準備的百合不禁大吃一驚！怎么今天剛想著母親來接她，這個自稱是母親安排來接她的人就來了！難道這是在做夢？世界上竟有這么湊巧的事？

百合十分迷惑地抬頭看看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陽，刺眼的光線瞬間迫使她閉上雙眼。等再次睜開時，眼前已模糊一片，一切仿佛都在濃濃的霧氣里。她趕忙低下頭，心情復雜地看著腳尖前的路面。

“你肯定不相信是吧？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換誰都會這樣，你從來沒見過我，又不認識我，咋能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呢？哦，對了，你上學時，老師不也總是告訴你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對吧？閨女啊，你做得對，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不過，你最好換個地方，聽我好好跟你講講來龍去脈?！?/p>

就這樣，幼稚的百合身不由己、懵懵懂懂地被這個女人拉著，繞過附近一簇綠葉濃密的灌木叢，來到一棵大樹下。百合被這個女人引導著，一同坐在大樹下，兩人被那叢灌木遮得嚴嚴實實，隱沒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百合的心依舊“咚咚”直跳，她依然帶著猜疑的表情，迷茫地看著這位陌生女人。

“我說閨女，你叫百合，今年是不是十六歲了？”這個女人開始輕聲細語地說道。

“是啊，你咋知道的？”百合抬起眼皮，怯生生地問道。

她看到這個女人長得很秀氣，面容和善，沒有電影或電視里壞人的兇相，也沒有人們講述的歹人的特征。特別是那張白凈的臉上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此刻正專注地看著百合，兩只黑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著。

“我咋會不知道？這都是你媽媽跟我說的。是她托我來接你時反復講的！”

“我根本不認識你！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突然，百合的態度變了，說話硬邦邦，說完后立即起身要走。

“哎、哎，百合，你坐下、先坐下，別著急嘛?！边@個女人急忙拉住百合的衣服，急切地說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相信我，這很正常。想想也是，你一個小姑娘，怎么可能被陌生人幾句話就說動了呢？哦，是這樣，你剛才不是一直問我是誰嗎？告訴你，我叫李秀珍，我娘家在李家寨，你肯定知的，離這不太遠。我和你媽關系可好啦，我婆家就是你媽介紹的！前些日子，你媽聽說你爹不在了，可你一直跟著繼母生活，她沒法來看你，成天愁得唉聲嘆氣，特別想你。這次我回娘家辦事，她知道了就找到我，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把你帶過去，讓她看看，最好能讓你今后跟她一起過。唉，畢竟她是你親生母親?。∷爠e人說你繼母待你不好，不忍心讓你在繼母那受氣。我說百合啊，你不知道，你親媽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我這外人看著都心疼，骨肉情深，女兒可是媽的心頭肉啊?！?/p>

李秀珍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似乎有理有據。沒見過世面的百合那顆脆弱的心被深深觸動了，她眼眶里盈滿了晶瑩的淚珠，兩只眼睛紅紅的。

“可是，可是我們根本不認識，而且以前我也從來沒聽任何人說起過你，這怎么能讓我跟你走?。俊卑俸峡粗钚阏?，依然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顯然心里仍有諸多疑惑。

看著百合已有些意動，李秀珍急忙在隨身的挎包里翻找起來，接著，她拿出一個身份證，遞給百合。

“是的，無憑無據的，你又不認識我，確實不應該相信我。呶，你看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李秀珍，這沒錯吧？”

接著，李秀珍又從挎包里翻出一個白紙包，打開后，是一張照片，她再次遞給百合，照片上是兩個女人的半身合影。

“閨女，你再看看這個，這是我和你母親一年前的合影。右邊這個是我，左邊這個就是你母親?！崩钚阏溥呌檬种钢?，邊向百合介紹。

百合接過照片，仔細端詳。她看到左邊的中年女人目光專注地看著自己，臉色凝重，似乎在思索重要的心事，左嘴角下有一顆黑痣。

“她是我媽？”百合有些狐疑地問道。

“是?。∷褪悄阌H媽，你看看那雙眼睛，你們娘倆多像??？”李秀珍邊看著百合的臉，邊誘導著說道。

百合立刻從自己衣袋里，掏出母親十幾年前的那張照片認真比對。此時百合有些信了，雖然看到兩張照片有差別，但從現在照片上女人的眼神和那顆不大卻很顯眼的黑痣，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母親，只是和自己那張照片相比，母親明顯老了！

“可是，可是我答應過我媽，哦，是我的繼母，我說父親不在了，我要和她一起照顧這個家，照顧弟弟。”百合抬起眼皮，無奈又無力地說道。

“閨女，你咋能這么說？你繼母對你好嗎？這你心里比誰都清楚，難道你不知道只有親媽才會真心對自己好？你看，這照片上的才是你親生母親，她在那邊正盼著見你呢！傻孩子，別再傷你親媽的心了?！?/p>

李秀珍說著說著，竟自己哽咽起來。她故作姿態地拉起衣襟，在臉上擦拭著，也不知是天熱還是心急，臉上微微滲出了細碎的汗珠，那汗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光。

“可是——可是，我就是現在跟你走，也得跟我繼母說一聲啊。不然，她會著急的！”

此時百合已完全相信了李秀珍的話，只是在走的問題上還有些躊躇不定，是否該跟李秀珍走，她實在拿不定主意。

“別、別，閨女，你千萬不能回去。你現在要是回家一說，你那個后媽肯定不會放你走。要是她知道是我來攀扯你的，連我也脫不了干系，我可不想惹這麻煩。這樣吧，閨女，你看，要是你相信我，現在就跟我走；要是你還三心二意，那我就先走了，回去跟你媽說一聲，看以后有機會再說吧！”李秀珍欲擒故縱，似乎還帶著怨氣對百合說道。

“其實我的繼母對我也很好的，我要是不說一聲就走，她肯定會急壞的。我覺得就算告訴她，她也不會不讓我走的?！卑俸弦琅f堅持要先跟這個媽媽說一聲，再去找那個親媽。

“唉！閨女呀，話是這么說，到時候怕沒那么簡單！好話誰都會說，可能不能做到就不一定了?！笨粗俸夏槤q得通紅，李秀珍急忙親熱地拉住百合的手：“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要是真愿意跟我走，咱們現在就走，但得瞞著她！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強，回去跟你媽回個話就是了！不過，我覺得你最好把你手中那張照片給我。我就拿著那張老照片，回去交給你媽，免得她埋怨我沒給她辦事，沒去找過你?！?/p>

“唉，你這話說得不對！那張老照片是我繼母親手交給我的。她跟我說過，這照片對我有用。要是哪一天我親媽來了，讓我拿著它去認親?！卑俸霞鼻械剞q解道。沒等李秀珍說完，百合急忙后退一步，順手把李秀珍遞來的那張照片還給她，又小心地把自己那張重新裝在拉鏈錢包里，然后放進口袋，用手按了按。接著看著李秀珍，一字一頓地說：“我真不能把我這張照片給你，以后我還要拿著它認媽媽的！”

“那好吧！今天時間不早了，路還遠，我得趕回去，既然你不想跟我走，那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說?！崩钚阏湔酒鹕?，順手拍拍屁股上的土，做出要走的樣子。然后，頭也不回地朝灌木叢外走去。

到底是年輕閱歷淺，瞧著李秀珍走了幾步，百合心里陡然像被掏空了一般，感覺滿腔的希望瞬間就要化為泡影，她急忙喊道：“你等等，你，你真要走？”她的聲音里已帶著哭腔，那哭聲中充滿了無助和絕望。

“唉，我不走能怎樣？在這耽擱太久了，要是被你那個后媽瞧見，不罵死我才怪！”李秀珍恰到好處地停住腳步，轉身看著百合焦急欲哭的模樣，心里暗自竊喜。然而，嘴里說出來的卻是另一種無奈的腔調，那腔調聽起來充滿了無奈和委屈。

“是這樣，你先別走，你還沒告訴我，我還想問一下，我媽她現在過得怎樣？他們家有幾口人？那個——那個帶她走的男人現在對她好嗎？”

百合這一連串的發問讓李秀珍有些暈頭轉向。

“你說啥？那個什么？那個帶她走的男人？”

“是的。我聽我爹以前跟我說過，她是跟一個男人私奔的。”百合有些難以啟齒似的低聲補充道。在這方面，百合實在不愿多談，一想起母親跟別的男人私奔的事，既氣憤又臉紅，那神情顯得極為復雜。

“哦？是這事??！你親媽難道是跟人私奔的？這個——，我和你母親雖然熟，但有些事我真的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媽媽走后，隔了一年又回來了，然后就把我帶走了！”李秀珍有些支支吾吾地說著，臉色變得極不自然，眼神也開始閃爍不定。

“這么說，是她先幫了你，你現在又來幫她？”

“這么說也行。閨女，我幫她，是因為她是你親媽。你知道，這些年她想你都快想瘋了！”李秀珍看著百合夸張地說道：“有這么漂亮的閨女，誰能不想??！她還不知道，她真有福氣?！?/p>

“哼！她還想我？既然這么愛我，為啥要跟別的男人走？”

“這——，具體是啥情況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也許是因為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閨女和娘心連心??！所以，她思念女兒應該不假吧？你只聽你父親說你媽跟人私奔，可這里面到底啥原因？是你父親的問題？還是你媽的問題？你能說得明白嗎？唉，閨女別鉆牛角尖了，這問題誰也回答不了，你也永遠弄不清。與其自己苦想，還不如直接見到你媽問一問，不就清楚了！”

不得不說，李秀珍能言巧辯，這一番話合情合理。竟然讓一個年輕無知的姑娘內心不再怨恨自己的媽媽了。一年來，父親已不在世，繼母對她不冷不熱，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何況她還是個十六歲的姑娘！此時，百合突然涌起一股急切見到母親的強烈沖動，因為她太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了，太渴望那份溫暖和關愛了。

“可是我身上沒錢呀，怎么跟你走？我沒錢買車票！”

此時，百合的想法已徹底轉變，急于見到媽媽的念頭占了上風?？吹桨俸线@態度，李秀珍頓時興奮起來，心情激動得砰砰直跳，由于緊張，她那張原本白凈的臉泛起紅暈，那顆期待成功的心“咚咚”狂跳：“死丫頭，你終于上鉤了。媽呀，我要成功了?！彼谛睦锟駸岷艉啊５砻嫒詷O力保持鎮定和平靜。

“哎呀！你瞧，剛才咋忘了跟你說，我這次來，你媽提前給了路費，你沒錢沒關系，我這有！要是你真愿意跟我走，趁現在沒人看見，咱們趕緊去車站搭車。要是你還有顧慮，那就以后再說?！崩钚阏湫睦镏保樕蠀s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可那眼神中的急切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可我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我媽，哦，我繼母會著急的——，而且，我也真對不起她呀，其實她對我真的挺好的?！卑俸蠂聡碌驼Z，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清，那聲音中充滿了愧疚和不舍。

望著近在眼前的院子，百合清晰地看到炊煙從院子上空裊裊升起，她知道那是繼母王淑香在做午飯。心里涌起一陣難受的酸澀和不安。

“閨女，趕緊走吧！只要下決心邁出這一步，后面的事都好說，以后啊，啥都別想，一切我來安排，要是還這樣猶猶豫豫，這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你親媽了?！币姲俸先栽谂腔?，李秀珍不失時機地又加了一把火。然后，故作關心地握住百合的手，感覺那雙手汗津津的，有些濕涼，還微微發顫！

“閨女，咱們快點走，一輩子待在這山溝里，太虧了！你就不想出去逛逛，見見世面，外面的世界可大著呢！”

李秀珍見百合依舊猶豫不決，不禁著急地催促。

“可是——，你得讓我把這竹簍和豬草送回去呀。我還要拿兩件換洗衣服呢！”百合堅持道。

是啊，就要離開生養自己的地方，就要離開照顧自己、相處了十幾年的繼母，百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依依不舍的情愫。說實話，她真不想離開這個既讓她傷心，又讓她眷戀的地方。

“你還送啥豬草？咱們啥都顧不上了，衣服也別帶了，以后買新的，你要想走就馬上走，再這樣優柔寡斷就算了！一會兒被人看見，誰都走不了！”

李秀珍一邊焦急地厲聲道，一邊抓過百合的手腕，緊緊拉著她，快速走出灌木叢，又飛快走出村子，沿著一條小道進入一片小樹林，穿過樹林，繼續朝著離村外不遠的一條盤山公路奔去！此時，百合的腳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腦海里充滿茫然和憧憬，只是下意識地跟著李秀珍一路小跑。一路上，盡管她頻頻回頭，但視線里都是連綿的群山。

她深知那個小山村正離自己愈發遙遠！

唉，倘若那時繼母不為自己匆忙尋覓婆家，倘若平時繼母能多與自己交流，倘若不是鐵蛋兒那番沒來由的妄言亂語，倘若自己能夠冷靜思索，倘若……直至后來知曉自己遭人誘騙，百合才無比悔恨自己的輕率與魯莽，才憶起此次倉促的出走是何等荒唐與不可思議！當時，自己怎會有那么大的膽子？思維怎會如此簡單？不然，自己的人生定然會是另一種結局。但這些皆為無法挽回的廢話！

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董宏偉，洛寧縣特殊教育學校退休教師。